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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马，利奥十世从他的几位红衣主教手下死里逃生——他的外科医生接受了他们的钱财，准备在施行瘘管手术的时候把他毒死。结果，主谋的皮特鲁奇红衣主教被处死。再看统治热米尼的马拉太斯塔一家和费拉尔的伊斯特家族，凶杀和下毒同样是他们由来已久的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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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看看佛罗伦萨，因为有一位明智、开明、诚实的美第奇，所以这座城市还算管理有方。不过，这里的犯罪凶残程度与你们刚才听到的那些描述是一样的。举例来说，帕齐一家看到大权整个落到了美第奇手中而气愤不已，就与比萨大主教合谋把美第奇家族的两位成员朱利安和洛伦佐两人全部杀死，教皇西斯克图斯四世也成了帮凶。行动的时间选在圣雷帕拉塔教堂的弥撒圣礼时刻，以祭献礼为行动信号。其中一名同伙班迪尼刺倒了朱利安，弗朗切斯克·德·帕齐还发狂一般猛刺尸首，甚至伤及了自己的大腿。接着，他又杀死了美第奇家族的一位友人。洛伦佐受伤了，但他十分英勇，一边用大氅裹住手臂做掩护，一边从容拔剑抗敌，朋友们也都围在他身边，用身体和利剑护卫他退到法器储藏室。与此同时，另外三十名谋反的人在大主教的带领下冲进市政大厅以后，却惊奇地察觉自己被关了起来，原来这里的主人总督阁下在造门的时候特意设置了机关，这里所有的门一旦关上，从里面就无法打开了。因此，这伙人就好似落入了鼠夹子。民众拿起武器迅速赶来把大厅包围起来，大家擒获了大主教，把穿着庄严法袍的他吊死在主谋弗朗切斯克·德·帕齐的旁边。这位主教在垂死之际怒不可遏地抱住同伙的尸体大口咬他的肉。“就在当日，帕齐家族和主教家族大约各有二十几人被剁成了肉块，宫殿的窗户上还吊死了六十人”。有一位我在以前的课程中曾经讲到过的画家，安德烈亚·德尔·卡斯塔尼奥被指派来画这次大规模的绞刑场面，不久便得了个绰号——“画绞刑的安德烈亚”。据说他本人也是个杀人犯，有一个朋友偷了他画油画的秘诀，他便把此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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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接着讲解那个时期的历史，就无法停止不说到类似的事情，这种情况在当时真是层出不穷。现在就有一例，之所以要讲这件事，因为其中的人物在后面还要出现，再者，叙述人是马基雅弗利（注：意大利著名政治家、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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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维尔托自幼父母双亡，成了孤儿，由舅舅乔凡尼·福格利安尼一手带大。后来，他由几个兄长带着修炼武艺，行军打仗。他由于天生灵敏、身手灵活，很快便成了队伍中最出色的人物。但他不甘心混在庸人堆里埋没一生，于是决定找一些同乡帮忙夺取城邦的政权。他写信给舅舅，说这么多年背井离乡，想回来看一眼故土和祖宗的家业，并补充说，他所以要不辞辛苦地回来，也是存了衣锦还乡之念，乡亲们看到自己在外没有虚度光阴，也会感到高兴。他将携一百名骑兵同来，都是他的朋友和弟兄，希望舅舅安排费尔莫城里的人风风光光地迎接他。那不但使我——奥利维尔托感觉面子好看，并且也是从小把自己拉扯起来的乔凡尼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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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凡尼按信上说的毫不含糊地一一照办，叫费尔莫的人对外甥热烈欢迎，并留他在家里住下……奥利维尔托用了几天时间布置他的凶恶计划，然后把乔凡尼和当地的头面人物都请来，盛宴款待。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故意把话题引到庄重的事情上，谈起了亚历山大教皇的功业和他儿子的所作所为。说着，他突然立起身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应该找个僻静的地方去谈，他向一间屋子走去，乔凡尼和众人跟在后面。大家刚刚坐定，就有士兵从房子的隐秘处冲出来，杀死了乔凡尼和余众。随后，奥利维尔托跃上马背，穿过城镇，去袭击坐在市政大厅里面的执政官。老百姓全都吓坏了，不敢不服从，重新成立了一个政府，就由他当领袖。凡是对他心存不满或者惹他不高兴的人，都被他杀掉了……不出一年，他的声势就令临近的城邦感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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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行径屡见不鲜，希瑟尔·博尔吉亚的一生都充满了血腥。教廷能够收服罗马涅邦，靠的就是一系列背叛与暗杀。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真面目，每个人都由着性子攻击别人或者保护自己，让野心、邪恶与仇恨升至顶点，既不害怕官府的干预，也不畏惧法律的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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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尔乔内《田园合奏》，约1510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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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15世纪的意大利与中世纪的欧洲有着极大的分别，其标志就是当时的意大利人素养很高。关于这种高雅的文化，你们在前不久已经见到了许多证明。这确是个非同寻常的对比，一方面，举止优雅，趣味美妙；另一方面，心地和性情中还带着残暴。那些有学问的人、鉴赏家、文雅人、体面的社交名流，同时又是盗匪、刺客和凶手。他们的行为像野蛮人，论调像文明人，可以把他们称作聪明的恶狼。倘使恶狼能够辨识它的圣餐，估计也能发现谋杀的要领。当时的意大利正是这种情形。哲学家们把目睹的一切归纳成理论，进而相信并且公开表示，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和发展，就必须做到卑鄙和残忍。对这个理论认识得最深刻的是马基雅弗利——一位伟大人物、诚实的人、爱国者、杰出的天才。他写了一部书叫作《国君论》，证明奸诈与谋害是正当的，至少是被认可的。再或者，他既没有证明，又没有认可；他抛开了义愤，抛开了良心，以学者的态度和研究者的眼光来解释、分析；他列举史实，附上评语；他给佛罗伦萨的执政官寄去有教育意义的报告，笔调平和，好像技法娴熟的手术专家在叙述病案。有一篇报告的题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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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蒂诺公爵杀害维泰罗左·维特利、费尔莫的奥利维尔托、帕格罗爵爷、格拉维纳·奥尔西尼公爵所使用的方法之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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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尊贵的大人，我曾述及西尼加利亚事件的大体情况，既然贵处没能悉数收到那些信件，在下以为尚有必要详细描述一番。对此事件的实质，诸位若能体察，将不无好处，因为从各方面讲，这个事件都是罕见的、值得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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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伦蒂诺公爵被诸侯挫败之后，意识到寡不敌众，于是与诸王讲和，既许愿又送礼，说尽各种甜言蜜语，终于达成盟友。最后，他提议为一个共同利益召开一次会议，诸王心存忌惮，犹疑再三。但公爵把话说得娓娓动听，百般挑拨他们的欲望和贪心，装出温和诚恳的态度，他们果然带着卫队来了。公爵设下各种殷勤、奢华的款待，为的就是把来宾引入位于西尼加利亚的行宫。诸王和卫兵骑马进宫，公爵热情迎接。但是，他们到了公爵的居所，只得翻身下马，随主人进入一间密室，于是都做了公爵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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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亚·德尔·萨尔托，《年轻男子肖像》，约1517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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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跃上马背，下令袭劫奥利维尔托和奥尔西尼两家的侍从，但是，士兵们并不满足于只抢劫侍从，还开始洗劫西尼加利亚。若不是公爵杀了许多部下，镇住了他们胡作非为的气焰，西尼加利亚真会被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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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卒子也像大人物那样一派匪徒行径，暴力统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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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骚乱止住了，公爵认为应该把维泰罗左和奥利维尔托杀掉。于是，派人把这两人带到某处勒死。维泰罗左恳求前来行刑的人，替他向公爵求情赦免他的全部罪名，奥利维尔托哭着指责维泰罗左才是真正对公爵不利的人。帕格罗和格拉维纳公爵虽然暂且保住了性命，但教皇抓获了佛罗伦萨大主教、红衣主教奥尔西诺和圣格鲁切的雅格布的消息一经传来，公爵立刻于1月18日在拉皮维城堡用同样的方法把这二人也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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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一段简单的叙述，而马基雅弗利并不满足于摆事实，他还在其他地方推演出结论。他用克塞诺创作《居鲁士》那种半写实半虚构的方法写了一本书，名叫《喀斯特切奥·卡斯特卡尼的生平》，向意大利人展现了一个有成就的君主形象。这位喀斯特切奥·卡斯特卡尼是一个两百年前的弃婴，日后做了卢卡和比萨两地的君主，实力足以与佛罗伦萨抗衡。他的所作所为“一向是聪明、利落，堪为模范”，而且“他给后人留下了许多快乐的记忆，他的朋友们对他的哀悼之情超过对同时期任何一位君主”。下面就是这位英雄的光辉事迹之一，值得珍视、值得永久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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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的波乔家族组织反抗喀斯特切奥，族中有一位年长的、和善的斯特凡诺出面制止叛乱，并许诺由他从中调解。于是，叛军极不明智地放下了武器，就像当初并不明智地拿起武器一样。喀斯特切奥从外乡归来，斯特凡诺相信对方必会感谢自己，就前去看他，不为自己求情，觉得没这必要；而是为了族中的其他人，求他念及他们还年轻，念及老交情，看在他受过波乔家族的恩情的分上，原谅他们。喀斯特切奥答复得很漂亮，要对方尽管放宽心，说自己因为骚乱归于平静而感到的快慰超过听到暴动时的烦恼。他要斯特凡诺把波乔家族的人全都带来相见，说他要感谢上帝给自己一个表现仁慈与宽宏的机会。波乔家的人听信了斯特凡诺的口信和喀斯特切奥说过的话，全都来了，而他们，连同斯特凡诺在内，全成了俘虏并被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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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基雅弗利心目中的另一位英雄就是希瑟尔·博尔吉亚——那个世纪的杀人魔头、彻头彻尾的奸诈小人，也是那一类货色中成就最高的。这个人看待和平，如同休伦人和易洛魁人对待战争的态度。也就是说，他认为虚伪、阳奉阴违、背信弃义、暗设埋伏是一种权利、职能和造诣。他把这些手段施用在每个人身上，甚至他的家人和亲信。有一天，为了抑制关于他种种暴行的流言扩散，他把自己委任的罗马涅的总督雷米罗·特·奥尔克抓了起来。这位总督为博尔吉亚立过许多功劳，正是因为有了他，那个城邦才没有惹出什么事端。就在第二天，城里的人既快慰又惊惧地看到总督的尸体被切成两段横躺在广场上，血淋淋的钢刀就放在尸体的旁边。公爵派人传话，因为雷米罗对百姓过于严厉，这是对他的惩罚。就这样，博尔吉亚为自己制造了公正严明、保护庶民的统治者形象。马基雅弗利据此得出的结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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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知道，一个君主能够言出必践、品德刚正、不耍奸诈，是值得赞美的。然而，根据本时代的经验，凡有大成就的统治者，皆不顾信义，而以狡猾的手腕迷惑别人的头脑，最后把那些讲信用的人毁掉……当许下的诺言对自己有害，或者许诺的目的已不存在的时候，明智的君主就不能或者不应该守信用。再说，身为君主永远不会缺乏正当的理由来掩盖失信。要紧的是，要掩盖得漂亮，伪装得像模像样，做一个高明的骗子……人是很简单的，容易受眼前需要的摆布，想骗人的人总能找到让他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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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这类习俗和这类格言对人的性格有着重大的影响。首先是完全没有司法和警察制度，纵容了犯罪和凶杀；实施起报复的手段残忍，为了求生而不断采用武力，内心变得越来越强硬；人们喜好做出骤然的极端的决定，要时刻想到如何杀人和置人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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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由于生活在不断的极度的危险之中，人总被惶恐和激烈的情绪缠绕，无法辨别美好细腻的感情，没有探奇的冷静的批判精神，庄严而单纯的情感在冲撞他的心灵。遭受威胁的不是他某一段时间的运气，而是他的全部生活和亲属的命运。他可能从高位上直接跌入地狱，就像雷米罗、波乔、格拉维纳、奥利维尔托，一觉醒来眼前就是行刑者的钢刀和绳索。生活如同疾风暴雨，意念绷得无比紧张。那时人的精神刚强得很，可以全部发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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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想把这些特性集中起来，不再抽象地说明，而是让你们看看行动中的人物。曾有人把他的事迹亲笔记录了下来，文笔非常朴实，所以更有教益。这本书比其他作品更加真实生动地表现了当时人的感觉、思想和行为。刚烈的个性、惊心动魄的生活、卓尔不凡的才华，对于既能创造意大利文艺复兴、创造艺术又能破坏社会，丰富而危险的才能，可以说在本维奴托·切利尼身上有着集中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