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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如泰山,飞如流云,这是静穆中的飞动。以动追动,不为高明,必于静中追动,这样的飞动,才能真正感人。在中国艺术中,这样的动,似静实动;表面上宁静如水,实际上搅动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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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艺术史上有一个美妙的传说,就是所谓吴道子作画、张旭作书、裴旻(mín)舞剑的“三绝”说。朱景玄《唐朝名画记》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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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也。少孤贫,天授之性,年未弱冠,穷丹青之妙,浪迹东洛。时明皇知其名,召入内供奉。开元中,驾幸东洛。吴生与裴旻将军、张旭长史相遇,各陈其能。时将军裴旻厚以金帛,召致道子于东都天宫寺,为其所亲将施绘事。道子封还金帛,一无所授。谓旻曰:“闻裴将军久矣。为舞剑一曲,足以当惠,观其壮气,可助挥毫。”旻因墨缞为道子舞剑。舞毕,奋笔俄顷而成,有若神助,尤为冠绝。道子亦亲为设色。其画在寺之西庑。又张旭长史亦书一壁。都邑士庶皆云:“一日之中,获睹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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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三绝乃是书画舞的会通,三绝成一圣艺,成就那飞动的心灵。观其壮气,可助挥毫;化剑之舞影为书画飞动的笔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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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是静止的,吴道子知道,静不是艺术追求的目标,艺术在于使生命狂舞。他要借剑术启动自己蛰伏的心灵,活跃自己僵滞的笔致,进而神超形越。吴道子画成一家气象。传其作画,势如风旋,有如神助,曾画内殿五龙,其鳞甲飞动,简直令苍天欲雨,大地生烟。唐代人物画有很高成就,而在这其中,道子开一代宗风。他的人物画,往往于宁静中传飞动之势,衣纹飘飘而举,优柔回环,别具一种面貌。苏轼曾称赞他的艺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历史上有所谓“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说法。曹说的是北齐画家曹仲达,曹的人物画衣纹稠密,衣衫贴肌肤,多用铁线描;吴道子笔势圆转,衣服宽松,裙带飘举,用运动感较强的莼菜条,而且多用白描手法,直接以木柯(朽木)在粉墙上作画。他的画立体感强,不用规尺,自在圆转飘动。今传其所作之《送子天王图》〔2〕就是如此。米芾《画史》说他:“早年行笔言细,中年行笔磊落,挥霍如莼菜条。人物有八面,生意活动,方圆平正。高下曲直,折算停分,莫不如意。其传彩行焦墨痕中。略施微染,自然超出缣素,世谓之吴带当风。”我们感觉到他的人物线条在飞动,飞动中有一种超越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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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这样的艺术事例很多,如张旭看公孙大娘舞剑,而作书。“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杜甫对公孙大娘剑势的描绘,今天我们已经无法看到其人其景,但我们能看到张旭的书法。在他的《古诗四帖》中,真的能看到公孙大娘的剑,真是书形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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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子 送子天王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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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中说王羲之:“时人目王右军飘若游云,矫若惊龙。”(《容止》)这是对他人格的评价,也可以说是对他的书法乃至中国书法精神的揭示。飘若游云,矫若惊龙,表达了中国书法对活泼泼内在精神的追求。王羲之的飞动,正是在静穆中求得的,如我们看他的《初月帖》,就能深切体会到静穆中飞动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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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最忌静,一味静,则呆滞,呆滞则无生气,无生气,即无韵味。故在书法中,宁静中追求飞动的韵律,演成含蓄的生命舞蹈,最为书家所重。中国书法的节奏如鹰击长空、飞鸟出林、秋蛇出洞、飞龙翔天……墨线翻飞中完成生命的狂舞。飞舞的狂草有飞动之势,倒不为怪,但中国书法尤其强调于静中追动,于静中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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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古代书论,满目“飞动”二字。蔡邕《笔论》:“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他在《篆势》中说篆字的妙处在“若行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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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卫恒在《四体书势》中说:“远而望之,若飞龙在天。”唐窦蒙《述书赋》列“飞”“动”为书法之要则。他解释“飞”说:“若灭若没曰飞。”解释“动”云:“若欲奔飞曰动。”唐蔡希综《法书论》:“每字皆须骨气雄强,爽爽然有飞动之态。”宋黄伯思《东观余论》:“及造微洞妙,则出没飞动,神会意得。”类似这样的论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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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 初月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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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动,成为品评书法的主要标准,如蔡希综评张旭书:“群象自动,有若飞动。”《宣和书谱》评怀素:“字字飞动,圆转之妙,宛若有神。”米芾观书则以“飞动气势”衡之,认为达到飞动,也就有了“逸韵”。飞动,不仅是对草书、行书的要求,也是所有书体必须遵循的原则。张怀瓘评李斯书:“画如铁石,字若飞动。”(《书断》)明汤临初《书指》云:“点画、使转,皆笔也,成此点画、使转,皆用笔也。小而偏旁,大而全体,有顺利以导,而天机流荡,生意蔚然,有反衄以成,而气力委婉,精神横溢。顺之不类蛇蚓,逆之不作生柴,方书而形神俱融,成字而飞动自在,此造化之工,鬼神之秘也。”飞动就是体现书艺的“天机流荡、生意蔚然”的韵味。清人宋曹说:“无非要生动,要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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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是空间展开的艺术,化静为动,在空间中体现出时间的节奏,抽象的线条展示生命运转变化之趣,这是中国书法所奉行不殆的原则。当然,在飞动的草书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书家对飞动意趣的追求。其实,中国书法的飞动妙韵往往在相对静止的空间形式中表现更为明显。我们可以看一些书法作品,如《石门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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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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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有隶中草书之称。乃东汉摩崖石刻,在陕西。此书圆润舒展,疏秀飘逸,真有野鹤闲云的意味。萧娴说此帖有“武士挥戈,气势逼人”的境界,诚为的评。我感到此帖是端坐中的飞动。如一“受”字,妙韵非常。起首一横挑,透力万钧,结末处一掠一波,简直使人感到书写时的涩动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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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爨宝子》碑,此碑刻于东晋大亨四年(公元405年),与《爨龙颜碑》合称为云南“二爨”。书为隶书,但已杂有草意,如《张迁碑》一样,以方笔运笔,结体方正古板,呈肃穆之态,但却在肃穆之中有飞动之势。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评此碑为“端朴若古佛之容”。我觉得,此帖笔画如累石,有参差嶙峋之美感,别具风裁。笔势内敛,不伸展,自在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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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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