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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战敌军的炮兵进攻就像抓住一只迎面飞来的板球。你把手臂往后撤才能吸收动量,你得懂得“退缩”一点点,变得灵活些,才能缓解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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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可以不用固执地在默兹河右岸寸土不让,可以从凡尔登退后,毕竟自从周围堡垒的大部分武备被撤,这里本来就已经失去了非守不可的防御价值。在凡尔登后方的左岸地区,起伏的山地和森林绵延25英里左右,直抵圣默努尔德。法军可以在这里边打边撤,利用地形建立起一道又一道防线阻滞德军的前进。德军当时根本就不可能拥有足够的资源突破法军防线打到马恩河畔沙隆(Chalons-sur-Marne)附近的平原地带。德国皇太子的兵力将遭到预先布置在阵地里的法军75毫米大炮和机枪的重大杀伤,而法国守军所付出的代价将相对小得多。德军的进攻将渐渐停滞。精疲力竭、实力大减的他们将无法迎战协约国在索姆河战场向其挥来的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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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上述只是可能发生的情形而已。这种可能性也许能变成现实,如果当时贝当是决策者,而非仅仅负责执行卡斯特尔诺的决定。但后撤行动无论伴随着多么激烈的战斗,都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法国的军事教条相背离,也不符合德·卡斯特尔诺的个性。更重要的是,德·卡斯特尔诺的决策考虑到了心理因素带来的影响。德·托马逊(de Thomasson)中校是研究凡尔登战役的法国专家当中比较公正客观的一个,他评论说:“情绪因素往往会比纯粹的理性更能激发作战的勇气。”凡尔登的法军当时士气涣散,濒临崩溃的边缘。此后长达一年半的战争中,法军还将要经历一连串令人丧胆的血腥败仗。谁知道法军有没有能力来执行一场坚强的有组织的防御作战呢?谁又知道会不会适得其反,撤退反而加速了溃败,演变成一次彻底的崩溃,将通往巴黎最直接的道路暴露于德军面前呢?德·卡斯特尔诺作为青年军官参加过普法战争,他能清晰地回忆起法军一撤退就兵败如山倒,最后只能一点一点地集中起来的情形。他了解法国的士兵,他们在进攻的时候比顽强的英国兵拥有更强的冲劲,可是在逆境下也更容易惊慌失措,打不出英军在历史上一再上演的有序后撤防御的拿手好戏。况且法军是本土作战,而每一寸国土都是神圣的。在这种情况下,正如德·托马逊所言:“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战略因素。”最后,设若军事上负有盛名的凡尔登丢了,法国士气是否还能维系得住都是一个疑问。所以德·卡斯特尔诺本人和他的决策的执行者贝当都已经下定了死守到底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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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法军总部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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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11章 贝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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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出现了这样一位领导者,他教导军队分清真实与虚幻、可能与不可能。当需要在理性和毁灭之间做出抉择的时候,贝当因势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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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戴高乐上校,《法国与法军》,193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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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当元帅在我国的历史篇章上留下了印迹,有一些是彪炳史册的,另一些则至今充满了争议。我们应该尊崇前者,但也不能忽略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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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弗朗索瓦-庞塞,1953年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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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战役爆发之前6个星期,法国第2集团军被正在急速扩充兵员的英国远征军从前线替换下来,在后方组成总预备队。它在香槟地区经过整个秋天的苦战,急需这次休整。集团军司令部驻在诺阿耶(Noailles),司令官每天在美丽的森林里骑马,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这里和法国外省的大多数小城镇一样,没有什么事情来分散注意力,生活也许过于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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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集团军司令部收到贝当的第一封任职令的时候,参谋们都震惊不已。当时已晚上10点多,贝当将军要在第二天早晨8点向霞飞报到,可将军既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宿舍,到处都找不到他。警报!法兰西正在召唤拯救者,而这位被拣选的拯救者却无影无踪。对于法兰西来说幸运的是,贝当的副官塞里尼(Serrigny)上尉跟所有称职的副官们一样,对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光棍的生活习惯略有所知。他连夜驾驶一部车全速开进巴黎。多年后,他在未发表的长篇回忆录当中说:“命运让我敲响了巴黎北站车站大酒店的门。”此时已经凌晨3点,酒店的老板娘起初坚决否认贝当当天夜里光顾过这里—在凌晨时分被从床上喊起来的酒店前台肯定都会这样无精打采地否认。塞里尼试图唤起老板娘的爱国情操,坚持说“这是对法兰西生死攸关的事”。最后老板娘承认将军在旅馆里,不太情愿地带塞里尼上楼来到一间客房的门口,门前地板上摆放着“伟大将军的黄色长筒靴,旁边还依偎着一双特别精巧秀丽的女人的莫里哀式拖鞋”。塞里尼不管不顾径直敲门。将军“穿着可以想象的最少的布料”出现了,就在灯光昏暗的车站酒店走廊里,两人简短交谈,这样的命运召唤让人不禁联想起德雷克(Drake)在普利茅斯听到西班牙联合舰队来袭时的情景,尽管周遭环境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塞里尼传达了霞飞的召见令。黑暗的卧室里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贝当很镇定也很坚决,让塞里尼在酒店里另开一个房间稍作休息,第二天早晨和自己一起赶赴法军总部。至于贝当自己在当天夜里则还有未竟的使命,于是回房间继续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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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到处留情的将军不久之后将赢得法国人民热诚的爱戴和无数的荣誉,后来又被千夫所指,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在被召唤的时候,贝当已然60岁,还未结婚的他有着令人称赞的活力。战后有一次贝当去做例行体检,医生居然没有认出他来,对他说:“您明显没有参过战。”(唉,要不是贝当老来身强体健,后来也不至于晚节不保。)当贝当穿起“天际蓝”的军装,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展现圣西尔军校标志性的飒爽姿容时,整个演兵场上再也没有比他更令人难忘的军人了。要是贝当和德·卡斯特尔诺站在一起,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贝当是贵族,而那位矮小敦实的子爵才是农民,尽管真相正好相反。那位眼光精准而刻薄的皮埃尔福这样描述贝当抵达法军总部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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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看到了博物馆里的一尊罗马元老的大理石雕塑,他身材高大,精力充沛,表情庄严,肤色白皙,目光坦率而又深沉,令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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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索瓦-庞塞(François-Poncet)大使接替贝当在法兰西学术院的位置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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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材伟岸,天生贵气逼人……他的蓝色眼睛里有一种神秘的意味,让人联想起寒冰……他的个性散发出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无论在哪里出现,他都能让周围的人服从……任何人第一眼看见贝当就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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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当然就更加对他难以忘怀。他的风流韵事时常变成冒险,1917年,法国截获了德国驻西班牙大使给柏林的报告,说在马德里找到新任法军总司令的一位旧情人,而包养这位小姐每月的费用只是区区12,000比塞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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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当身上有很多伴随他一生的农民习性,其中一个便是简朴的生活方式—在这一点上,贝当和霞飞有相似之处,但两人之间的相似点也仅此而已。贝当晚睡早起,在很少的闲暇时间里,他会在花园里摆弄花花草草,经常说退休以后想做个农夫。他晚间打发时间的爱好是翻阅历史名人照片相册,看那些过去半个世纪在欧洲史上留名的大人物的肖像。他很少在夜半之前入睡,而是经常阅读高乃依(Corneille)的剧作到凌晨2点。福煦总喜欢摆出征服者向前进的架势拍照,贝当则完全不同,他痛恨照相,1918年雷平顿为《泰晤士报》找到的唯一一张贝当肖像照,是他直愣愣地瞪着镜头的照片。1945年受审的时候,贝当坚持身穿最简单的法兰西元帅制服,唯一的配饰是军人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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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当生性不喜欢作秀,因此多年以来也对任何形式的阴谋诡计抱有轻蔑的态度,他尤其看不起政治和政治家。在当低级军官的时候,贝当的大多数同时代人全都清楚在第三共和国里怎样才能获得晋升,因而对政客们曲意逢迎,而贝当却胆敢因为某次无足轻重的违反军纪行为而逮捕某位保守党的部长。在外界流传的关于贝当的政治笑话里,他不畏权贵,曾当面讥讽普恩加莱总统说:“法国总统阁下本人应该最清楚不过,法国既没人领导,也无人管理。”1939年贝当拒绝竞选总统,回忆起自己曾说过的话:“这个职位只适合打了败仗的元帅来当。”(译注:指普法战争中兵败投降的麦克马洪元帅战后出任总统。)1917年,贝当指责政府部长过于频繁地视察前线是引发兵变的部分原因。贝当和政客之间的不信任是相互的,当时法国比较能干的议员之一阿贝尔·费里(Abel Ferry)在日记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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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当是个狗杂种。他很强势,但他对任何跟军队和秩序无关的东西都持负面看法,他只看到议会政治制度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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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当和议会政治家们之间相互敌对,部分是因为他出身寒微,家世背景不够显赫,因而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在遭到政客攻击的时候,霞飞会“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而贝当则会反唇相讥,掩饰自己。不管背后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贝当和政治家们的关系糟糕是个事实。普恩加莱从来没有忘记贝当对自己的轻视,这在后来对贝当的军事生涯产生了负面影响,而其对后来的战争指导产生的后果更是灾难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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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很多方面来说,贝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法军体制当中都是一个另类。霞飞、福煦和德·卡斯特尔诺都来自比利牛斯山区,贝当则来自加莱海峡省的农民家庭,拥有法国北方人所有的典型性格。贝当家族从来没有从军的传统。普法战争结束的时候,贝当15岁,和霞飞跟卡斯特尔诺不同,还不到从军年龄。他从军似乎是受了家族里一个在拿破仑大军中当过老兵的90多岁的爷叔影响。在从斯巴达式严格的圣西尔军校毕业以后,贝当加入了新成立的兵种—阿尔卑斯猎兵,5年严格的轻步兵训练是他后来拥有一副好身板的部分原因。后来他转入驻扎在贝桑松(Besancon)的步兵团,在那里跟一位名叫埃尔的中尉交上了朋友。贝当非常勤奋,可是即便用和平时期的标准来看,也还是晋升得太慢:他当了5年少尉,7年中尉,10年上尉,当上营长的时候已经45岁了。大战爆发的时候,他是一名58岁的上校,而且没有海外服役经历。他的整个军事生涯到那时为止连平庸都称不上,似乎退休近在眼前,他自己也已经为退休生活做好准备,在圣奥梅尔城(St. Omer)郊区买了一栋小房子。后来他在18个月之内从一个指挥几千人的团长晋升为统帅50万大军的集团军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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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煦、德·卡斯特尔诺和其他军中虔诚的天主教徒会因为宗教立场而前程受阻,但贝当晋升缓慢的原因跟宗教无关,其实他有30年没去望过弥撒了,这反而是对他晋升有利的事情。但那个时代,晋升军职需要朝中有人才行,来自圣奥梅尔农民家庭的贝当没有背景。当然,霞飞是个商店店主的儿子,同样没有政治背景,可是他会拉关系,贝当则从职业生涯的早期开始,就从不掩饰自己对第三共和国的轻蔑态度。他跟同时代的军官们截然相反,毫无上进心到了自我毁灭的程度:有一次,上级想任命他当步兵学校校长,被他拒绝了,因为这样会超越同为少校军衔、资历比他更深的同事。不过对贝当最不利的一点是,霞飞、福煦、德·卡斯特尔诺都是军中主流进攻学派的鼓吹者,而贝当形单影只地对抗格朗梅松的教条。别人都念念不忘于1870年普法战争的灾难,而贝当则脚踏实地勤奋钻研那些更现代的战争中的经验教训,例如布尔战争和1905年的日俄战争,这些战争显示了防御的优越性。格朗梅松的信徒们对新式武器的潜在能力嗤之以鼻,而贝当却没有忽视机枪、榴弹炮乃至不起眼的新式步枪,他自己就是一名优秀步枪射手。贝当的观点精炼成一句话就是“火力能杀人”。他的观点的合理推论就是,法军的进攻队形在还没有接敌之前就会被对方精心布置的防御火力网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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