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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 因为原核细胞没有吞噬作用,不能吞噬其他细胞,这经常被用来证明内共生作用的宿主必定是某种“原始”的吞噬细胞,而不是原核生物。这个推理有两个问题。首先是反证:我们已经知道一些稀有的例子,内共生体生存于原核生物内部。第二,虽然内共生作用在真核生物中十分常见,但是其内共生体并没有变成线粒体这样的细胞器。尽管机会多不胜数,但目前我们已知唯二的例子,只有线粒体和叶绿体。真核细胞的起源是一次单一事件。在第一章中我们讨论过,一个有力的解释,必须阐明为什么这个事件只发生过一次:它必须有足够的说服力让人相信它可以发生;但又不能太有说服力,让人疑惑为什么这次事件没有多次发生。内共生作用虽然在原核生物之间很罕见,但并没有罕见到单独就可以解释真核生物起源单一性的程度。然而,原核生物之间的内共生,在能量方面带来了巨大的益处,同时,双方生命周期的融合又带来了严重的问题(下一章会讨论这个问题)。二者结合,就可以解释这个演化事件的单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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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 再为这些数字提供一些参照对象:一般来说,动物细胞每分钟可以制造1~15微米的肌动蛋白纤维,而有些有孔虫目生物,可以快到每秒制造12微米。当然,这里的速度是指组装已经生成的肌动蛋白单体,而不是计算从头合成新单体分子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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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 这个术语是英国前国防大臣约翰·里德(John Reid)教给我的。他读了我写的《生命的跃升》后,邀请我去上议院喝下午茶。他很热情,而且渴求知识。我向他解释了线粒体工作的分权管理策略,结果和他熟悉的军事术语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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⑪ 细菌有一种燃烧ATP的机制很能说明问题,即ATP外溢或者说能量外溢(energy spilling)。这个术语的字面描述已经十分精准:有些细菌会用掉多达总量2/3的ATP分子,在细胞膜内外进行没有任何用处的离子循环,或者进行其他同样毫无意义的行为。为什么呢?一个可能的解释是,这样能维持ATP与ADP健康的比例,保持对膜电位和自由基泄漏的控制。这个例子说明细菌有足够的ATP来挥霍,它们并没有能量紧张的问题。只有放大到真核细胞的尺寸时,每基因平均能量的问题才会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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⑫ 萨特(Jean-Paul Sartre),法国哲学家,存在主义的代表学者。“他人即地狱”是萨特的名句,原为萨特创作的戏剧《间隔》中的台词。这句话的诠释很多,但在原剧中表达的是人与人之间不得不互相依存,但又充满冲突的困境。——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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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生命的起源 6 性,以及死亡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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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讨厌真空”,亚里士多德如是说。两千年后,牛顿的观念与亚里士多德的思想相呼应,两位都在思索,究竟是什么物质填满了空间?牛顿认为,那是一种名为以太(æther)的神秘物质。进入20世纪后,这个观念在物理学领域被破除,落得声名狼藉,不再被主流研究考虑。然而在生态学中,“空白恐惧”(horror vacui)的观念仍然大行其道。一首古老的童谣形象地描述了“填满所有生态位”的原则:“大跳蚤背上咬着小跳蚤,小跳蚤背上咬着更小的跳蚤,无穷无尽。”每个可以占据的生态位都会被占据,每种生物都精巧地适应自己所处的环境。每个植物、每个动物、每个细菌,本身都是一处栖息地;对于各式各样的跳跃基因、病毒和寄生虫来说,这些场所都是机遇无限的丛林沃野,更不用说对更大型的掠食者意味着什么了。怎么都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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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只是表象,事实并非如此。绵延不断的生命画卷只是一种表面印象,生命问题的核心赫然存在着一个黑洞。是时候直面生物学中最大的悖论了:为什么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会被区分为形态简单的原核生物和具有众多复杂特征的真核生物这两大类?真核生物的共同特征,在原核生物中完全找不到。在两种生物之间,一条鸿沟、一团虚无、一片真空,大自然理应不能容忍这种状态。所有的真核生物基本上共有这一切形态特征;而从形态上看,所有的原核生物几乎一样都没有。《圣经》中曾有最准确的描述:“凡有的,还要给他,叫他丰足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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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上一章中讨论过,发生在两个原核生物之间的内共生作用,打破了永无止境的简单循环。一个细菌进入另一个细菌体内,生存下来,还要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这绝非易事。但我们的确发现了几个实例,证明内共生事件即使非常罕见,也确实能发生。然而,细胞中的细胞只是一个开始,只是生命史上一个意味深长的时刻,远不是全部。我们必须以此为起点,描绘一个带有所有真核生物特征的细胞的演化路线,找到通往真正复杂性的演化途径。我们从没有任何复杂特征的细菌开始,到一个完整的真核细胞为止;它必须有细胞核、有丰富的内膜和内部分隔、有动态细胞骨架,还有有性生殖等复杂行为。真核生物的最后共祖已经拥有这一切,然而我们的起点,即体内住着一个细菌的细菌,则什么都没有。两者之间没有任何中间型存活下来,所以我们无法通过观察得知演化出复杂真核生物特征的缘由,以及它们是如何演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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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认为,内共生作用促使真核生物崛起不是达尔文式的演化,因为它不是一系列逐代继承的微步改变,而是突然一跃进入未知领域,一下子制造出一头“有希望的怪物”(hopeful monster)①。一定意义上,这种看法没有错。之前我曾说过,即使自然选择在无限长的时间内作用在无限多的细菌种群身上,也仍然无法令它们演化成复杂的真核细胞,除非是通过内共生作用进行才有可能。这种事件无法用标准的分支生命树图来展示。内共生作用是反向的树状图,它的树枝不是分叉,而是融合。但是内共生作用也是一次单一事件,发生于演化史中的一个时间节点,并不能一下子制造出细胞核,或者真核生物的任何其他主要特征。它的作用是触发了一系列后续事件,而这些事件的发展过程是标准的达尔文式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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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观点并不是说真核生物的起源不符合达尔文式的演化理论。我认为,原核生物之间的单一内共生事件,使自然选择的整个场景彻底改观。自此之后,一切生命仍然沿着达尔文式的演化轨迹发展。问题在于,这种改观具体是怎么进行的?获得内共生体会如何影响自然选择的进程?这种变化是可预测的吗?也就是说在其他行星上,生命的演化是否会遵循相似的路径?还是说一旦打破能量限制,演化就如洪水出闸,可以无拘无束任意发展了?我认为,至少有一部分真核生物特征是由宿主和内共生体之间的亲密关系塑造而成的,所以它们的出现可以根据基本原理来预测,这些特征包括细胞核、有性生殖、两性,甚至还包括不朽的种系,以及它的代价:寿数有限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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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内共生作用为起点,立即对各个事件的发生顺序产生了一些限制。例如,细胞核与内膜系统必定出现在内共生作用之后;演化的实际发生速度也受到了一定限制。达尔文式的演化与渐变论(gradualism)经常被混为一谈,但所谓的“渐变”,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渐变的意思很简单:演化不会大跨步飞跃进入未知领域。所有的适应性变化,都应由微小而不连续的分步构成。渐变论其实对基因组自身的变化模式就不适用。基因组可能发生大面积缺失、重复、易位,或者是调控基因不正常关闭或开启而造成的突然重构。但是这些变化与内共生一样,都不是适应性的,只是改变了自然选择作用的起始条件。例如,认为细胞核会突然凭空出现,就是没有分清基因突变造成的是跳跃式演化还是适应性演化。细胞核是一个适应得非常精巧的构造,并不仅仅是基因的贮藏室。细胞核又由若干内部构件组成,例如核仁,会大规模制造新的核糖体RNA;还有双层核膜,上面镶嵌着精密度令人叹为观止的核孔复合体(图26),每一个核孔都由几十种蛋白质组成;还有核纤层(lamina),一种柔软、具有弹性的蛋白质网状结构,它作为核膜的内衬,可以保护细胞核内的DNA不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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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6 核 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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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电子显微技术先驱唐·福塞特(Don Fawcett)拍摄的经典照片。小图A中,围绕真核细胞核的双层膜清晰可见,小箭头所指的开口是核孔。细胞核中的深色区域是相对不活跃的部分,这里的染色质处于超螺旋的“浓缩”状态;浅色区域是正在活跃进行转录的部分。核孔旁的明亮区域正在主动运输物质进出细胞核。小图B是核孔复合体组成的阵列。每个复合体都由数十个蛋白质组成,是控制物质进出的复杂机器。这些复合体的核心蛋白质是所有真核生物共有的,因此真核生物的最后共同祖先也肯定已经有核孔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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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构造是自然选择经过长时间的作用而形成的,还需要几百种精巧的蛋白质协同合作才能实现。这个过程是纯粹的达尔文式演化。但这并不等于是说,这个过程在地质时间上一定会很慢。在化石记录中,我们常常可以发现时间跨度很长的停滞期,中间偶尔间隔着一些快速变化期。真核生物的演化在地质时间上发生得很快,但是如果用经历的世代来计算就未必了。这种演化之所以能发生,只是因为从前在正常情况下那些阻碍改变的制约条件,现在不能再阻碍了。自然选择鼓励变化的情况相当罕见,在大多数情况下它都阻碍改变,会不断清除一个适应度地形(adapative landscape)中的变异尖峰。只有当这个“地形”(即环境)经历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时,自然选择才会鼓励变异,而非压制。而由此带来的演化速度,可能快得惊人。眼睛的演化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眼睛出现于寒武纪大爆发时期,在大约两百万年之内就演化出来了。前寒武纪时期的生命演化节奏在几亿年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动,与之相比,两百万年显得十分匆忙。为什么停滞了这么久,然后又突飞猛进?也许是因为氧气浓度上升,自然选择随之开始青睐运动力较强的大型动物,然后就出现了捕食者与猎物、眼睛与甲壳。②一个著名的数学模型曾经计算过,某种蠕虫身上原始的感光眼点演化成眼睛需要多长时间。假设平均生命周期为一年,每一代形态改变都不超过1%,答案是只需要50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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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胞核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演化出来?有性生殖和吞噬作用呢?有任何理由认为它们需要比眼睛更长的演化时间吗?计算从原核生物演化成真核生物最少需要多少时间,是未来可以开展的一个科研项目。在讨论这个项目是否值得启动前,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相关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我们不能先入为主地假设,这些演化过程一定需要几亿年的漫长时间。两百万年有什么不可以呢?就算假设细胞每天只分裂一次,两百万年几乎是十亿代了。实际上需要多少代呢?一旦突破了阻止原核生物变复杂的能量限制,真核生物有什么理由不能快速演化出来呢?相对于原核生物长达30亿年的演化停滞,真核生物的快速演化可能显得太过突兀,但它的确严格遵循达尔文式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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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演化在理论上可行,并不等于它真的就发生了。然而,“自然讨厌真空”,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真核生物的演化很可能是迅速发生的。问题在于,真核生物共有一系列特征,而原核生物什么都没有。这暗示了某种不稳定性。我们在第一章中讨论过源真核生物,它们是相对简单的单细胞真核生物,过去一度被误认为是介于原核生物和真核生物之间的演化中间型。后来才发现,这些异类其实都是更复杂的真核生物后代,其祖先拥有全套的真核生物特征。无论如何,源真核生物仍然是真正的生态中间型:它们占据了介于原核生物与真核生物之间、形态复杂度中等的生态位。它们填充了这个空白。所以乍一看,已经没有空白了,生物的形态复杂度由简及繁,呈现连续不断的分布,从最简单的基因寄生物到大型病毒、细菌、简单真核生物、复杂真核细胞,直到多细胞生物,一切都稳妥完美。然而最近的研究发现,源真核生物其实名不符实,演化生物学中令人恐慌的巨大空白才浮现在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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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真核生物并未在竞争中灭绝,这证明简单的“中间型”生物很适应它们的生存空间。所以,没有理由认为,真正的演化中间型不能占据相同的生态位,比如没有线粒体、没有细胞核、没有过氧化物酶体的细胞,或者没有高尔基体和内质网等内膜系统的中间型细胞。如果真核生物演化得很慢,需要几千万甚至几亿年的时间,那就应该出现很多稳定的、缺少某些真核生物特征的中间型细胞,它们就应该占据今天源真核生物的中间生态位。其中至少有一部分,作为填充空白生态位的真正中间种,就应该能存活至今。然而一个都没有!科学界苦苦寻找许久,却从来没找到过。如果它们不是被竞争灭绝了,那为什么没有一个幸存者呢?我认为,原因在于它们的基因太不稳定。要跨越原核生物与真核生物之间艰险的鸿沟,基因组合上可行的路径并不多,大部分探索者都中途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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