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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的深处——巴别塔无时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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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一直在摄影里面追求真实,我经常拿着相机四处拍。拍了很长的时间,收集了非常多的影像。一直被邀请去参加国际摄影展,我就从这些照片里面挑,发现我的作品风格不一,挑到最后,有一些奇特视觉的照片留了下来。这些照片都有一个共通点,我拍到的不是一个单面的世界,而是一个多层次的世界。隐藏在被拍背后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当然,这些东西是与我的下意识接触的,并不是有意识去拍的,因为我没有办法预知会看到什么,只是有其他领域的东西切进来,引起了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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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之后,人们在影像记录上发生了变化,因为智能手机的出现,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自拍。更有趣的是,每个人自拍完之后都会进行图像处理:脸太宽修瘦点,眼太小就做大点,嘴做立体点,胸不够大就做大点,这种无形中做出来的样子都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而是他们想成为的样子。每个人都想成为不是现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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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就是时间本身,历史在每分每秒中重建着,亦在每分每秒中消失着,但在每一个可辨认的瞬间,有一个灰色的时间,在那里我找到了Lili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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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洲当代艺术的自我辨析出现了失根的状态,失去了一切的联结,有如外星人指令下的记忆消失。欧洲艺术也一样,古典艺术与当代断裂,成两股分流。受美国当代艺术的影响,没办法去传承欧洲的源流与传统,很多东西往当下事实议题的方向走,到最后就变成越来越概念化,它就少了一种跟人直接内在交流的东西。与人的关系愈小,艺术品的防卫机制就愈大,观念有一种抽象性,可以通过分辨而成物理的抽象价值,这两个加在一起形成了观念的艺术。比如说某个东西有一个逻辑在那里,我们把几个不同逻辑的东西用一个方法摆在一起,一个新的空间被制造了出来,所以它就变成观念,这个到60年代后才越来越主流。那观念是什么?就是要在一个场景里。而且它一定是一个假设,把它量化、经验化、重复化,它本身在这个框子里,它是哲学的。比如一加一等于二是人类变成人类的关键,没有一加一就没有人类,就没有现在的人类观念。但它很神奇,它是人曾经并永久存在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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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是在用观念去创作艺术,这是从外国传到中国的,影响着中国的当代艺术。用观念去创作的话,就会和平常人不发生关系。我觉得将来的艺术应该没有一定的说法,人们不会为了某一种说法去做某一个东西,大家去欣赏艺术,也不仅仅只是去看这个说法是否成功。我觉得艺术应该回归到更真实地探索属于我们的一切,与所谓平民百姓的实质性产生关系,但是同时也要有艺术的高度,像米罗的《拾荒者》,作者探索着生而为人的神秘与其内在的讯息。少年时,我研究中国古代的哲学,开始了解到我们的世界其实拥有多维度与多层次,真实与虚幻同时发生在我们周围。人在一面墙前面,就看不到后面的东西,其中有非常大的限制。如果我的眼睛长在我的后面,那么我也将看到我自己和其他很多东西在一起的景象。我认为这个就是梦境,人在梦中会看到非常多的事情。有时候拍了很多不同时间的个人照片,重新去看的时候会发现,其中的人没有变,但是头发、衣服、天气都在变,周围的人也在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开始了“渡”的启蒙。我一直在拍日常很普通的照片,发现“我观”与“我见”的诸多分别,我需要寻找一个无定义的导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开始创造了一个像Lili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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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创造Lili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想法。她出现在我的雕塑《原欲》(Desire)中,我想象的是,一个女孩,在一个安静的黑屋子里,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像一种生命的独奏,现在也能看到她残留的泪痕,只要有另一个心灵进入,接近她,和她对视交流,潜在一种人存在以前原始的记忆流出,引发人的内在反应。流泪的雕像成为一个原型的渡体,没有喜悦与悲哀之别,只是产生原始效应,使每个人接收不一样的内在讯息,脱离繁杂,回到情感的终点与起点,但内容却迂回,若持久对视,会在心内产生共振。当我感觉艺术在交流所产生的联结,便尝试把这个感觉放到生活无限的领域里面,时间跟人本身的价值就会出现一个不确定的感觉。我想创造一个载体,是观众可以和它交流联系的,而且是多义的,每个人看它都会引发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却在同一时间的旅行中。人与自己身体的关系,人与自己记忆的关系,人与自己情感的关系,它将延伸到任何地方、任何领域、任何时空、任何界面中,成为人的影子,跟我们的记忆发生关系,与我们在虚实两极中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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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添的创意美学:流形 找寻L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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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ili和我的艺术的主要内容是有直接联系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对现代艺术的象征性含义非常厌倦。两次世界大战后开始的很多观念艺术脱离了传统和基本的人类生活,我想重新和传统联结起来,创造一个未来,在那里,一切都可以再次被联系在一起。现在我努力找到每个人之间的这种联结。任何人都可以站在原欲面前,联结就开始了。所以我创造了一个人身大小的拟真Lili,从未来回到人生的剧场,就像我们身处的时空舞台。她介入了我们的日常空间,打破了现有的逻辑规则,产生另一种维度的观看方式。同时,Lili是空的,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填满记忆,让她更强大,甚至比真实世界更复杂。这是一个脱离于时间和空间的真正重要的时刻,能够思考我们所处的空间、所处的境况,Lili包含了我的记忆,或者对我而言熟悉的脸庞、熟悉的气息,女性的、青春的、反叛的、多愁善感的,甚至是悲伤、空虚、孤单的。我想,这些都存在于世界上的每个人身上,当然还包括每个个体的复杂性。这样我们就对现实所呈现的一切有了更多的理解,回到最本真的意义和情感中去,也就是使人的情感保持在最初的状态。Lili身处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里。她在那里时,原始的时间就在那里,从地球的第二秒开始,就联结着永恒,从逻辑规则中出来,看到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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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有破坏重建的特性,因为我现在看一样东西,可以环绕它来看,不是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从不相信单一的角度是绝对,也不相信有既定的角度看东西是绝对。虚实并置,她不是真人,可是在生活中出现,却有真实的感觉,甚至在某些场景中还会有情绪。因为她跟我们很像。镜头里记录下眼前的Lili就像是某一个时刻的自己,站在Lili的面前,不由得让人心生一种强烈的代入感。你跟她好像是在交流,某种东西会被她引出来,所以她缔造了一种你可以和自己对话的感觉。我试图通过Lili来扩大这种交流感,让我们有一个机会能脱离自我去重新看我们平常很琐碎的生活的另一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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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添的创意美学:流形 Lili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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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 找Lili的脸、形态,花了半年时间不断修改,从佛像到希腊、非洲雕像到亚洲人,走过我潜意识的角落,使我迷惑于现代人心中的那个切入的面是如何形成的。今天的审美已看不到纯然民族美感的彰显,却带着混血色彩的奇异。当今大众审美已有全球化倾向,Lili的脸是非常熟悉的,在商业社会里出现最多,不管在杂志上还是电视上,她潜伏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成为灵魂的伴侣。她产生于当代大众的审美,这些漂亮的脸成为生活的代言,我们曾经在这些脸上面投入了非常多的感情。我做Lili的时候,完全是抛掉在电影、戏剧上的东西,重新去进入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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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是大家最熟悉的样子,最容易接受的脸。也可以说她是平凡的,一种不经意的美丽,但她本身又带有标准化的五官,她是一个没有实体、没有生命的个体,可是在艺术的媒介中却与我们分享同一个空间,同样代表着真实,这是一个很玄妙的境像,但她的外形就是我们很熟悉的,就像我们的自拍像。每个人都有一个当然的样子在自己的心里,可却不是他自己真正的样子,就是有一个脸在这里,每个人都有欲望要靠近它,它就会变成大众瞩目的焦点。比如说大部分流传的耶稣像不是以色列人的样子,中国的佛像不是印度人的样子,它有一个可以替换的东西,这让我感到很有兴趣。那个时候我想找一种新的关联,这给不同的观众同时带来不同的感觉。不同的记忆获得不一样的情感效应,因此,Lili不是一个女孩的名字,而是很多不同文化和时空下无法确定的未成年人引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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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有灵性吗?她的灵就是看她的人的灵,因为她跟你的比例是一样的,她存在的时候你会联想到自己,但你是安全的,因为你不会想象你是她。实际上,如果我创造她是有个人的动机在里面,就会比较危险,那会牵动你的防卫联想,但她以空的载体重回到你照片中的时间,这个部分是最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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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变成了一个不特定的东西,变成了我的一个“渡”。等我拍了几千张,排了一整面墙的时候,从远处看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于是她就变成了一个无定的状态。当你走近的时候,又发现每一个故事都是历历在目的。不过这个故事是假的,但是因为太像我们的生活,所以她变成了一个无定义的“间”。非常多不连贯的片段,在很多不同的空间出现,她慢慢组成了一个无间的世界,你不知道她在哪儿,但每个地方都那么熟悉,而且她永远都没有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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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放到好多不同的地方,在各种文化中穿梭。她真正出现在好多不同的国家和地方,非洲、印度、日本、巴黎、美国。在这个虚拟又真实的旅行过程中,重叠着真实世界的虚拟性,这种带着抽象味道的当代性,使我尝试通过一种古老的智慧,去接触真实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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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幅照片同时存在于一个空间里,大小比例是一样的,但时间点是错开的。当你看这些照片时,就像你在照镜子,本人一成不变地固定在镜框的中心,镜中周围的影像却一直在变。时间、空间都在流动,这就是流白。影像记录的都是拍摄者在过去生命中受触动的某个片刻,单纯的图像相加是不产生逻辑意义的。但情感的记录却是有意义的,这些不囿于时空刻度的情感,集体组成了摄影者当下心灵储存的一部分。作为导体的Lili,像一只“滤镜”,帮助观者从嘈嘈切切的具象实物中跳脱出来,似非而是,传递出梦境般的荒谬和造梦人默许的合理性,要拍真实的照片,就要把假象表现出来,进入创作者情感的平行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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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作为媒介要求记录真实是不太可能的事。能记录真实也许是种错觉,因为真实是流动不息的……在拍摄过程中,我形成了一种习惯,一直强调要尊重环境原来的模样,不受摄影这个行动所干扰。一方面,我需要在现场拍摄,一方面又不存在于里边。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说,摄影从来不是为捕捉光影和画面而来,但它比任何描绘工具更能展现内心与情感的真实性。用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1907-2003)的话说:“影像的本质完全在于外表,没有隐私,然而又比心底的思想更不可企及,更神秘;没有意义,却又召唤各种可能的深入意义;不显露却又表露,同时在且不在,犹如美人鱼的诱惑魅力。”客观的真实被心灵的真实所替代,却无限接近于个体的客观。此时,画面的魅力来自个体的创造力和情绪化的营造,在心灵的层面达到共鸣的可能。摄影通过记录情感,延伸了观者对世界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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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拍的都是我觉得真实的,因为Lili是一个假人,反而是真实的。但有时无论拍哪个真人,我都觉得是假的,是表演,有商业味。Lili产生的语境是我们这个世界所不确定的,是真的,也是假的。我从她身上开始找人最原始的东西是什么,是关于记忆、理智,一层又一层的外衣脱下,剥到最后,我后来发现是感情,你从这些影像上竟会看到她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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