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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个清谈的好场所，日后的哲学就由这里产生。这里常常举行竞赛，竞争的场面异常激烈，往往能出现一些奇迹，有人竟会终生在此训练。竞赛规则要求，凡上场献艺的人须发誓至少连续六个月不间断地专心练功，而实际上，很多人的锻炼远远超过这个期限。他们可以一股劲地练上足足一年，甚至一直练到中年。他们有一套养生术，按时吃饭，吃进很多东西，用冷水洗澡，并用刮身板（注：刮身板是希腊人浴后之用，与我们的刮痧不同）来使肌肉更结实。他们不去寻欢作乐，自愿禁欲。某些运动员的事迹简直和神话中的英雄一般，据说米隆的肩膀能扛住一头牛，还能从后面拉住一辆套了牲口的大车，让它走不动。在克罗托人法罗斯的雕像下面有一段铭文，说他纵身一跳能有五十五尺远，八磅重的铁饼被他抛到九十五尺开外。品达歌颂的运动员中有几人简直是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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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应该清楚的是，在希腊的文化中，这种健美的肉体不是凤毛麟角、不是众多出品中的稀罕物、不像现在这种开在麦田里的无用的罂粟花，相反，那是出类拔萃的庄稼，既是国家所需要的，又是社会风俗需要的。上面我提到的那些大力士不仅仅在检阅场上充当门面，米隆在他的同胞中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法罗斯率领克罗托人援助希腊人抵抗米太人。那时的将军不是带着地图和望远镜，站在高地上的策划者，他要手执长矛冲到队伍的最前面，与普通士兵一样与敌人肉搏。米尔蒂亚基斯、阿里斯蒂德、伯里克利，以及时代晚许多的阿格西劳斯、佩洛皮达斯、皮洛斯，不但用到智力，而且用到双臂，在马背上、在陆地上、在交战最激烈的时刻，左突右冲、披刺、招架。哲学家兼政治家伊帕米农达斯身负重伤，还像普通的装甲兵一样安慰自己，说多亏了这面盾牌。五项运动的优胜者——希腊最后的头领亚拉图，膂力过人，四肢灵活，在攀城墙和奇袭中正好让他一显身手。亚历山大进攻格拉奈斯的时候迅猛如轻骑兵，杀入奥克西特拉克族的城内时，又像杂技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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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身体间的、近距离的作战方式，必须要身体素质一流的公民，连王孙贵胄在内，非成为出色的运动家不可。除了应付人命关天的紧急情况，各种节庆、迎神仪式都需要战场上那般训练有素的身体，一个没经过练身场锻炼的人是不能在合唱队里担任角色的。前文中我曾提到诗人索福克勒斯在萨拉米斯胜利以后怎样裸体跳起了贝昂舞，此风气到公元前4世纪末还存在。亚历山大及其属下刚把部队开进特洛亚特，就除去所有衣服，绕着英雄墓的廊柱奔跑，以此表达对阿基里斯神的崇敬。再往前去，到了法塞利斯城的广场，那里有西奥丹克德的雕像，亚历山大吃过晚饭，就绕着雕像跳舞，还把花冠挂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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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克里托斯，《持矛者》，约公元前440年，罗马大理石摹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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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满足这样的爱好、这样的需要，练身场是唯一的学校，就和我们前几个世纪的青年贵族练击剑、跳舞和骑术的学校差不多。有自由的公民在古代即是贵族，因此没有一个自由的公民不常去练身场训练，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有教养的人，否则将沦为买卖人和出身低微的人。柏拉图、赫里西波斯、诗人蒂莫克雷翁，早先都是运动家，据说毕达哥拉斯得过拳击奖，欧里庇得斯在埃莱乌西斯运动会登上了领奖台。西锡安的霸主克利斯西内斯招待那些向女儿求婚的人，设了一个运动场，据希罗多德的记述，为的是“考查他们的血统和教养”。确实，人身上总带有受过体育训练或者低等教育的痕迹，可以从架势、步态、举止、装束一眼看出来，便如从前的绅士都经过学院的培育和熏陶，极容易同那些干惯粗活、贫贱的人区分开来。即便一个人脱光衣服原地不动，美的形体本身就能说明他是否经过锻炼。那晒惯了太阳的、变为棕红色的、涂过油的、用刮身板常刮的、常洗冷水浴的皮肤，完全没有被除去衣衫的感觉。这种皮肤与空气接触惯了，几乎与空气融为了一体，当然不会打寒战、起鸡皮疙瘩。它是健康的组织、美的色调，浑身无不散发着自由与活力。阿格西劳斯为了鼓舞士兵，有一天叫人把波斯战俘的衣服剥光，一看见那软绵绵白花花的皮肤，希腊士兵全大笑起来，怀着对敌人的蔑视马上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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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肌肉显得非常强壮和柔韧，没有一个地方被忽略，身体的各个部分非常匀称。现在我们那么瘦弱的上臂、单薄又僵硬的肩胛，那时都很丰满，同臀部及大腿形成恰当的比例。体育教练是真正的艺术家，不仅把人的身体练得充满了力气和勇猛，还讲求匀称、漂亮。拿佩尔加姆派的雕塑《垂死的高卢人》（注：即人们常说的《垂死的角斗士》）与运动者的雕像相比较，差距就是有教养的人和粗人之间的。一个是头发蓬乱如马鬃、乡下人样的手脚、粗粗的皮肤、硬梆梆的肌肉、尖尖的胳膊肘、暴凸的血管、见棱见角的轮廓、粗糙的线条，十足的野蛮人的结实身体。而另一个，所有的形状都透着高贵，把前者松弛软弱的脚跟变为干净利索的椭圆形（注：参看卢浮宫美术馆的阿波罗古青铜雕像，还有爱琴文明时期的雕塑），原先的脚过分张开，暴露出与猿猴的近亲关系，如今变成弓形，有一种跳跃的弹性；前者的膝盖骨及浑身的关节都很突出，现在都若隐若现，只微微留点儿迹象；前者肩膀的线条又平又硬，现在略微倾斜了，变柔和了；全身的各个部分流畅了，有了联系和延续，融为一个整体，让那青春的活力自然流淌，像一棵树、一束花的生命那样朴实自然。柏拉图在《梅纳克塞纳》、《竞争者》、《卡尔米特》几篇对话录中，有不少段落勾勒现实生活中的这一类姿态。受过教育的青年自会很妙、很自然地运用四肢，不论弯腰、立定，或者背靠柱子，都和雕像一样的美，正如大革命以前的贵族在行礼、吸鼻烟、听人谈话时那般优雅从容。这种骑士风度在旧版画和肖像画上能看到，不过希腊人在态度、举止、姿势上所显示的，绝非出入宫廷的朝臣，而是运动场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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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曾对这种世代相袭的体育锻炼的优秀人种造就出来的人有过一番描述：“哈尔米德，我想你能在诸多方面胜过别的人是自然的，因为假如我没说错，全部希腊家庭中找不出几家能比你父母的结合更能生出高贵的后裔来。先说你父亲这一脉，其先祖乃是克里蒂阿斯、卓庇塔斯的儿子。这家人的俊美、美德和其他方面的天赋曾为阿那克里翁、梭伦及别的诗人所赞颂。你的母族也是同等的不同凡响，你的娘舅帕列兰普斯做大使的时候，无论在波斯王宫，还是他所去过的大陆，从未见到比他身形更俊美、五官更漂亮的人物，可见这家人并不比前一家人逊色多少。你既是这样的父母所生，自然能在许多方面出类拔萃，而且以我的发现，就你的外形五官而言，亲爱的格劳卡斯的孩子，你并不辱没任何一位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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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把我们带到比这文字早很多的时代，甚至可追溯到裸体的黄金时代。这是很有意义的宝贵资料，我们从中可发现血统的风俗、教养的效果、普遍的对美的爱好及一切完美的雕像的渊源。荷马把阿基里斯和涅柔斯说成是特洛伊之战中最美的希腊人，希罗多德说斯巴达人卡利克拉特是和马多尼奥斯（注：波斯将领）作战的希腊人中最美的，所有敬神的庆祝和重大的典礼都等于比美大会。雅典挑选最美的老人在雅典娜庆祝大会中执树枝，伊利斯挑选最美的男子向本邦的女神献祭品。在斯巴达的基姆诺帕提斯大会中，凡是身材不够高大、仪表不够高雅的将军和名人，在游行的合唱队伍中不能居于前列。泰奥弗拉斯托斯（注：公元前4世纪至3世纪时的哲学家）说，拉西提蒙人对他们的国王阿希达穆斯处以罚金，因为他娶了一个矮小的女人，大家都说她只会生出一个小人物，而不是大王；保萨尼阿斯在阿卡迪亚发现女子之间的竞美大会已有九个世纪的历史；有一个波斯人是国王薛西斯的亲戚，在队伍中个子最高大，死在阿冈德，当地的居民把他当作英雄一般祭祀；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优胜者，当时希腊最美的男子克罗多人菲利普，逃亡在塞哲斯塔（注：西西里岛上的一个城邦），死后由当地人在墓上盖一座小庙，希罗多德在世的时候祭祀还在举行。这是由教养养成的感情，反过来，感情也影响教养，以美为教养的最终目的。当然，这个人种本来就是美的，而制度使他更美。意志把自然（注：指人体之本来）加工过了，而塑像艺术更进一步，把经过调教的自然，但还不完美的境界补充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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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培养身体的两种制度——舞蹈与体育，在两百年中诞生、发展，从发源地向外扩散，遍及整个希腊，为战争与宗教服务。从此年代有了纪元，使培养完美的肉体为人生主要目标，对于健美身体的崇尚甚至流为恶习（注：希腊的恶习在荷马时代尚未出现，一切迹象显示，始自练身场的成立。参看贝克尔著的《卡利格兰斯》的附录。此恶习系指男风而言）。用金属、木头、大理石、象牙造成的雕塑，在慢慢地、逐步地、时断时续地跟随着塑造活人的教育。两者尽管同时，却不同步前进，艺术在两个世纪之中还留在低级的与仿照的阶段。人总是先关心现实而后想到模仿；先关心真实的肉体而后关心仿造的肉体；先忙着组织合唱队，后雕塑合唱队员。肉体的或精神的模型永远出现在体现它的作品之前，但先出现的时期不能太久，因为制造作品的时候一定要求群众们记得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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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经过扩大的和谐的回声，正当现实生活到了盛极而衰的阶段，反映现实的作品才达到完全明确而丰满的境界。希腊的雕塑便是这种情形，雕塑的成熟期正是抒情诗时代的结束。萨拉米斯战役以后的五十年间（注：公元前480～前430），正当随着散文、戏剧、初期哲学的兴起而开始一个新文化的时期，艺术突然从正确的模仿一变而成美妙的创新。阿里斯托克兰斯，还有爱琴岛上的雕塑家奥纳塔斯、卡纳科斯，利基阿姆的毕达哥拉斯、卡拉米斯、阿耶拉达斯，都还亦步亦趋地模仿现实的形式，有如意大利15世纪前期的委罗基奥、波拉约洛、吉兰达约、弗拉·菲利波·利比，甚至于佩鲁吉诺。但到了他们的学生迈伦、波利克里托斯、菲狄阿斯手里，理想的形式就出现了，正如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到了达·芬奇、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的手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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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哲学 [:1700014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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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希腊的塑像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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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塑像艺术不仅造出了人，最美的人，还造出神明，按所有古代人的认为，这些神明都是希腊雕像中的杰作。除了对肉体和完美的体形有浓厚的感情，群众和艺术家还有一种最原始的宗教感情，一种如今已经丢掉的世界观，一种对自然与神灵独特的领悟、敬畏和修饰的方式。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情绪和信念中，才可能更深一步领会波利克里托斯、阿戈拉克利泰和菲狄阿斯这类人的境界和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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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读一读希罗多德的著作便知道，到了公元前5世纪上半期，人们对宗教的信仰还是那么热烈（注：希罗多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还健在，在他著的《历史》的第七卷第一三七节、第九卷第七十三节中都提到那次战争）。不仅仅是希罗多德一人无比虔诚，人们也到了忌讳提起神灵的名字和讲出某些传说的地步，而且整个民族在敬神的礼拜中都表现出那种自发的庄重和热情，就与埃斯库罗斯和品达在诗歌里所表达的感情一样。神明是活的，就在面前，大家看得见他们，好比13世纪时的圣母和圣者。薛西斯（注：波斯王）派的使节被斯巴达人杀了以后，他们的脏腑变成了不祥之物，因为这桩凶杀冒犯到一个死者——阿伽门农手下的先锋——斯巴达人崇拜的英雄塔西皮奥斯。为了平息他的怒气，城中两个有钱的贵族动身到亚洲去找薛西斯听凭发落。波斯人侵入希腊的时候，所有的城邦都祈求神示，神示吩咐雅典人向他们的女婿求助。他们想起始祖厄瑞克修斯的女儿奥利曾被波瑞阿斯抢走，便在伊利萨斯河边为波瑞阿斯修了一座小庙。德尔斐的神声称他自己可以抵抗，于是霹雷打在蛮子身上。与此同时，从帕拉斯·普罗诺阿神庙那边传来喊杀之声，当地两个巨人英雄菲拉科斯和奥多奴斯现身了，波斯人见状魂飞魄散，全被吓跑了。萨拉米斯战役之前，雅典人从爱琴岛上运来几座埃莱乌西斯神像为他们助阵；战役进行的时候，埃莱乌西斯附近的游客看见烟尘滚滚，听见神秘的菲拉科斯发出为希腊人助阵的吼声；战役结束后，他们把三只俘虏的船献神，其中一条献给埃阿斯，还从战利品中拨出一笔钱在德尔斐（注：希腊古都）造了一座十二腕尺高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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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把那些虔诚的事迹统统讲出来，那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了。萨拉米斯战争以后五十年，民间的信仰还很热烈。普卢塔克说，狄奥皮斯“颁布法令，要公众揭发否认神明或者对天上的现象教授新学说的人”。因为亵渎神明，阿斯帕西娅、阿那克萨哥拉、欧里庇得斯都受到了惊扰或控告，亚西比德被判死刑，苏格拉底被处死。他们的罪名有的是虚构的，有的是事实。对于嘲笑神秘事物或破坏神道观念的人，群众的义愤非常激烈。当然，我们从这些细节中除了看到古老的信仰的坚定不移，同时也看到了自由思想的诞生。在伯里克周围，正如在美第奇（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统治家族）周围，有一批哲学家和辩论家，菲狄阿斯和后世的米开朗琪罗一样，就在这个小圈子内。但在两个时代中，传统与传说仍旧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支配一般人的想象与行为。由于那时人们的脑子里都是五颜六色的形象，即使听了哲学家的论调而有所波动，对自己心中的神明的形象也只是澄清和扩大的作用。新的智慧并没破坏宗教，而是在阐释宗教，让它回归本质，回到诗意的对大自然之力的理解。初期的物理学家虽然对宇宙有过一个博大的设想，但世界依然很生动，依然很威严；菲狄阿斯也许是听见了阿那克萨哥拉的“睿智”学说，才有创造他的宙斯、雅典娜、阿佛洛狄忒的意境，而像希腊人所说的，表现出神的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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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对神明的真感情，就必须能从传说中的神身上分辨出永恒的、博大的力量。如果脱开了神的形象，便不能在虚虚渺渺的境界中体会到形象所代表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那只不过是一个狭隘的、冷漠的偶像崇拜者。那种力量，西蒙和伯里克利时代（注：公元前5世纪）的人还能体会到。最近，比较神学的研究指出：与梵语神学有关联的希腊神话，最初只体现大自然威力的施展，后来才通过语言把自然的丰富多变、各种美丽的景象与奇异的现象称之为神。多神教的来源就是因为看到了有生、有灭、有无穷创造力的大自然，而这个感觉是永远的。万物皆有神，可以被激发出来，在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中，人往往对物言语，仿佛物也有灵，可以与之一同奏响生命的合唱。菲罗克特特斯出发（注：征伐特洛伊）之前，向那“草地里水灵灵的水仙、气势凶猛的涛声”告别：“再见了，大海怀抱中的利姆诺斯岛。但愿你让我一帆风顺，到达命运要我去的地方。”钉在峭壁上的普罗米修斯向着天地间的一切法力无边的神灵呼叫：“噢！神圣的空气，轻歌曼舞的风，奔涌的河水，涟漪荡漾的大海；噢！大地，万物的母亲；洞察一切的青天，我向你们呼吁。看！我也是个神，却在遭受如此的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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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只要任由这般热烈的情绪自然流动，就能融进原始的比喻，这原始的比喻就是信仰的根源。在埃斯库罗斯的一个已经散失的剧本中，阿佛洛狄忒说：“明净的天空覆盖着大地，爱神以大地为妻，万物之灵的天空降下的雨使大地孕育，生出的草场供养凡间的牲畜和得墨忒耳（注：农神）的谷物。”——想领会这样的语言，只要离开我们建造的城镇和整齐的社区，只要独自走到山峦或海边。完全沉浸在本色的自然界的景致当中，你就会与大自然相融，会觉得她是有灵气的，山峦也有音容笑貌。威严的静止的山就是秃顶的巨人或趴在那里的妖怪，跳跃闪动的波光是发出笑声的、快活的精灵，静静的柏树是严肃的处女。当你来到南海，看她碧波荡漾，打扮得像要参加节会一般，如埃斯库罗斯所说的堆着无边的笑容。这时的你被她的美和博大所包围，身心为之沉醉，很想从心底呼唤这生出层层浪花、卷起波涛、令凡人和神仙都为之心驰神往的女神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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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能在自然界中感受到神气的存在，便不难分辨出神明的形象在自然界中的本来。神话传说把这种本来的景观表现为面目分明的人，而在雕像的鼎盛时期，这种本来的景观还从确切的人格化的形体中显露出来（注：这里所说的神明，便如中国传说中的各路神仙）。有些神明，特别是流水、森林和山脉的神，都表现得比较清晰。那伊阿德斯（注：泉水女神）或俄瑞阿得（注：山岳女神）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像在奥林匹斯神庙的壁龛上坐在岩石上头的那一个（注：现存卢浮宫美术馆）。至少比喻的想象和雕塑的想象是如此表现的，但一提起她们的名字，人们就能感觉到幽静的森林的庄严神秘，还有那喷吐的泉水的清凉之气。在希腊人的神话、荷马的诗歌中，尤利西斯掉进了海里，游了两天后，到了“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的出口处，他十分诚心地恳求：‘噢！法力无边的神灵，请听我说，我躲过了波塞冬（注：海神）的威胁，千辛万苦地游过您的膝盖才逃到这里，现在发出最诚心的请求，请您开恩吧！’他这样说着，河水果然收住了滚滚的水波，河面平静下来，让泅渡者安安全全地着陆了。”这里的神显然不是一个藏在岩穴中的满面胡须的类型，而是河流本身，是平和的殷切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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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墨忒耳像》，约公元前340—前330年，大理石，尼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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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对阿基里斯发威的河流，“克桑斯（注：小亚细亚南部的河）怒不可遏地向他扑过来，挟着混浊的水浪、血水和死尸，发出骇人的咆哮。忽然，由宙斯生的水流蹿得老高，一下子就把阿基里斯吞没了。赫拉见状，也不寒而栗，担心英雄会被扭断，于是她急忙奔到大河的下流，向她亲爱的儿子伍尔坎（注：火与锻冶之神）呼救。这个神明向着河面喷出夺目的火焰，两岸的榆树、杨树、柳树全被烧着了，茂盛的灌木和芦苇也化成了灰烬；鳗鱼和其他的鱼都游不动了，水中的漩涡被伍尔坎滚烫的呼吸烤得奄奄一息了。克桑斯哀求道：‘噢，伍尔坎，没有哪个神能斗得过你，我不与你的火焰打下去了，停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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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世纪之后，亚历山大在希达斯派河上航行，他站在船头，向着这条河还有它的姊妹河，向着两河交汇的印度西北大河以酒祭河神。对于一个简单的健全的心灵，一条河，尤其是陌生的河，都具有神力；在河面前，人感觉面对着一个永恒的生灵，它不停地在活动，以变化无穷的形状和面貌有时能帮助人，有时做个毁坏者；绵绵无尽的规律的河水给人沉着、充沛的感觉，令人体会到壮观和不凡的气势。即便到了艺术衰微的时候，在代表尼罗河和台伯河的塑像上面，古代雕塑家还记得原始的印象。那宽阔的身躯、沉着的姿态、凝视远方的眼神，均显示出艺术家想在人形之外，表达那种雄浑、浩荡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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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时候，单是神的称谓便可显示神的本性。赫斯提的意思是石头炉子，所以这位女神永远离不开家庭生活的核心——神圣的火焰。得墨忒耳代表哺育万物的土地，仪式上的叫法有好几种：神圣的黑色、藏在地下的、年轻生命的奶娘、生出水果和绿色的女人。在荷马的诗中，太阳不是阿波罗，而是另外一个神，因为阿波罗能发光，而且他有着光明的形象，便混为一谈了。许多其他的神，如四季之神霍莉、正义女神提赛、复仇女神涅墨西斯，在崇拜者心中都是意义与名字同时出现的。现在，我举个爱神厄洛斯（注：即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的例子，看看希腊人聪明敏锐的头脑是如何把对神的崇拜之情与对神的自然威力的猜测结合到了一起。索福克勒斯说：“爱神，是不可战胜的；爱神，能战胜一切权力和财富。你停留在少女娇嫩的面庞上，你可以穿过海洋，可以走进乡村的茅舍；没有一个永恒的灵魂或者人生的过客躲得过你。”再到后来的时期，经过社会名流们的辩论，爱神的本质在她的名称之下更被冠以各式各样的诠释。有一种说法是，爱神代表着同情与和睦，爱神是法力最大的神，像赫西奥德说的，爱神是世界上的秩序与和谐的创造者。而据另外的说法，爱神是众神中最年轻的，因为年老的排斥爱情；爱情也是最细腻的，因为她待在心里面，在心里活动；她是最柔嫩的东西，只属于那温柔的人儿；她有着微妙的、流水般的质量，因为她进入心田或者离去，都令人不知不觉；她有着花一样的色彩，因为她活在芬芳与花丛里。最后还有一种说法，爱就是想要，所以总像缺了些什么似的；爱是个苦孩子，形容憔悴、贫困潦倒、光着脚丫子躺在美丽的星光下；爱是对美的渴望，所以能生出大胆、活跃、勤奋、恒心和智慧。可见在柏拉图手中，神话有了新生命，化出许多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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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里斯托芬笔下，天上的云变作几乎逼真的神；在赫西奥德的《诸神谱系》中（注：特别要注意《诸神谱系》中关于众神的产生，赫西奥德的思想始终在宇宙学与神学之间摇摆），把神明与自然景象、有意的与自然的全混为一谈，他讲到“在哺育万物的大地上有三万保护神”；最早的物理学家、第一位哲学家泰勒斯说万物生于水，万物之中皆有神。如果我们注意这些说教，便可理解支持希腊宗教的深厚的感情，理解希腊人在神明的形象下叹服自然界无穷的威力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庄严、赞美和尊敬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