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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画家董其昌最喜欢庄子的两句话:“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他认为这两句话将他的意思都表达了。虚室形容人空灵的心灵,就像一个空空的大房子,“白”是光明,在虚空的心灵中光明朗照,清晰地映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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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这方面的思想非常丰富。如他的“心斋”说,所谓“心斋”,就是洗涤心灵,庄子认为,只有将心灵洗干净,才能获得观道的可能性。他认为悟道的过程,就是“坐忘”的过程。“坐忘”就是“吾丧我”。意念的、欲望的我丢失了,我浑然忘于万物之中,获得了自由。他的这一说法和老子所说的“涤除玄鉴”意思大体相当,都强调以虚空的心灵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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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禅宗中,慧能的那首偈语大家都很熟悉,就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意即为以空心自修。禅宗将这称为“无心法”。即存有“无念”之心,悟到了“无念”——没有念头,就是得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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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艺术家也提倡这样的“空”。白居易说:“自从苦学空门法,销尽平生种种心。”他将艺术体验的高妙之境概括为“空门法”。明杨慎说:“不法而皆法。”无心于万物成了中国美学强调的重要观点。明人谢榛说:“余谓万法总归一法,一法不如无法。水流自行,云生自起,更有何法可设?”这也就是石涛所说的:“无法之法,乃为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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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体验需要特殊的心灵,功利的欲望的心灵只能带来审美的搁浅,所以要空心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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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的心灵太容易被芜杂的内容充塞,就是不空,如传统的影响。重视艺术传统是中国艺术的重要价值取向,就像在政治领域中的托古改制、以复古为通变一样,艺术领域中的传统精神一直具有其难以抗拒的力量。在艺术领域似乎存在着类似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现象的存在,这是一种先在的艺术“程式”。荣格对集体无意识的解释是:“一个人出生后将要进入的那个世界的形式,作为一种心灵的幻象(virtual image),已经先天地就具备了。”而在艺术领域同样也是如此,在艺术创造中,一种先天的心灵虚象就占据了自己的意识世界。它往往会成为创造性的阻拦者,成为某种新的创造因素的执拗的否定人,它如同一个古板的老人,总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说不,使你本来可以“下笔如有神”,却最终演化为“下笔如有绳”。诗歌领域强调对前代作品的吟读,认为这是提高诗歌创作水平的必经之路,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书法界强调到前代的大师作品中寻找灵感。在绘画界,一种被称为“仿”的创作方式风靡画坛。中国的艺术家们以锐利的眼光看到了这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守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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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中有一首偈语说:“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心迷法华转”,我是经典的解读者、诠释者,经典权威犹如梦魇一样纠缠着我的心,于是我失却了独立,我成了匍匐在经典之下的奴隶;“心悟转法华”,我是主宰,山山水水天地万物经典权威都是我的注解,身在大地中,心出宇宙外。沉溺于文化权威的阴影中,实际上就是知识上的追星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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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习惯观念的影响。这就是中国哲学所说的“成心”,有“成心”就会有成见,这些成见隐藏在人的心理深层,但却对人的行为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成心可以演化成一种心理定势,它将直接影响人的心理活动的展开,甚至人心理活动的起点都会为之控制;它也可以表现为一种习惯,如对某种思想行为的不加思考的选择,使心灵具有先在的倾向性。“空心”就是让人们放弃这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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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辐(fú):古代木车轮中连接轴心到轮圈的直木条。毂(gǔ):车轮中心有圆孔的圆木。共:同“拱”。埏(shān)埴:糅和黏土。牖(yǒu):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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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冲:傅本作“盅”。俞樾认为“盅”应训为“虚”,与“盈”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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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于“谷”,历代释老者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解“谷”为谷子,用谷子作为道的修饰,强调道的生长的特性。二是将“谷”解为山谷,如王弼说:“谷神,谷中央无者也。”意为“空”,与“道冲”等是一致的。本人倾向于后一种解释。玄牝:玄妙幽深的母性。此比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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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屧(xiè):古代木板拖鞋,木屐。步屧,就是穿着木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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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禅与心理分析》,台湾志文出版社,1970年,孟祥森译本。此段引述根据英文本,对个别文字进行了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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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力语要》,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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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院风荷:中国艺术论十讲 第七讲 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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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第七十六回中,一次月夜,湘云和黛玉对诗,小说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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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飞起一个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来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联道: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林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湘云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冷月葬花魂。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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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葬花魂”,真是“果然好极”,这个意象在中国文化中很普遍。禅宗灯录中,有很多这样类似的意境。唐代宝积寺中有一位禅师说:“夫心月孤圆,光吞万象。”有一位禅师这样解释:“鹭倚雪巢犹可辨,光吞万象事难明。”冷月当空,无所依待,无所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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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画家戴熙《赐砚斋题画偶录》中说:“宵分人静,风起云涌,长林萧萧,如作人语。聆之者,惟一丸凉月而已。荒寒幽杳之中,大有生趣在。”一丸凉月倒是一个绝妙的象征,凉月播下的清晖,砌成一幽冷宁静之世界,幽夜之逸光照人心扉,使人通体透凉、物欲尽涤,在宁静中归于宇宙之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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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丸冷月似乎在中国艺术中永远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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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的境界,悠远、精澄、神秘、幽深,我想以此为一意象原型来谈谈中国艺术和美学中的一种重要倾向,即推崇冷之美。这份“清幽”也摄住了追求“物哀”与“幽玄”的日本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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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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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很少有哪个民族不喜欢雪,大雪飘飞,白雪皑皑,人在这样的氛围中,容易忘记尘世的烦躁,产生一种超越的感觉;雪是干净的,而人们平时生活很容易沾染上污浊的东西,在雪中,我们似乎将心灵洗涤了一番;雪是冷寂的,给人凄凉的感受,使人有更深的内心体验,和这个充满戏剧般喧闹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在雪中,人们获得深深的心灵安宁。而在中国,雪常常被上升到一种哲学的思考。禅宗颇喜欢雪的意象。百丈怀海(720~814年)《广录》说:“只如今,心如虚空,学始有所成。西国高祖云:雪山喻大涅槃。此土初祖云:‘心心如木石。’”雪山这一比喻,强调皑皑白雪荡涤染污,又强调在冷寒境界中的涅槃超升。有位僧人问镇州万寿和尚:“如何是迦叶上行衣?”万寿说:“鹤飞千点雪,云锁万重山。”有僧问:“什么是摩诃般若?”青耸禅师道:“雪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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