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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奥蒙堡右侧,勒菲弗尔-迪邦的营在23日下午晚些时候已经陷入重围,被迫举起了白旗,这个营72%的战斗人员非死即伤。在堡垒顶部的第129团也被包围了。架在西南炮塔顶上的法军机枪还在顽强地喷吐火舌,但子弹不多了。更糟糕的是,法军没有完全占领堡垒的上层结构,德军因而可以通过东北角的一条隧道源源不断地向堡垒地下工事派来增援部队。23日夜里,他们还通过这种方式运来了一具重型掷雷器。在默兹河上的朝阳驱散晨雾的时分,德国人在离法军机枪阵地仅有80码远的地方选了一处法军机枪的射击死角构筑阵地,把掷雷器运进阵地安装好。掷雷器连续快速地向西南塔楼射出8发空中鱼雷,每枚弹头都装有大量炸药。不等爆炸的硝烟散尽,德军3个连跃出地堡扑向被炸得还没回过神来的法军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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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战斗的结局。那天夜里,法军尖刀部队的少数残部三三两两地摸回出发阵地。守军的损失不小,法国人的损失更是高得惊人,仅被俘的就有1000来人。芒让的第5师连一个连的预备队都没有了,前线曾一度出现一处500码宽的危险空洞。芒让本人立即被军长勒布伦(Lebrun)从前线撤下来,暂时被贬黜了—这不是他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被贬黜。整场进攻是一出太快的悲剧,根本没能取得多少成果。如果法军像贝当当初坚持的那样,等有足够兵力再在宽正面上发动进攻,他们很可能已经夺回了杜奥蒙堡。可事实并非如此,法军根本不该发动进攻,却贸然行事。贝当为这场失败承担了全部责任,他对这次战斗的记叙完全没有一处指责过尼维尔或者芒让。在战时将领事后写的所有回忆录里面,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慷慨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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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次失败严重打击了前线的士气。到5月底,关于“违抗军纪”行为的不祥报告不断从凡尔登传出。在巴黎,前线战事已经严重损害了马恩河战役的英雄加利埃尼的健康状况,杜奥蒙堡的消息传来,加利埃尼陷入深深的抑郁之中。两天之后,他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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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20章 “五月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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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得太多却无能为力,人世间的痛苦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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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罗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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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多次重复,战役现在不是一个在血与火之中很快就能自然结束的短期事件,而是一种持续一周又一周、没完没了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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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荣格,《钢铁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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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5月进入溽热的6月,已经持续3个半月的凡尔登战役进入了死人最多的阶段。牺牲如此之大,并非仅仅出于军事方面的原因。在人类一切事务之中,当某一件事具有了某种象征性意义,一切理性、一切价值判断都会完全失效,这些情况是最为致命的。对战争的双方而言,凡尔登现在都有着超乎寻常的象征性意义。更要命的是,它已经成了民族荣誉的象征。法兰西民族的荣誉!这个词具有魔力,在今天都能唤起中世纪的激情,让法国举国团结一致,固守凡尔登的城楼。对于德国人来说,凡尔登的得失也已经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件事情早已超出了双方将领作战谋划这个层次,尽管这座城市在战略上无足轻重,可是两个民族早已斗到了超出理性的程度。两个民族都下定决心要夺下这个象征,这是一个挑战,是民族优越感的奖杯,因此双方动员出一千年来条顿-高卢世仇所积累的全副怨气,拼命地作战。在欢迎贝当元帅加入法兰西学术院的致辞中,保罗·瓦勒里(Paul Valéry)把凡尔登战役比作“一场一对一的决斗……您代表法国,挑战德国的代表皇太子”。正如传说中一切单挑的决斗,此战已经不只是荣辱的问题了,而是关乎两个民族的生死存亡。就像两头角抵角的雄鹿决斗致死一样,双方不能也不愿屈服,直到其中一方获得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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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勒里的比喻简单至极却又精妙绝伦,他说得很堂皇又很中肯。可是对于那些亲身经历过凡尔登战役的人来说,却另有一个不那么堂皇的隐喻。在战前最后几天的和平岁月里,似乎欧洲各国领导人的集体意志已经全都不受控制了,他们被某种来自冥河的邪恶的超人意志所指引和操控,各民族被这种可怕的力量所攫取,不由自主地加速向着深渊堕落下去。战争一旦开始,人们仍然能多次感到冥冥之中有某种邪恶的力量在左右事态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世界局势从没有完全脱离人类意志的掌控,也许这是因为几大领袖人物,丘吉尔和罗斯福、希特勒和斯大林,都是历史上的巨人,而与他们相比,阿斯奎斯、白里安、贝特曼·霍尔维格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因此,凡尔登战役在进入6月之后,实际上已经超出了贝当和威廉皇太子这两位“斗士”所能控制的范围。尼维尔和克诺贝尔斯多夫的权力在上升,两边都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会战继续下去,战斗进入了一个新的更为残酷绝望的阶段。会战似乎已经不受人力的控制,拥有了自己的动量。正如一位德国作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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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一个德国人和最后一个法国人,拄着拐杖跳出战壕,用水果刀或者牙齿或者指甲杀死对方,战役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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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战双方在当时的日记里,都越来越少提到敌人的残暴,就连步兵对杀人如麻的炮兵的憎恨也逐渐变少了。战斗本身成了可怕的敌人。战斗开始拥有自己的人格,成为客观存在的个体,而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无差别地毁灭一切人类。在1916年夏季,编年史家们越来越多地用拟人化的“魔鬼”“怪物”“巨兽”和“怪兽”之类称呼指代战斗本身,表明这头怪物不分国家民族每天吞噬人类的胃口永无餍足。在对战争巨兽共同的憎恶面前,一切其他的情感,比如简单的爱国热情和好战情绪都变得不值一提。同时,这种憎恶又伴随着一种无望的听天由命的情绪,它在整整一代德国人和法国人心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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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国家,法国在凡尔登战役中表现出来的英雄主义气概引发了广泛的钦佩,各大报纸的漫画家们更是在表现战争的恐怖方面达成了共识。美国《巴尔的摩美国人报》(Baltimore American)刊登过一幅改编自米勒(Millet)名画《播种者》的漫画,画上德皇正在凡尔登播种骷髅。《费城观察家报》(Philadelphia Inquirer)刊登过类似的画,标题是《疯狂的消耗战》。①在意大利的漫画里,死神告诉皇太子“我厌倦了工作,别再送牺牲品给我啦”。同时代的英国漫画画的是死神坐在世界的巅峰—“唯一无可争议的征服者”。德国的漫画中,有一名可怕的武装骑士从一只巨大的“丰饶之角”中向大地播撒鲜血,还有一幅宣传画,画的是作为一具骷髅的死神从世界抽出鲜血—颇有反讽意味的是,这幅画是“献给”贝当的。《纽约时报》在1916年回顾全年的时候,用这样一幅画总结了凡尔登战役背后的那个病态的、死亡之舞般的世界:巨大的战神检阅着350万个十字架,满意地说道,“完美的一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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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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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军对杜奥蒙堡发动进攻时,德军第3集团军参谋长正好去最高统帅部,他看见平素不露声色的法金汉正兴奋地不停搓手,说“这是他们能做的最愚蠢的事情”。法军此次攻势根本没有像尼维尔希望的那样打乱德军进攻的节奏,其失败反而使法金汉不再犹豫不决,开始全力支持克诺贝尔斯多夫。德军新的攻势有着一个吸引人的代号“五月杯”(MAY CUP),其准备工作正在全速开展中,法金汉已答应在人力物力方面给予全力支援。此次攻势成功的前景比过去一段时间以来的更加乐观:法军在右岸的防线因杜奥蒙堡惨败而遭到严重削弱,②还有迹象表明法军士气正在衰退。在左岸,德军终于拿下了位置险要的死人山和304高地,现在可以把炮兵部署在这两处,对集结在布鲁森林山脊背后的法军炮兵群发动致命性的打击。尽管贝当已尽力集中炮兵,但到5月底,德军炮兵还是保持着很大的优势,他们拥有2200门大炮,而法军只有1777门。法军在各处的后撤余地都越来越小。德国当局再次鼓励新闻界发出好战的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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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定会占领凡尔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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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杯”是德军自2月份战役以来在右岸发动的规模最大的进攻战役,将有3个军参加:巴伐利亚第1军、第10后备军和第15军,总共5个师兵力。这差不多与2月21日进攻所动用的兵力相当,可是这次德军的进攻地幅集中于5公里的狭窄正面(2月份的进攻正面有12公里宽),算下来每米差不多就有1人。这次没有奇袭,没有巧妙诡计,德军打算单纯靠蛮力在法军防线上撞出一个大洞。此次进攻意在夺取“出发阵地”以便向凡尔登做最后的冲刺。德军的目标从西到东分别包括蒂欧蒙工事、弗勒里山脊和苏维尔堡,但其中首要的目标是沃堡,这个堡垒是法军防线东北尽头的支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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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消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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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记得,3月德军曾因误报占领沃堡而贻笑大方。4月和5月,德军对沃堡发动过几次进攻,5月份的进攻发起之前,法金汉还亲临前线准备接受沃堡的投降。每次进攻失败以后,德军都会让步兵后撤,而420毫米“大伯莎”炮则会重新进行轰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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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争初期,“大伯莎”炮这种恐怖武器曾给德军带来很多次轻易的胜利,凡尔登战役是它在战场上最后一次亮相。420毫米大炮从2月以来就一直不断地用重达一吨的炮弹轰击凡尔登地区的各大堡垒。在杜奥蒙堡陷落之后,它们的主要目标换成了穆兰维尔堡,它是法军防线东段的支撑点,结构和杜奥蒙堡一模一样。穆兰维尔堡的水泥顶盖的减震设计可能做得没有杜奥蒙堡的有效,因而在凡尔登的各大堡垒当中,它所受的结构性损伤最严重。有一发420炮弹打穿了6英尺的覆土、10英尺厚的水泥以及一堵30英寸厚的墙,所幸没有爆炸。炮弹在几处地方都炸透了堡垒,造成了可怕的后果。法军伤亡很大,很多人是被捂在地堡里散不出去的有毒TNT硝烟窒息而死的。守堡指挥官立即下令去掉盖在所有通风管道口上的罩子,原来法国人厌恶通风透气,便给管道口加上了这些罩子,可指挥官一转身,底下人又把罩子盖了回去!炮弹落下来时的恐怖噪音据说“像是一列快车穿过金属高架桥”时的声音,随之而来的酷刑一般的震动传遍整个地堡,再加上每天等待炮击时的提心吊胆,这一切逼疯了很多守军。某次猛烈炮击之后,一群被炮弹震傻了的“疯子”发动了一次小规模叛乱,指挥官不得不用手枪指着他们,把他们锁进一座墙内堡。后来指挥官本人也疯了,跑出堡垒进了旁边的树林,有人发现他坐在树根上,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守军后来也渐渐习惯了炮击。有一名19岁的中士注意到,从堡垒顶上的瞭望塔,可以看见7英里外奥尔讷地区瑞莫耶(Jumelles d’Ornes)背后德军420毫米大炮发射时的炮口闪光,然后他有63秒钟时间警告全堡,并躲起来。在知道巨大的炮弹不会毫无征兆地落在脑袋顶上后,法军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起码指挥官在炮击最猛烈的时候可以干脆让所有守军在白天撤出去,钻进外面的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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