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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土壤的两个特征也产生同样的作用。首先，希腊是个山岭纵横的地带，主峰品都斯山向南延展为奥德里斯山、埃塔山、帕尔纳索斯山、埃利孔山、西塞隆山，形成连绵不断的山脉，贯穿科林斯峡，一直与伯罗奔尼撒岛相连。再往前去，依然是浮出水面的山脊和山尖。这片地势突兀的地方几乎没有平原，到处是岩石，就像我们的普罗旺斯，五分之三的土壤不宜种植。翻开斯塔克尔堡的《风景图集》，光秃秃的岩石遍地都是，小河与溪流在几乎完全枯竭的河床与寸草不生的岩石间经过，总算留下一条窄窄的可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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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罗多德曾把富饶的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地区与希腊做比较，说希腊“一生下来就受着贫穷的哺育”。阿提卡地区的土壤尤为贫瘠，只出产橄榄、葡萄、大麦和极少量的小麦。散落在爱琴海面的众多岛屿如颗颗闪亮的星，偶尔可见上面长着神圣的树林（注：希腊人敬树如神），有柏树、月桂、棕榈，还有一丛丛鲜花和葡萄藤蔓生在岩石坡上；园子里、山谷中和斜坡上生长的美丽的果树和少量的庄稼，更像是为了让眼睛看着高兴、感官上愉悦，若为了满足肚肠和身体需要则显然不够。这样一个空气纯净的地方自然产生一批身体轻健、性格活泼、头脑清醒的山民。便是今日，“一个英国农民的食物在希腊可以供养一个六口之家。有钱的人只有一盘蔬菜也能满足，穷人只吃几颗橄榄或者一块咸鱼，寻常百姓一般只在复活节才吃肉”。在这方面，看他们夏天的生活真是有趣，“七八个讲究饮食的人合吃六块钱一只的羊头，不喝酒的人买一块西瓜或一条大黄瓜，像吃苹果一般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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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中没有酗酒的人，却都很能喝，但喝的是清水。“他们进酒馆纯粹为了聊天”，进咖啡馆“要一杯一便士的咖啡、一杯白水，点支烟，要张报纸，打几手牌，怡然自乐”。这种生活方式不至于使人的头脑迟钝，减低了口腹之欲必能使脑力增强。古人已经注意到维奥蒂亚与阿提卡地区的区别同样显现在维奥蒂亚人与雅典人的区别上：一个住在肥沃的平原上，空气浓稠，吃惯了粗粮和科帕伊斯湖中的鳗鱼，能吃能喝，思维迟钝；另一个生活在希腊最穷的土壤上，能吃上一个鱼头、一块洋葱、几颗橄榄就感满足，他们在清澈透明的空气里长大，从小显出特别的聪明伶俐，一生中不断地在发明、创造、欣赏、琢磨。思考是他们最大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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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特母神》，希腊克里特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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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壁画，约公元前1500-1450年，希腊克里特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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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希腊既是丘陵地带，又是海滨地带，面积小于葡萄牙，海岸线超过西班牙，大海凭借无数的港湾、岩缝、谷穴侵入陆地。从游客带回来的风景片上看，即使内陆也多半存在蓝蓝的水域，有的呈三角形，有的是半圆形，波光粼粼。水域四周常有陆地上突出来的岩石和几座相邻的小岛，构成一个天然的海湾。这种地貌势必鼓励人去出海，特别是在土地贫瘠、岩石纵横、养不活人的地方。古时候，这里只有近海运输，而这里也最适合这种海岸贸易。每天早上都有一阵北风把船只从雅典吹到希拉克泽斯群岛，晚上再起一阵南风把船儿送回来。从希腊到小亚细亚的途中，众多岛屿就像海滩上突起的礁石，晴天里，在这条航线上的船只可一眼望见陆地。从科尔西尔岛可以望见意大利，从马莱阿海角可望见克里特岛的峰顶，从克里特岛可望见罗德岛上的群山，从罗德岛可以远眺小亚细亚。从克里特岛到希尼兰岛只需两天航程，而从克里特岛到埃及只要三天就够了。直到今天，“每个希腊人身上还留有水手的气质”。全国人口只有九十万，而据1840年的调查，就有三万水手，四千条船，几乎整个地中海的沿海运输都由他们一手包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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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马时代，我们已经发现了这种方式和习俗。那时的人总在造船渡海，尤里西斯（注：古希腊史诗《奥德赛》中的英雄）就曾亲手造了一艘船。他们在周围的海岸经商和劫掠。商人、旅客、海盗、掮客、冒险家，大多源于这期间，并贯穿了整个民族发展史。他们软硬兼施，搜刮几个古老的东方王国和西方的野蛮民族，带回黄金、白银、象牙、奴隶、造船的木料，还有一切用低价买回来的贵重商品，同时也带回别的民族的观念和发明，包括埃及的、腓尼基人的、迦勒底亚人的、波斯人的、埃特鲁利亚人的。这种方式最能锻炼人思维的敏捷与锐利，证据是古希腊人中最早熟、最文明、最灵巧的都是海员，例如小亚细亚的埃奥尼亚人、大希腊（注：公元前5世纪时意大利南部被称为大希腊，因为意大利与西西里等处都是希腊的殖民地）的客民、科林斯人、爱琴海人、西锡安尼人、雅典人。相反，守在山里的阿卡提亚人照样粗野简单。同样，阿卡纳尼亚人、伊庇鲁斯人、洛克里特人、奥佐尔人，他们的出海口都不大便利，人们不去出海远行，始终处于半野蛮状态。他们的邻居埃托利人在被罗马征服的时候还是野蛮的强盗，只住在没有城墙的小镇里，别人受到的感化与刺激，他们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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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特文字中的象形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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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说的是自然环境首先具有激发智力的作用。他们好比一群小蜜蜂生活在暖和的空气里，但土地贫瘠，只能汇合同伴寻着出路去觅食、去采集花蜜，靠自身的刺和灵敏保护自己，建精致的蜂房，酿出甘甜的蜜，在那些大型动物身前身后忙忙碌碌、嗡嗡叫个不停。而大型动物们只知道有个主子可以为他们做主，偶尔还用犄角相互蛮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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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今日，他们已有几分落后，但他们的智力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没有一种脑力工作是他们做不好的。他们的理解能力又快又好，只要他们想学，无不轻松自如。年轻一代的商人在很快的时间内就能习得五六门外语。对于某种很难的工艺，工人只消几个月就能熟练。有游客到来，全村的居民都会跟着乡长过去仔细地听对方的问题，并踊跃解答。“最引人注意的是他们的子弟在学校里都是孜孜不倦的学生”，无论年长与年少，做雇工的人都会腾出时间完成自修，努力通过律师或医生的资格考试。“你在雅典可遇到各种各样的大学生，就是看不见不用功的学生”。在这方面，没有一个民族的禀赋能如此之高，仿佛所有的条件都汇到一起解放他们的思想，锻炼他们的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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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哲学 [:1700014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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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希腊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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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再从历史去考察这一特征，看看这是我们的推测还是真实情况。他们的头脑无时无刻不显示出精明与灵敏。令人称奇的是，当文明初现，别处的人还只是幼稚野蛮、非常鲁莽的时候，我们却见到了两位英雄中的一个——聪明的尤利西斯。他处事谨慎、狡猾，手段丰富，谎话层出不穷，总能把利益考虑得非常周全，还是个本领高强的水手。他化了装回到家中，嘱咐妻子尽量从追求者那里多多索要项链和手镯，直到家里的财宝堆成了小山，才把那些人杀死。当女巫瑟茜委身于他的时候，还有卡里普索建议他离开的时候，他都万分谨慎地令他们对天盟誓。当有人问到他的姓名，他总有一连串的故事或家谱。那时他并不知道雅典娜（注：智慧女神，司艺术、发明和武艺）是何方神圣，便大讲他那套故事，令雅典娜也不禁连声赞叹：此人聪明绝顶，撒谎当真到家，论到诡计多端，何人能超过你，你的灵活多变真令神仙自叹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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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辈也算对得起先人。从文明开始的时候一直到后来，他们身上最显著的特性就是聪明，聪明使他们得以生存。当希腊屈服以后，我们看到一批有薪水的艺术鉴赏家、说客、雄辩家、书记官、批评家和哲学家。后来在罗马统治下又有一批清客、小丑、谄媚者，全是些伶牙俐齿、八面玲珑的角色。这些人脑筋很灵活，两面三刀，学什么像什么，都是斯卡平、马斯卡瑞拉一般狡猾人物的祖师（注：斯卡平是莫里哀戏剧中狡猾无耻的仆人，马斯卡瑞拉也是戏剧中的坏角色）。这帮人最大的本领就是使手腕、耍计谋，靠占别人便宜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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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葬面具，约公元前1550-1500年，黄金，希腊迈锡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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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他们的灿烂时期，看他们所做的最为人类赞美的功绩——科学。他们建立起科学，也是出于同样的本性和同样的需要。腓尼基人善于经商，有一套算术法用来算账；埃及人擅长测量和凿石，有一套几何学帮助堆石料和计算每年被尼罗河洪水冲走的土地面积；希腊人向他们学来这些技术和方法，但并不满足。他们不只满足于工业和商业上的应用，还要探究、要思考、要知道事物的原因和理由。他们追求抽象的证据，探索从一个理论发展到另一个法则所经过的微妙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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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降生前六百年，泰勒斯已在论证两个等边三角形的两角相等。据古人传说，毕达哥拉斯发现了“从直角三角形之弦引伸的方形，等于其他两边引伸的两个方形之和”的定理后，欣喜若狂，甚至许下心愿要大祭神灵。他们喜欢抽象的理论。柏拉图看到西西里的数学家们把他们的发明都用到了机械上，责备他们降低了科学的格调，按他的意思，科学当以抽象的研究为限。的确，希腊人不断地推进科学而不考虑实用。他们对于圆锥曲线的特性研究，直到一千七百年后开普勒探求行星运动的规律才得到应用。几何学是一切正确科学的基础，他们严谨的分析，使英国至今把欧几里得定律当作学校教材。把各种想法分离开，确定它们的独立性，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而不失去任何一个环节，使整个链条形成一个攻之不破的定理，或者为众人熟知的经验。他们兴致勃勃地对这些环节铸造、连接、派生、验证，这样做唯一的目的是想有更多、更确定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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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希腊人思想上的天赋。他们为了思考而思考，因而能形成科学。我们今天建立的科学无不建立在他们所奠定的基础之上，应该感谢他们搭起了第一层台阶，有时竟是整个一面墙（注：例如欧几里得的几何，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法，斯多葛派的道德论）。一批批发明家轮番出现：数学从毕达哥拉斯到阿基米德；天文学从泰勒斯和毕达哥拉斯到希帕恰斯与托勒密；自然科学从希波克拉底到亚里士多德和亚里山德里亚的那些解剖学家；历史学从希罗多德到修西得底斯与波利比亚斯；逻辑学、政治学、道德学、美学，从柏拉图、色诺芬、亚里士多德到斯托葛学派和新柏拉图派——如此醉心于思想的人一定能体味到宇宙间最瑰丽、最宏阔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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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来，从泰勒斯到查士丁尼，他们的学术从未间断过，在旧的体系旁边总有新的体系蓬勃发展。即使想法受到基督教正统派禁锢的时候，也能找到出路，越过障碍。某个教派的创建者曾说“希腊语实乃一切异端之母”，在这个巨大的仓库里，我们至今能发现果实最丰厚的假定（注：如柏拉图的“原型观念”、亚里士多德的“究竟因”、伊壁鸠鲁的“原子论”和斯托葛的哲学）。他们的思想如此深邃、如此周密，所以他们的推论常常是合乎事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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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方面，他们的热情超过他们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投身公众事业和钻研哲学是人与低级动物、希腊人与野蛮民族的区别。我们只要读读柏拉图的《西阿哲尼斯》和《普罗塔哥拉斯》，就可看到年纪很轻的人如何以持久的热情通过艰难的辩证探求真理。他们对辩证法的兴趣也很值得称道；他们不会因为过程的迂回曲折而厌烦，喜欢游戏也喜欢追逐本身，喜欢到达终点也喜欢到达终点的过程。希腊人更在乎寻理，而不故弄玄虚也不在乎成为专家。他们醉心于编织细密精致的网，在此方面他们的巧妙无人能及。至于这张复杂而纤弱的网是否对理论或实际有作用，他们不大在意，只要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环绕交错，形成一张匀称的网，他们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