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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和意大利人只看到人和人生最高最直的那条枝干,看见健康的花朵在阳光下吐艳,而伦勃朗看到了树的根部,在阴暗处蔓生、发霉、畸形发芽的东西。那是阿姆斯特丹默默无闻的穷苦大众,在大城市中和恶劣的环境里蝇营狗苟的人,瘸腿的乞丐、全身虚胖的白痴、心力交瘁的秃顶的手艺人、形容憔悴的病人,以及一切因为欲望邪恶或者被可悲的命运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人。这些人对社会文明的侵蚀就像面板上的蠕虫。自从走上了这条路子,他算懂得了宗教的悲天悯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基督徒;他仿佛是解释教义的罗拉德,能够认识到永恒的基督;他画中的荷兰的地窖和酒肆都沐浴在耶路撒冷的光芒下;他是苦命人的拯救者和慰藉者,因为他也和他们一样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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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觉悟使他动了恻隐之心。在一般贵族式的画家旁边,他是一个平民,至少他更通人情,博大的同情心使他掌握了现实的根本;他不排斥丑恶,也不因为求娱乐求高雅而看不见事物之真谛。因此,他能够摆脱一切束缚,全凭敏锐的官能指引。他画的人物不只有身体结构而是意识中的人,这点正好与古典派相应和,但他的人物个性更突出、更深刻,那是精神面貌的无穷与无法确定的复杂性。在一瞬间把全部内心的历史集中在脸上的变幻不定的痕迹,对此唯有莎士比亚具有同等惊人的洞察力。在这方面,伦勃朗是近代最有特色的艺术家,如果把艺术比作一根链条,那么希腊人造出了一端,他则造出了另一端,而余众——所有佛罗伦萨、威尼斯和佛兰德斯的艺术大师们都在中间干活。今日,当我们以过度热烈的感觉、对微妙刻意追求的好奇心、对理论无情的探索、对深不可测的人性的见解,去探寻前贤与大师的时候,我们只找到了伦勃朗与莎士比亚,而德拉克洛瓦与巴尔扎克也只看见了这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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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开花的时节是短暂的,因为植株的养分在开花的时候枯竭了。1667年,荷兰打败英国海军以后,过去激发民族艺术的风气与思想感情就渐有改变的征兆。国家太兴旺了,1660年,帕里瓦尔讲到那里的繁荣,在每个章节中赞叹不已。东印度公司和西印度公司向股东们派发的红利高达百分之四十至百分之五十,英雄们都变成了资产阶级;帕里瓦尔注意到上层社会充斥着赚钱的欲望,而且他们“对决斗、打架、争吵都不屑一顾,说上等人不该打架”,他们要享乐;17世纪初期,威尼斯的公使们还看到大户人家有简朴之风,可如今变得奢华了。上流家庭有了壁挂、昂贵的油画和金银器。特博赫和梅屈画的室内作品向我们展示了一派新生的华丽:质地轻柔的绸褂、丝绒的短袄、珍珠宝石、撒着金粉的幔帐、用大理石柱子固定起来的壁炉架。古老的坚忍松懈了,1672年,路易十四的军队长驱直入,未遇抵抗。军务荒废,部队疲弱,城池不堪一击。对拦河大坝的中枢梅登,只用四个法国兵就攻下了。联邦议会为了求和,接受下一切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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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热情随着民族气概的沦丧而衰败。伦勃朗于1669年在贫困中死去,几乎无人问津。新生派的华丽只知道效仿外国的格调,不学法国便学意大利。即便在全盛时期,已有不少画家到罗马去画风景和小型的人物画,例如扬·博特、贝尔赫姆、卡雷尔·迪雅尔丹,还有许多其他人。连沃弗曼也在民族画派旁边形成了一个半意大利味道的画派,但这个画派还算自发的、自然的,画中还能表现山岭、古迹、建筑和白雾霭霭之中的片景,还有亲切的人物、柔美的粉红色调,荷兰人的坚忍与自由本性还能透过艺术家的兴致体现出来。然而,从另一方面我们看到,这种民族本性在异族风格的侵入下变得懦弱不堪了。在凯撒尔运河和海尔运河两旁,建起路易十四那种富丽宏伟的大厦,再由学院派的宗师赫拉德·特·莱雷塞用他颇有研究的寓意手法和杂交而成的神话创作来装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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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民族艺术不会马上缴械投降,直到18世纪初还有出色的作品产生。同时,民族热情在屈辱与危险面前被激发了,引起了一次群众革命(注:1672年),有过几回壮烈牺牲。在民族的浪涛澎湃中,也确实产生了一些成就,但这些成就只是残余的顽强与热情带来的,那不过是短期的振作与恢复。在整个西班牙的后继国战争中,荷兰的总执政做了英格兰的国王,荷兰便开始为盟国做贡献。从1713年的条约(注:结束西班牙后继国战争的条约)以后,荷兰失去了在军备上的优势,降到二流强势地位,并逐渐下落。不久,普鲁士的一代枭雄腓特烈一世称:荷兰被英国牵着鼻子走,好比单杆儿桅船紧紧跟在大军舰的屁股后头。在奥地利的后继国战争中,荷兰遭到法国蹂躏,接着,商船受到英国盘查,科罗曼德尔(注:印度东南部沿海区)也被英国掳去。最后,普鲁士人跑来镇压共和党,立下总督制。像一切弱者一样,荷兰受尽强者的凌辱,1789年后更是被欺压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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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勃朗,《犹太新娘》,1665-1667年,木板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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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它居然逆来顺受,甘心做一个慷慨大度的银行。早在1723年,荷兰的史学家,逃亡学者约翰·勒克莱尔已经对在独立战争中宁可炸沉自己的战舰而决不投降的水兵将士报以嘲讽(注:此人称:“这位忠勇的舰长是因为怕死才去死的。倘若上帝肯宽恕这种人,一定因为他吓丢了魂”)。1732年,另外一位史学家称:“荷兰人就知道聚敛钱财,别的什么都不想。”1748年以后,军队和舰队江河日下。1787年,布伦斯维克公爵征服荷兰时几乎仗也不用打。如此颓废的志气与沉默的威廉、勒伊特和特龙普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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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绘画与可叹的时代步调一致,艺术的创新和事业上的干劲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一同消失。在18世纪的头十年里,所有画坛巨匠都谢世了。自上一代起,风格的贫瘠已然彰显,在弗朗兹·米里斯、斯哈尔肯和别的画家身上,想象力已经很狭窄,刻意于细节的味道甚浓。特别是安德里安·凡·特·沃尔夫画的神话和裸体,色调冰冷而俗媚,用牙白色画皮肉,疲疲塌塌地回到意大利的风格,这说明荷兰人已经忘了自家的趣味和特有的才能。后面的继承者仿佛一群想说话而无话可说的人,皮埃尔·凡·特·沃尔夫、亨利·凡·利姆博尔赫、米里斯的儿子、米里斯的孙子、尼古拉斯·韦尔科利、康斯坦丁·内切尔,全是由名师或成名的父亲一手培养的,却只会像机器人一样把听过的话重复一遍。只有画花卉和饰物摆设的画家尚存一些才华,如雅各布·特·维特、拉赫尔·勒伊斯、凡·海瑟姆。因为这片天地很小,无需太多创新与拓展,所以还可维持几载。好比干涸的地上,参天的大树已经死光,只剩下几簇顽强的矮灌,但当矮灌也死了,地上便一无所有。这再一次证明,个人的创造必与社会生活紧密相连,艺术家们的创作能力是与民族的活力成比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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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海瑟姆,《瓶中的蜀葵和其他的花》,约1702-1720年,画布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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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哲学 第三篇 希腊的艺术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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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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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诺索斯宫殿,砖石结构宫殿,公元前1700-1500年,希腊克里特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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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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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几年,我给你们讲了意大利和尼德兰的艺术史,在表现人体方面,这是两大重要流派。我只消再让诸位了解艺术中最伟大最具特色的一派——古希腊派,本课程便可完满结束。这一次我不再讲解绘画,因为除了庞贝和赫库兰尼姆的一些嵌饰与小型壁画,还有瓶罐上的装饰以外,古老建筑上的绘画均已毁坏,使我无法确切描述。而且在表现人体方面,希腊艺术中有一种更民族化、更好地融进了社会风俗与群众精神的艺术,或许是更文雅、更完善的艺术,这就是雕塑。因此,希腊雕塑将作为本课程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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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降临在古迹上与降临到其他方面一样,只留下残破,遗留下来的古代雕塑与毁灭的相比简直微乎其微。神像原是伟大的时代表现思想与威严的,而我们只有依据两尊头像(注:一个指赫拉的头,现存卢多维奇山庄;一个是奥特里科利出土的宙斯的头)去猜度漫布在神殿里的那种神圣感。菲狄阿斯的真品我们一件也没有,至于麦伦、波利克利托斯、普拉克西泰莱斯、斯科帕斯、利希波,我们只能见到一些复制品和不同时期的仿品,即便如此,其年代真伪也存在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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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美术馆里的美丽的雕塑,通常属于罗马时代,最早不超过亚历山大的继承人时代,而且最精美的也损伤严重。你们巴黎美专陈列的塑像也是由四分五裂的头颅、躯干和四肢拼凑起来的,状若厮杀后的战场。最后还需补充说明一点,希腊大师们的传略也极匮乏,让最聪慧最有耐性的研究者花尽心血,依靠普林尼的半章史书,保萨尼阿斯的零星记载,西塞罗、卢奇安、昆提良的孤本,才可发现一些艺术家的纪年、各派的传承、众天才的特点以及艺术的发展与嬗变。不过,我们尚存唯一的办法可弥补这种缺憾,纵然没有历史的细节记载,总还有一部通史。为了能够欣赏到艺术,我们更应该感谢造就了艺术作品的民族,是社会的风气刺激了艺术,是环境令艺术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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