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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34 再次到达伦敦,是为了古典芭蕾舞剧的再创作——《吉赛尔》,由我先发想整个舞台格局,与阿库·汉姆在伦敦沙德勒之井(Sadler’s Wells)简短的会面中,我拿出了《吉赛尔》舞台上的设计,是一面浮在空中的沉厚的墙,面积与舞台同大,可以自动旋转。他深深地看着,犹豫能不能做出来。但很快他就决定把全部资源都放在上面,就这样,决定了吉赛尔的舞台设计构想,这也形成了我们创作上的奇特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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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36 我创造了一个悬在空中的空间,一面浮动的墙,拥有沉重的结构,钢筋水泥,在舞台上分隔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屋外一个是室内。屋外是现实的世界,如难民聚居在这片丛林里,吉赛尔成为一个没有确切时代背景的难民,她在这里生活已有一段时间,母亲十分关心她,因为她有一种心理的疾病,忧郁而容易精神不稳定,平常她只在帐篷附近的范围游动,所有遇见的都是熟悉的人,没有任何危险。但是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打扮成难民的贵族,他们产生了单纯的情感,她单纯又封闭的心受到极大冲击,她开始把身心都放在其上,直到有一天,大批贵族前来,要带走那个青年男子,他的未婚妻也出现在这个丛林里。吉赛尔大受刺激,忧郁而死。数年后,倾慕她的村里的另外一个男孩,跑到丛林的角落,一个废弃的工厂,怀念着逝去的她。可是这个时候,厂房已经布满了受遗弃的女性灵魂,她们每天等待着进来的男性,用她们的魅力去诱惑他们,逼这些男人不断跳舞,以至疯狂而死。他心爱着吉赛儿,却仍不免被群灵摧舞至死。接着贵族公子也带着惭愧的心来到这个空置的厂房,她们围着这个贵族的公子,逼他起舞,直至吉赛尔的灵魂出现,吉赛尔希望以自己的存在换取他的生命,使这个贵族公子免于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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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38 在芭蕾舞的世界,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拥有十分丰厚的传统基础,也出现过不同的版本。现代芭蕾出现,它也在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风貌,我们加入了社会性的基础,使原来浪漫芭蕾的古典形式发生转化,成为当代语言的诠释,在近期欧洲出现的难民潮恶化中产生反思,把社会事实移植在故事里。在难民营中,我们把所有舞者抽象化,以极限的感觉去呈现,犹如排练的衣服,只有在女舞者身上加了二战时代的气息。吉赛尔剪成短发,她有神经质与休养的味道,与她的周遭环境产生了隔绝。吉赛尔生活在封闭的世界里,在外面的世界中,她带着病人的气息,但对于她个人,这个世界却因此而变得单纯而美好,她对贵族公子的专情被这个缺陷弥补,成为她所相信的力量,带着忧郁的病患却保留着尊贵的热情,全然宽恕的心态使吉赛尔成为一个特别的角色。舞台上浮在空中的墙壁,将难民与富人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们互不干涉,而且几乎无法穿越。但因为这次相遇,让这两个世界有了交汇,巨大的墙壁在空中翻滚,改变了地平线的维度,打开了人鬼相隔的门,以爱与宽恕终结。一片天空就有如一片沉厚的墙,沉重地悬浮在空中,吉赛尔使我重新进入芭蕾舞的世界,跨越了一道门槛——鬼魅与情感浓郁的女幽梦境,(女幽:介于真实与想象之间的女性,具有孱弱柔美的美态。《吉赛尔》、《天鹅湖》中的女主角皆是这一类型代表。在中国古代文学和戏曲中,“女幽”也是一种重要审美倾向,《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牡丹亭》中的杜丽娘表现尤甚。)浮现于幽幻深处的寂静里,她统一了某种寂然的高度,树林是灵魂的居处,精灵出没其间,芭蕾舞树林中静默的精灵,令我沉溺在失乐园的耽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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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40 这时候,我对古典芭蕾充满好奇,看了众多富有奇异感的舞剧,其中《天鹅湖》与《吉赛尔》都有迷人处,我发现芭蕾舞总是在最黑暗丑恶的世界中呈现出最具魅力的想象力,当芭蕾舞者穿着Tutu裙在黑暗、死亡的边缘挣扎时,那美感会瞬间提升一个高度,是一种失乐园所存在的荒芜,是被情感遗弃的美丽白色天使,带着哥特的感觉,黑暗的云在空中会聚,形成此间的愁,令我忽地与伦敦的感觉扣在一起,浮现着二次大战后的毁灭残像。舞蹈艺术的基本表现手段,源于对人类情感动作和自然界各种动态事物的模仿,古典爱情优美动人,追求爱与美的极致,产生了哀伤的曲调,每每因此到了生死的临界。吉赛尔有忧郁的症状,身体虚弱易病,我们讨论到吉赛尔的病,有人建议不要强调她的精神病,我却感觉正是她的处境令这个故事更动人,因为她的缺陷维系了真诚的自觉,正因为这缺陷,使她心中存在着完美的爱。吉赛尔展现了西方世界的舞灵,古典舞蹈芭蕾中人鬼相隔,以节奏与众多高难度动作舞至命绝,在爱的温存中抱你入梦死。而阿库所塑造的真纯、简约,全身投入他的身体舞台创作里,使一切更进入集中状态,在舞台上创造着一个更真实的世界。综观现代年轻人思想总是沉迷于表面的黑暗,我们却希望在这黑暗的作品中呈现截然不同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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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42 这次合作令我认识了塔玛拉·罗霍(Tamara Rojo),一个出色的芭蕾舞者及推动文化的旗手,她带领着英国国家芭蕾舞团(ENB)进入了新的时代,她燃起了我对芭蕾舞的想象与热爱。塔玛拉是英国国家芭蕾舞首席舞者与艺术总监,拥有热情洋溢的西班牙血统,给人留下充满魅力的印象。我们共同的朋友就是Lili,她到过我的工作室,看到Lili一张浮游在空中的照片,照片中人上身赤裸,画面切在肩膊上,头发散乱地铺在面上,她看后很有感觉,我亦很快决定送给她。可她却将照片放在睡房中,一直伴随她生活。与芭蕾舞的相遇,从对她的印象开始便有一种奇特的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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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47 叶锦添的创意美学:流形 [:1700021188]
1700022248 叶锦添的创意美学:流形 《汉秀》与弗兰克·德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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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50 除 了奥运会之外,《汉秀》(Han Show)是我创作中遇到的最大舞台,它也提供给我很多从实体机械到抽象思维的转化经验。人与物、人与空间完美地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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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52 《汉秀》剧场是著名建筑与机械工程师马克·费舍尔(Mark Fisher)的设计遗作,建筑外观以一红灯笼做发想,内里却是当今全世界最大的水陆空室内舞台,剧院完全为《汉秀》表演设计,舞台观众席有2000个可移动的座位,演出中途观众席下降并移开,中间浮现一个巨大的水池,深8.7米,可随时分区整合成各种空间移动的造型,有世界水平的27.5米高空跳台,技术之完备可谓梦幻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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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54 《汉秀》的创作经历了十分曲折的过程,负责汉秀的第一个导演是弗朗索瓦·吉拉德(Francios Girard),有法国血统的加拿大魁北克人,他生活在蒙特利尔,是个成功的歌剧导演,注重音乐性与诗意,热爱莎士比亚的美学,用歌剧的雄厚意像建筑他的美学。吉拉德亦有电影背景,拍摄过《红色小提琴》、《绢》(Silk)等电影,但品味奇异。他用声音创作剧场,令我对西方人在戏剧音乐结构上的感知有了新的好奇,就如他所说“一切人物都能在其间形塑彼此,没有影像只有声音”。我们曾经一起塑造空间中的张力,以莎士比亚层层叠叠的节奏感制造了一个梦幻般的想象世界,以影像诗意入手,营造各种色彩奇特的戏剧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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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56 经过一年的筹备,弗朗索瓦·吉拉德却宣布退出,由弗兰克·德贡(Franco Dragone)亲自接手,风格一百八十度转变,汉秀的创作从此进入了等待与弗兰克·德贡式的创作旋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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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58 秋天的比利时,天气微凉,黄叶还未落下,阳光灿烂怡人,弗兰克·德贡的总办事处就坐落在这座小城,4层楼的建筑,简单质朴,接待处有一个长得像个美国演员的女职员,十分亮丽优雅。弗兰克是意大利血统的比利时人,父亲是矿工,少年时出城,开始做儿童剧,后来遇到太阳马戏团的制作人,共同打造太阳马戏团,导演了多部名作,如拉斯维加斯的“Ô秀”。2000年,弗兰克自己创立了同名的弗兰克·德贡制作公司,走上生意人与艺术家兼顾的道路。他成功地自立门户,2009年,澳门“水舞间”(The House of Dancing Water)的演出成为他掌握水陆空舞台技术能力的标志,弗兰克制造了各种融入现代科技的神话,大型装置增强了创作的可塑性,开拓了舞台艺术的崭新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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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60 在德贡的理论里,剧本是不存在的,所有有形有意的剧本对他来说都是俗套。他相信影像的诗意,用不同的画面拼贴,强调出奇异的景观,用最好的科技与最大的预算建造一种不可能的经验。他追求诗意,一切全在他脑海内自转,无故事性的创作法点状行进,不断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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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62 我们开始了马拉松式的拉锯,在巴黎、拿波里、比利时,作谜样的见面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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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64 空中条件的限制,钢丝的各种结构,再加上水的磨砺,这使可用材料大量减少,《汉秀》的服装设计充满多变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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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66 弗兰克·德贡认为在他脑海随时发生的灵感为最重要,永远追求即兴的创作,掌握着不断变化与不断丰富的信息,为这些景观赋予情感,使用了不少个人的象征物——果树、白马、水,各种不同的元素不断重复出现在他的舞作中。德贡以现代的科技去表达他唯美的语言,成为世界独一无二的创作者。他把表演的地平线带到空中与水里,技术的奇观使观众的视线投入了空中的舞动与水中的探险,庞大的制作使他充满了计算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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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68 在《汉秀》创作过程中,弗兰克·德贡也曾困于平衡中国的意题,作为一个西方的创作团体,弗兰克·德贡一直在各种不同文化的国度中做交流,他强调以身体创作,但德贡对东方文化并不全然了解。作为整个庞大创作组合中唯一的中国主创,在负责《汉秀》的服装设计工作的同时,我亦担任了另一个重要的职责——中国的艺术顾问。我开始和他紧密地接触,交流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深入到他创作的核心,我们慢慢形成了默契。我成为他面对中国主题的战友与知己,得到了他充分的信任与尊重。那时候,我们共同追寻着一个能把意大利文化与中国文化共同融合的奇观,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童稚又抽象的荒诞中。他形容我们之前的设计沉重,这时候我观察到舞者的身体,东西方的确有着极大差异,西方舞者自由地展开身体,情绪随意地表现于节奏中;而东方舞者沉重、忧伤,表现较收敛,表现出更多的为个人的性格特征,这使我好奇于这意大利人看到的中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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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70 为了深入了解意大利文化与东方文化的异同,我特意前往美国拉斯维加斯,观摩德贡的闻名作品,如“Ô秀”。在这个著名的演出中,有很多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影子,例如那时的音乐,这对我启发很大,我因而想象意大利文化与汉文化交错的意味,以及汉秀跨文化形式表现的可能,而在往日法国小艇歌剧院的合作案中,我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音乐戏剧已有深入研究,逐渐,我产生了创作的切入点。在充满特技、幻觉的表象中,我们共同寻找东方神话的种种表现方式,制造心中理想的视觉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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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72 沉静下来感受弗兰克·德贡的营造,我们又一度拉开了通往轻盈的弧线。弗兰克掌握了一切又不用力抓住,就等待每个演员各自找到出口。他用力的那一刻,就是诗意戏剧的形成。自然的,从其意大利传统文化生活的角度,德贡又以那种充满神秘的幽默感来打造并开发出一种未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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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74 弗兰克·德贡找到了京剧中的丑生,把插科打诨的行当直接调到这个母体中,成了一种拿来主义的拼贴,这娱乐演出充满商业味。他对虚拟角色的掌握使舞台的状态仿佛一直处于虚拟之中,内容是虚构的,一切都是以美学为名,产生一种新的想象世界。在这美学中,一切都进入抽象,是色彩与力学的关系,如一个黑色的童话世界。德贡的脑海内由此至终徘徊着一个自制的幻觉,像宗教一样渗入美学中,所有情节、人事、色彩、节奏在他形而上的世界中,无序地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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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76 我曾经着魔地与弗兰克·德贡就艺术上的单纯而讨论,因为我相信,我所拥有的世界可以不断丰富与探索他的可能,使他可以看到惊喜,达到作品的高度。中国传统美学中的御虚盈实已经在很强地创造历史,很难以西方物之概念付诸形体,但可惜,我的想法真正能实现的只有舞作中的两个部分,一个是十二生肖的创作,另一个是麒麟虚拟神话的演出,两者潜在地演出了深藏其中的中国古典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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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78 十二生肖在所有造型中最先与观众接触,成为文化混合原创想法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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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80 就如西方的戏剧推进模式,弗兰克·德贡希望《汉秀》的主角有一些伙伴,成为舞台想象空间的中介,连接现实与想象的领域。这时候我想到历史上一些形象,它们无法为现代人所碰触,因此我们希望通过现代舞台重现从前。传统有如一个暗黑的洞穴,中国人的回忆有时会浮现那种沉默的伤逝之情,或流逝中又收拾回来的东西,因此回忆总是沉重的,不管是情感上还是物质上,我们好像都没有根据,现在要找它也找不到。因此不仅仅是实物,精神的东西我们也要找回来,似乎我们只要给它一个闸门,只要它有适当的通道,它自己就会回来了。这时又发现,在中国和印度的古文明美学再现中总有哀伤感,中国人的动作沉重有伤痕,那回忆来自深远民族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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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22282 弗兰克在不断加入通俗对照的同时,发现很有趣一点,在意大利文化中马戏团的传统里面就有小丑的角色,小丑出来经常都是陪着观众笑、陪着观众哭,他带着神秘与轻快的特质,正好符合我们历史上失落传统的过渡。我见过一些十二生肖的雕像,时代更迭,这些当时的雕像,情感表达方法跟我们今天很不一样。它们非常冷,好像活在另一个时空,给我的感觉好像不太熟悉,但它们的表情却很吸引我,若我把它们的神情重新搬上舞台,这个东西就会跟我们重新联系上。这些形象吸取了意大利文化中幽默风趣的暗黑美学,产生了生动的动态,还有喜怒哀乐,再穿上东西方剪裁的衣服后更感神奇,有一种灵的感觉,即便不说话站在那里,也能感觉到一种力量,这是我的惊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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