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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些,他们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有着美好的自由的想法、无穷的创作热忱、对创作深深的着迷,这种着迷能使孩童编排出一些小诗歌,诗歌的主题虽不明确,却完全把初生的、猛醒的、活跃的才能发挥了出来。刚分析的这三条特性便是造就艺术家的灵魂和能力的特性——精细的感觉、准确地抓住关系、对层次变化的体会,这些使艺术家能把色彩、声音、事件合成一个整体。简言之,就是使要素与细节,通过它们本身的从属关系相互紧密地结合,再经过安排使之成为生动的东西,想象世界中的和谐必要超过现实状态中的固有的和谐。此外,还要头脑清楚,控制合理,要讨厌模糊与抽象,排斥怪异与夸大,喜欢准确清晰的轮廓,这就能使艺术家的观念成为一个为想象与感知较容易接受的样式,使他们的作品能被一切民族、一切时代所理解。因为有了人性,才有永恒。最后是对生活的爱与尊重,对人的力量的体会,还要有愉快平和的心境。这些使艺术家不去描写肉体的衰弱与精神的病态,而专门表现精神的健康和肉体的完美,使对象固有的美加强后天表情的美(注:健康的心灵与肉体本身就是美的,也就是固有的美;表情的美有赖于艺术家的手法,所以说是后天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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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全部的艺术中,这是三条最显著的特点。浏览一下他们的文学作品,再与东方的、中世纪的以及当代的文学作比较;读罢荷马,再与《神曲》、《浮士德》或印度的史诗作比较;研究过他们的散文,再与别的时代、别的国家的散文作比较,你们就会看到令人信服的证据以证明上面的说法。别的文学风格与他们相比,多少显得浮夸、沉重、火爆、晦涩;别的典型人物与他们的相比,都显得过火、凄苦、不健全;最后,拿诗歌和叙述体裁相比,一切不借鉴他们的体裁,无不显得失去匀称,好像所有内容只是胡乱拼凑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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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子很多,但篇幅有限,这里我们只能选取一个。让我们去看醒目的,刚一进城就能引起注意的东西,我指的是神庙。神庙大都建在地势高的地方,叫做卫城。卫城或是用岩石堆起来的,像西拉库萨;或者像一座小山的顶,而小山往往像雅典那样是部落最早的避难所、城邦的旧址。无论在平地上还是附近的山冈上,都能望见神庙,进港的船只远远地就能向神庙致意。在明净的天空衬托下,神庙的轮廓格外突出和醒目。它不像中世纪的教堂,周围聚集着一排排的民宅,整个形象被挡住了一半,除了顶部和局部,均无法被眼睛看见,显得那么幽僻。一瞥之间,神庙的底部、侧面、整体形象和全部的比例都显露出来,不用从一个部分去猜想整体。神庙坐落的位置正好与人的感觉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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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城山门,砖石结构防御工程,约公元前430年,希腊雅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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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印象鲜明,他们造的神庙都是中小型的,只有两三座与我们的马德莱娜(注:巴黎的大教堂)大教堂大小仿佛。绝对不像印度、埃及、巴比伦那种庞大的殿堂、重楼叠檐的宫殿,也没有迷宫式的过道、围墙、厅堂、巨大的神像,令人头昏眼花。也不像巍峨宽阔的基督教堂,全城的居民都容得下,即使站在高处也无法把它的全貌一览无余,非得通过图片才可欣赏到它整体的和谐。希腊的神庙不是宗教集会场所,它是神明的居室,供奉神像的圣堂,是由大理石包裹的圣体匣。离圣区百步之外,就可看到神庙的主体线条的协调与走向。而且,它并不复杂,一眼望去,就能看懂整体的格局。整个建筑是由圆柱围绕的长方形,全无繁复、奇特、刻意之处。统共不过三四个几何形状,就用这些几何形状间的重复和对比来呈现布局的匀称。顶部的三角墙、柱身上的沟槽、柱顶的花饰,一切纹饰与细节不仅突出了形象,更显出各自的韵味,再加上缤纷的色彩装饰,使得各部分的效果更加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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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些特征可以看出来,艺术家所要的就是单纯的固定的形式,还有其他一些特点可以显出他们手法的细腻、构思的精巧。神庙中的一切形状与体积之间都有密切的关系,就像一个活的机体里面各个器官的分布。艺术家发现了这种关系,他们的建筑尺度是以圆柱的直径决定柱子的高度,以高度决定式样,以式样决定柱基和柱冠,由此再决定柱间距和建筑的整体布局。他们有意在严格的数学公式中求变,以适应苛刻的视觉要求。他们在柱子的三分之二处来一番精妙的雕刻,这样便使整个柱子显得粗大了。他们令一切水平面呈凸状,让帕特农神庙的所有竖状线条向中央倾斜。他们打破一切机械的对称的束缚,令卫城山门的两翼不完全对称,令厄瑞克修姆庙(注:雅典卫城上的一个庙宇)的两所祭堂也不在同一水平面上。他们令许多平面和角度交叉、变化、弯曲,以使建筑上的对称呈现出多变、雅致、难以预料,像活物一般柔韧自如,而不减少整体的效果。他们还在建筑的外部饰以最美丽的图画和雕塑。在这些方面,希腊人的创新只有他们的正确手法可与之比拟。他们能把两样不相容的品质融为一体,就是极其丰富和极其端庄的结合。我们现代人的体会达不到这个境界,我们只能在某种程度上体会他们的完美创造,而且只能走到一半。直到庞贝被发掘,我们才通过他们在墙壁上所作的装饰多少能够推测那生动和谐的艺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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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农神庙,公元前447—前438年,大理石,雅典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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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神庙的非凡之美是由于水平面的外胀和垂直线的内收,而这种细微难辨的弯曲还是现代某位英国建筑师量出来的。在他们面前,我们简直像一个普通的听众面对一个天分很高、训练有素的音乐大师,他的演奏有细腻的手法、纯净的音质、完美的和弦、高超的表现,但普通的听众天赋平平、素养一般,对奥妙处只能时有时无地粗略领会。我们只能留一个总体的印象,这个印象与他们的民族天性一致,很像一场快活热烈的节会。希腊的建筑结构是健全的、本身可以存活的,无需像哥特式大教堂那样,要留着一批泥瓦匠经常修缮;无需借助外部的扶壁支撑它的穹顶;无需钢铁做的骨架撑住那精雕细琢、气势宏大的塔楼,帮助加固墙垣上漂亮繁缛的纹饰和易碎的镂雕石头装饰。希腊的建筑不是异想天开的产物,而是带有冷静的理性,它能够不要外来的支援自己生存。若不是人的野蛮和胡作非为对它们的破坏,几乎所有的希腊神庙至今都能完美无缺。帕埃斯图姆的那些神庙在经过了两千三百年后依然耸立,帕特农是由于弹药库爆炸而成为两段的。若能顺其自然,希腊的神庙都能留存下来,并能留存下去。这从坚固的基础可以看出来,神庙的躯体并不加重它的负荷,而是使它更加稳固。我们应该能看出神庙的各个部分是均衡的,因为建筑师通过外观结构已把内里结构表现出来了,我们看到这些比例匀称的线条,眼睛会感到愉悦,同时也令我们相信它们一定能长久(注:参见布特米著的《希腊的建筑科学》,这是一部观点巧妙而正确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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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雄伟的外观之下,还有优雅洒脱的气派。希腊的建筑不仅仅以稳固长久为目的,像埃及的建筑那样,它不被材料压迫,像顽固、笨拙的阿特拉斯神(注:神话中的阿特拉斯神被罚变成一座山,高与天接,因此不得不用肩膀把天顶住)。它舒展、伸张、挺拔,好比一个运动员健美的身体,所表现的力是灵活与沉着的统一。再看看希腊建筑上的装饰:门楣上金光闪闪的盾徽,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饰和狮头,环绕在柱头上的金线或者珐琅彩,有朱红色、湖蓝色、淡赭色、浅绿色,全是明快或沉静的色调,像在庞贝一般,相互调和、对比,给眼睛的感觉都是健康的、南部味道的喜庆。最后再去看看那些浮雕:有三角墙上的,有山墙和影壁上的,尤其是圣堂里的巨大的神像,都用象牙、大理石和黄金雕刻。这些代表英雄或神明的身体无不给人的眼睛以完美的形象,使人看到阳刚的力、运动员的健美、勇武的气概、自然的高贵、不可动摇的沉着。你们把这些都考虑到了,便对他们的天赋和艺术有了第一步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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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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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更进一步去考察希腊文明的另一个特征。古希腊的人不光是希腊人,还是古人。他们与英国人或西班牙人不同,因为他们属于另一种族,具有另外一些能力和倾向;他们还与现代的英国人、西班牙人、当代的希腊人不同,因为他们生在早先的历史时期,具有另外一些想法和另外一些感情。他们在我们之前,我们在他们之后。他们没有把文明建立在我们的文明之上,而我们的文明要建立在他们的还有别的文明之上。他们处在最下面的一层,而我们住在二楼或三楼,由此便产生了许多重要的东西。一个人住在地面上,所有的门窗都直接向着田野,而居住在高处的人则把自己关闭在现代楼层的狭小天地里。还有什么比这两种生活差别更大呢?这个对比可以用两句话概括:他们的生活、头脑和身体是单纯的,而我们是复杂的。因此,他们的艺术比我们的纯粹。他们对人的心灵与肉体的认识,为他们的作品提供了材料,而我们的文明再不容许这样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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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希腊人的生活特点及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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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从外表看一眼他们的生活,就能发现那生活是多么简单。文明向北方移动的时候,不得不满足各式各样的需求,而在南方早期的环境里就不必如此。在寒冷或潮湿的地区,如高卢、日耳曼、英吉利、北美洲,人们的能量消耗得很多,需要更严实更坚固的房子、更暖和更厚实的衣服、更多的火和更多的光亮,还要有更多的住处、食物、工具和行业。他们必须得学会制造,因为欲求随着满足在增多。他们把四分之三的精力投入到谋求生活的安乐,但得到的种种便利反过来又成了他们的拖累,他们被自己制造的满足束缚了。想一想,今天一个普通男子在着装方面要备下多少东西,而一个中等阶层女子的服装更不知有多少,两三个衣橱还装不下吧!今日的那不勒斯和雅典的女人还在学习我们的服饰潮流呢,希腊的爱国志士(注:指19世纪的)穿的衣服就像我们今天一样麻烦。我们北方的文明回落到落后的南部民族的时候,把许多不必要的繁琐的装束也带了去,只有到偏远地区,走入最穷困的阶层,才能见到把衣服减少到与当地气候相适应的人,就像那不勒斯的流浪汉只穿一件像裙子那样的短裤,像阿卡狄亚(注:古希腊山区,以田园牧歌式的纯朴生活闻名)的女人只穿一层单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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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罢》,约公元前490年,酒碗饰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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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希腊,男人只穿一件没袖子的短外衣,女人穿一件长到脚面的外衣,再护住肩膀和腰部,这便是他们必要的装束了。除此之外,还罩着一块很大的方巾,女人出门时要戴面纱,穿上便鞋,不过通常是双破鞋。苏格拉底也只在赴宴会时才穿鞋子,平素人们都光着脚光着头出门。所有这些衣服抬一抬手就可除去,绝不会紧紧裹在身上。人的体形透过衣服的缝子露了出来,随着人体做各种动作,身上的肌肤也通过衣服的掀动赫然暴露。在练身室里,在运动场上,在许多宗教性的舞蹈中,他们干脆把衣服都脱掉。普林尼说:“希腊人的特别之处,就是不要掩盖。”衣服对于他们只是一件松松垮垮的附属品,有碍舒展身体,随时可以丢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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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第二道包裹——房屋,也同样简单。你们把圣日耳曼或枫丹白露(注:法国北部城镇,有著名的宫殿)的屋子,跟庞贝或赫库兰尼姆的屋子做个比较,那是两个美丽的城镇,当时在罗马郊外的位置与作用正如今日圣日耳曼和枫丹白露对于巴黎。归纳一下现在一所过得去的住房包括些什么:用方石盖起来的两三层的建筑,里头要有玻璃窗、墙纸、壁挂、暗室、两重或三重的窗帘,还要有壁炉、地毯、床铺、椅子、各种家具、家用器皿,以及数不清的贵重的零碎摆设。再来想想墙壁单薄的庞贝的住所:由十多间小房子拢成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汩汩冒水的小池子,屋子里挂几张精致的画,摆几件小铜器。这是一个轻爽的栖身之所,晚上安睡,白天来个午觉,一面吸进新鲜的空气,一面欣赏着自然中的种种图案与色彩间的和谐之美。按照当地的条件,再没有别的需要了(注:关于生活的细节,参看贝克尔著的《卡里格莱斯》,特别是附录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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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腊的盛世,室内的布置还要简单许多。在伯里克利时代(注:5世纪),盗贼容易进入的白粉墙还没有壁画,室内不过有一张床、几条毯子、一只柜子、几个有画面的瓶子,挂几件兵器,燃一盏早期式样的灯。屋子里的空间不大,通常只有一层,但对于一个雅典的贵族已经够了。他老在外头过露天的生活,在廊下、广场上、练身场里,而这些公共建筑与他的私宅一样朴素,全不似立法院或伦敦的议会大厦那般堂皇,里面配有座椅、灯光、阅览室、饮食部,各个部门提供服务。希腊的议会只是一个空场,希腊语叫尼克斯,几级石阶便是演说者的讲坛。眼下我们正在建一座大型歌剧院,我们要有一个宽阔的门廊、四五座大楼、好几个接待室、休息间、过道、一个很大的圆池和舞台,要在半空中搭建巨型的布景台、大大小小的包厢、安置演员和工作人员的房间。我们花到四千万法郎,剧院能容纳二千名观众。在希腊,一个剧场可容纳三万到四万观众,造价比我们便宜二十倍,因为他们充分利用了自然界:在半山腰凿一个圆形的看台,在山脚再造一个圆坛,在中央区竖起一面有雕塑的大影壁,像奥朗热的那样,能使演员的声音发出回声;太阳就是剧场的灯光,远处闪闪发光的海面和阳光下连绵的山峦形成了舞台的远景。他们用俭省的方法取得了华丽的效果,得到娱乐的方式就像处理公务一样的完善,这是我们大把花钱得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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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克塞基亚斯,《狄俄尼索斯渡海》,约公元前540年,画于双柄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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