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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许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山村里,对大自然的爱好,成为一种习惯,不管到什么地方去旅行,只要能从车窗中望见外面,不管怎样的景色,也许看来是最平淡的东西,在平原上几株树,几间小屋,一条河,铁路旁边的一沟水,水里有许多水草或荷叶,我永远不会感到厌倦。我最怕夜车,黑夜里看不见外面,如果睡不了那就比什么都难过了。我喜欢看电影和各种戏剧,不管演得好坏,只要有形象,有动作,有变化,对我总是有趣的。我想由于这种习惯,也许就因此丰富了我对一切事物和自然形象的积聚,这些也就成为我画风景画主要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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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我通过一二幅具体作品(如《秋鹜》),来谈一谈怎样在创作过程中,面对自然景物,根据情绪的需要,进行刻意创造,抒发自己的感情。我觉得,关于这个问题,我一点也谈不出来。我只能写一些《秋鹜》这一类的作品是怎样画出来的。说来也很简单,多年前,我住在杭州西湖,有一个时期老是发风疹病,医生和家人要我天天去散步,我就天天午后一个人到苏堤上,来回走一次,当时正是秋季,走来走去,走了三四个月,饱看了西湖的景色,在夕照的湖面上,南北山峰的倒影,因时间的不同,风暗雨雾的变化,它的美丽,对我来说,是看不完的。有时在平静的湖面上一群山鸟低低飞过水面的芦苇,这些画面,深入在我脑海里,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想画它。解放后我住在上海,偶然想起杜甫的一句诗“渚清沙白鸟飞回”,但这诗的景象是我在内地旅行时看见渚清沙白的景象而联想到这诗的,因此我开始作这类的画。画起来有时像在湖上,有时像在平坦的江上,后来发展到各种不同的背景而表达不同的意境。我只能说这些与你们所提出来的不相关的许多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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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问我:“怎样对细碎的自然景象进行概括和提炼,突出特定对象的特性,达到传神的境地?”这一问题我更说不出来了,因为我作画时,只想在纸上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来。我很少对着自然进行创作,只有在我的学习中,收集材料中,对自然作如实描写;去研究自然,理解自然。创作时,我是凭收集的材料,凭记忆和技术经验去作画的;例如画西湖的春天,就会想到它的湖光山色,绿柳长堤,而这些是西湖最突出的东西,也是它的特性,有许多想不起来的,也许就是无关重要的东西了,我大概就是这样去概括自然景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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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有许多同志谈到我的创作,我再说一次,这些作品只是试探性的,是不成熟的东西。我们的国画有丰富的传统,如何去发展传统和汲取外来的精华,创造出我们这伟大时代的作品,是需要全国广大的美术工作者共同努力的。编辑同志,我只能回答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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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载《文汇报》1962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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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谈艺录 谈水彩画——在京沪两地画家座谈会上的发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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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水彩画我很外行,中小学时总还画过苹果的,学了油画就把它丢掉了。前次到内蒙古去,又想画水彩,但画不好,总得先用铅笔勾一下,然后画色彩,不能算水彩画。(沈柔坚:那也是水彩画,就按你的办法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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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彩画和其他画种一样,脱离不了三性:民族性,应一看就知是东方的,而且是中国的,即使是外来的方法迟早也必和民族传统发生联系,成为民族化的、中国风的。西洋美术开头就提希腊罗马,那也是他们的民族传统。时代性:文艺复兴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特点,当时油画严谨,水彩画也工细;后期印象派时,不仅油画有点彩派,水彩也有点彩的。不仅思想方面有,形式也有时代特点。个性,是在民族性、时代性中不同的画家又有不同的个人风格。但一个时代中每个画家总都带有共同的时代特征;而从时代特点看传统,就更可看出它在继承与发展中保持的共同特点和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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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没画水彩,但我画画的方法从水彩画中汲取了很多。最早我是学中国画的,后学西画。我很想把写意的更写实些,如中国画表现水和天,常留空白,我就画天画水,画法是汲取了水彩特点的,有时觉太透明,就把水粉加上去。我要表现什么,是从效果出发,不受什么限制,需要加什么就加什么,我是炒杂菜的。总之,希腊的是希腊的,中国的是中国的,民族性非常强;我们的时代的艺术特点是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而每个画家,应该一拿出作品来就看出这是潘思老[2]的,那是张眉老[3]的。有这三性,可以大大发挥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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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载《美术》196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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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即潘思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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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即张眉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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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谈艺录 林风眠画展座谈会上的讲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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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画展展出期间,林风眠先生在上海美术界的一次座谈会上介绍了自己五十多年来的绘画生涯。他把自己的艺术历程概括为这样三个时期:“少年时代受祖父石刻影响,临摹《芥子园画谱》和西洋画片——这是初步接触美术、爱上美术的启蒙时期;勤工俭学到法国,因为自己是中国人,到法国后想多学些中国没有的东西,所以学西洋画很用功,素描画得很细致。当时最喜爱画细致写实的东西,到博物馆去也最爱看细致写实的画。受到写实派、印象派等的影响,同时又对中国美术的传统发生浓厚兴趣——这是艺术创作上彷徨、矛盾和探索的时期;回国以后,融合中西、博采众长,力求创造自己面貌——这是形成绘画风格的时期”。他的创作体会最深的一条是:“不管那一张画稿,成功不成功,都是在含有对于生活的感情;积累生活素材的基础上构思动笔的,所以都应该保留着,常常翻出来看看,有时新的作品恰恰是在老画稿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因为通常的情况是:对先前的生活积累已印象不怎么深,凭借老画稿就能回忆起来,与新的生活感受相吻合,便促成新作品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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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根据林风眠1962年林风眠画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整理,原载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编印的《国内美术学术研究动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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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谈艺录 回忆与怀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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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些往事的回忆与怀念,常常会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起着激励和推动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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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广东梅县一个山区的石匠家庭里,儿时便当上了祖父的小助手。祖父对我非常疼爱,整天叫我守在他身旁,帮着他磨凿子、递榔头;看他在石碑上画图案、刻花样。祖父对我是抱有希望的,他叫我老老实实地继承他的石匠手艺,不要去想那些读书做官的事。他常说:“你将来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的一双手。有了一双手,即使不能为别人做出多大好事,至少自己可以混口饭吃。”他还叫我少穿鞋子,而他自己,无论四季阴晴,都是光着脚板的。他说:“脚下磨出功夫来,将来什么路都可以走!”祖父已经去世好几十年了,在我脑子里,只能记起他盘着辫子、束着腰带、卷着裤管、光着脚板,成年累月地在一方方石块上画呀、刻呀的一些模糊的印象,然而他的那些话,却好像被他的凿子给刻进了我的心里一样,永久也磨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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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已经活到我祖父当年的岁数了。我不敢说,我能像祖父一样勤劳俭朴,可是我的这双手和手中的一支笔,恰也像祖父的手和他手中的凿子一样,成天是闲不住的,不过祖父是在沉重的、粗硬的石头上消磨了一生,而我却是在轻薄的、光滑的画纸上消磨了一生。除了作画,日常生活上的一些事务,我也都会做,也都乐意做。这些习惯的养成,我不能不感谢祖父对我的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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