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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到凡尔登战场的部队最不习惯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充盈着的尸臭,“如此令人恶心,以至于毒气弹的味道相比之下都好闻多了”。英军总认为法国人在掩埋尸体方面漫不经心,可是在炮击不断的凡尔登战场上,要掩埋一具尸体往往意味着再死两个人。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将尸体用帆布卷起来,然后从堑壕扔到最近的炮弹坑里。大多数惨白的尸体后来都在那些灌水的弹坑里浮起来,现场尸臭熏天。右岸有好几处这样用来丢弃尸体的水沟都被法国人贴切地称作“死人谷”(La Ravine de la Mort),其中有一条水沟大部分地段都被法军控制着,但在两端,德军机枪扫射形成封锁,打死了很多来到附近的法军士兵。德军重炮日复一日地轰击这条水沟,里面的尸体被反复地肢解。在亲历者眼里,水沟里充满了无法分辨的残肢断臂,没有人能也没有人愿意去掩埋它们,因为就算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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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弹爆炸也会把它们刨出来,再埋起来,把它们切碎,就像猫玩老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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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热,阵亡人数也在上升,战场的恐怖程度更甚。狭小的战场变成了露天墓地,每一平方英尺都有腐烂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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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看见堑壕墙壁上露出来的死尸,有脑袋、腿,还有半边身体,就像是挖壕的工兵用尖镐和铁锨把它们砌进了墙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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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上前线的部队很快发现,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炮兵和筑路兵之间、大炮和土堆之间的搏斗”,这是在守备部队中服役的一名学院派艺术教授的原话。每天夜里,士兵们辛劳地在地上挖洞,第二天白天,敌军用炮弹把这些坑填平。经受了整个白天炮击的士兵在夜里根本睡不了觉(有些前线士兵多达11天不能睡觉)。夜幕一降临,就会有一名军官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拉上一根白线,然后士兵们就要沿着白线掘壕,他们暴露在地面上,强烈地祈祷自己不要被敌人的照明弹和机枪火力发现。天亮时分,堑壕也被挖到了差不多18英寸深,可是部队在整个白天都要守住这条浅浅的壕沟,而敌军炮兵则继续用炮弹来填平它。这种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有厕所,士兵们就在躺着的地方大小便。菌痢成了凡尔登战场上司空见惯的疾病,其他战线上的士兵经常抱怨有跳蚤,这里的人根本见怪不怪。如果守军运气不错,那么到第二个早晨,堑壕就能被挖到3英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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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凡尔登的参战士兵都提到过他们曾两次、三次上前线,却从没有见过敌军步兵。朱贝尔①团里的上校在他们第一次开上前线的时候向手下的军官做了如下的鼓动报告,同样的报告一定已经在凡尔登重复了上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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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任务就是流血牺牲,敌人想要进攻的阵地,就是你们的荣誉要求你们守住的地方。敌人每天都会骚扰你们,并给你们带来伤亡。敌人在进攻时,可能会杀死你们所有人,但你们的职责就是流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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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接一个营被炮击消灭,然后被其他的营替换下来,这些营接着又被敌人的炮火消灭殆尽。②有一名22岁的法军下士,在一个弹坑里忍受着不停的轰炸,又整夜浸透在冷冷的冰雨里,他后来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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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些能睡在床上并且第二天起床读报纸的人们,会高兴地说“他们还在坚守呢”。他们想象得到“坚守”这个简单的词意味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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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忍受无穷无尽重炮轰击的感受是相当个人和主观的,第一手资料各有不同的记载。34岁的法国耶稣会士保罗·迪布吕勒在凡尔登战役中是一名步兵中士,他在日记中对战场进行了特别现实且未加修饰的描述,他的感受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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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一听见远处炮弹飞来的声响,整个身体都会反射性地蜷缩起来,抵御即将到来的爆炸产生的强大冲击,每次重复都会带来一次新的冲击、新的疲惫、新的苦难。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最坚强的神经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总会有一个时刻,血冲上了头,发烧的热度燃烧着身体,神经已经无法再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也许最恰当的比喻是晕船……这个人最后会放弃抵抗,不再有力气用背包遮盖自己的身体以阻挡到处飞散的弹片,甚至不再有力气来祈祷上帝……被子弹打死根本不值一提,你的尸体仍然完整无损,真正让人恐惧的是被肢解,被撕成碎片,甚至被捣成糨糊,这样的恐惧是肉体所不能忍受的,也是炮击给人们带来的最大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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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布吕勒在凡尔登战役中幸存了下来,但在1917年的尼维尔攻势中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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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休无止地忍受炮击,比任何其他事情都更能磨损最坚强的神经。法国军士长塞萨·梅莱拉(César Méléra)是名坚强的冒险家,战前曾坐船环游世界,起初对战争的恐怖似乎无动于衷,他一开始用冰冷而简洁的词语描述凡尔登的炮火:“吵闹的夜晚,炮弹。”三天后,他在日记里写道:“每天夜间的炮击让我想起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笔下的噩梦之屋,四面墙壁一面接一面向你身上压下来。”第二天,他又写道:“哦,我多羡慕那些能端着刺刀冲锋的士兵,他们不用待在这里等着被一颗炮弹埋葬。”最后他承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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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真可怕……因为人类在和物质作战,就像在和空气打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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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莱拉活过了凡尔登战役和剩下的大部分战争时期,但在停战前两周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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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法军的炮兵越战越强,双方步兵的经历也越来越类似。6月,部署在沃堡周围的德国第50师的一名士兵描述道:“被迫躺在炮兵交战之间无所作为的痛苦,地球上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双方步兵因为所遭受的苦难类似,居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同情心,憎恨只是留给敌人炮兵的。在死人山的科钦上尉看来,双方的炮兵似乎在玩什么愚蠢的游戏,看看哪一边能给苦难的步兵带来更多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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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步兵对自己炮兵的憎恨,也许从以下法国的统计数据中能窥见一些端倪:据法军估计,每10枚打到凡尔登战场堑壕的炮弹里,就有2枚是打到友军头上的。埃利·塔迪韦尔(Elie Tardivel)中士就记载了6月份一发法军155毫米炮弹如何炸死了友邻部队一个排的7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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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连长,告诉他我从后方搬来了一批手榴弹和带刺铁丝网,请示放在哪里。他回答说,“随便哪里吧。我军炮兵轰炸了我们两个小时,再这样下去,我就带着这个连用这些手榴弹去炸了炮兵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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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对炮兵的憎恨情感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步兵对重型轰炸机机组的情感是类似的。③在步兵的眼中,空军安全地驻扎在远离敌人的地方,在短促的出击中,还把炸弹不加区别地扔在双方部队的头顶上。法军一名连长夏尔·德尔维尔(Charles Delvert)这样描述他遇到的两个向凡尔登开进的海军炮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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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人步行,全都坐车。军官们还有舒适的私人小车……我看看自己可怜的部队。他们在路边蹒跚而行,被身上的行囊压弯了腰,浑身湿透,最后都要一股脑地挤进前线泥泞的战壕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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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步兵生气的是重炮兵漫不经心地从他们舒适的掩体里面随意地向自己看不见的目标盲目射击,“还不如对刚刚端上来的汤或者一壶酒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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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兵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这种印象。中士丰萨格里夫(Fonsagrive)在一个105毫米炮兵连服役。3月份右岸战斗高潮期间,他在日记里写道:“依旧是好天气,白天越来越长,早晨起床真高兴……”他们可以旁观头顶上双方战斗机的缠斗,有足够的时间想家,想念妻子。后来丰萨格里夫有点情绪地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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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我正坐在一棵苹果树下,安静地写信,一发130毫米炮弹落在我身后40米的地方,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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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舍(Henches)少校也是炮兵(那年秋天阵亡于索姆河),5月,他在凡尔登的战斗间隙有时间给妻子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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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孩子们,我们这儿来了一只避难的可怜流浪狗,它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我很不喜欢,因为它很脏,夜里还打呼噜。两只燕子在我们附近做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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