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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和他的支持者们用这次谈话作为证据,指责贝当还在考虑主动撤出默兹河右岸,并称是霞飞和尼维尔的坚决态度才让贝当回心转意的。真实情况并非如此。法军在凡尔登战场的炮兵有三分之一部署在默兹河右岸,需要至少3天时间才能把他们撤出来。贝当有理由担心,德军如果继续进攻,就会把守军赶过默兹河,法军的大炮会全部被缴获,这样大的损失对法国来说,可能仅次于凡尔登本身的陷落。其实尼维尔本人明显和贝当有同样的担忧,不过他后来很快否认,声称自己从没有动摇过。尼维尔已经下令从布拉和弗鲁瓦德泰尔之间地区撤出部分炮兵,而在凡尔登城里,卫戍司令疯狂地派人在街上挖战壕,加固房屋准备巷战,还准备死守沃邦设计建造的古老城堡,迎接围攻战。即便霞飞本人的行动,也戳破了他后来所谓“我从未担心过”的牛皮:他紧急给贝当派去了4个师的援兵,之前他紧紧攥住这些部队不放,是为了准备索姆河攻势。在巴黎,一名法国军官对克莱蒙梭说,“霞飞已经屈服了”。“老虎”回答说:“这些人将会葬送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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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尽可以在回忆录里大言炎炎地谈论:“贝当再次允许自己被敌人所左右。”贝当也许的确太容易屈服于他自己深深的悲观情绪。但6月23日绝对是惊险万分、胜负悬于一线的一天。谁能说德军那天夜里不会再来一次致命的“绿十字”毒气攻击,或者第二天再发动一场跟今天一样猛烈的进攻,从侧面席卷法军防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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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克诺贝尔斯多夫和他手下的指挥官知道答案。那天一名20岁的前慕尼黑大学学生汉斯·福斯特尔(Hans Forster,他那年后来在凡尔登阵亡)写的家信最好地描述了德军在那一天的好运。福斯特尔是巴伐利亚第24步兵团的一名士官,这个团的任务是在弗勒里和弗鲁瓦德泰尔之间向前推进。那天凌晨,他趴在弹坑里等待时,就注意到周围很少有敌人的炮弹落下,这跟前两天的状况形成了令人愉快的鲜明对比。早晨7点,各种颜色的维利式信号弹在空中飞舞,他的团发动了冲锋。几分钟之内,他们就打到了第一个进攻目标—一处名叫“A据点”的法军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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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啊!法国人像潮水一样往后退,他们被一名军官逼着停下来重新占领阵地。我们发出一片叫声“手榴弹”。前后左右的守军纷纷倒下—其他人投降了。再次奋力一击—“A据点”被我们占领了!!!我们冲过一片低洼地乘胜前进。前方有一处铁路阵地,阵地右边是铁轨的弯道。40到50名法国人高举双手。有一名下士还在向我们开枪—我制止了他。一名年纪比较大的法国人举起一只受了轻伤的手对我微笑,感谢我……越过铁道……我们连长A中尉在我左手边10码远的弹坑里大声喊道,“进攻一切顺利”,随即哈哈大笑,然后他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因为看见有人继续往前冲,担心他们有可能被我们自己的火力打到。他站起来喊他们—然后—他的地图变成了碎片到处飞扬,他双手合拢在胸前,向前方倒了下去。有人跑到他身旁,可他几分钟以后就死了。继续前进。绝不停歇。我们冲过弗勒里的铁丝网,只花了10分钟就占领了弗勒里。我们把步枪背在背后,叼着香烟,笑着聊着,一边向前进。俘虏的法国兵成百地被押往后方……(福斯特尔随后声称,他在一条长长的峡谷—那可能是葡萄园溪谷—的出口处远远望见了凡尔登的郊区,但他一定是搞错了。)啊,凡尔登—太高兴了!我们互相握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巴伐利亚的)亨利亲王(他后来在战斗中负伤)站在弗勒里村右翼,高兴地走动着。这个时刻是如此伟大,如此激动人心。时间是上午8点20分,太阳照常升起……将近中午时分,敌人发动了一次反攻,可我们打退了他们,在弗勒里村前占领了一条1公里半长的堑壕线。炮火越来越密集。我们没法在空旷地带待下去了,连忙去找藏身之所……那天晚上,我们从洞里爬出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阵地已经在7点钟撤空了,只剩下我们24连的一小撮人还有10连的几个人,守着500码宽的前线。这怎么可能呢?E中尉下令趁着黑夜掩护往回撤,我们被遗忘了。然后,早在晚上7点半,我们自己的炮兵就开始轰炸我们的阵地……我们躲在一个洞里直到凌晨3点。特别渴。天终于下雨了,我们可以舔舔钢盔边沿,还有上衣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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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特尔扶着一名腹股沟受重伤的近卫团士官往德军主防线走。天开始亮起来时,他认出受伤的人是他在慕尼黑大学的同学。他们一起回到杜奥蒙堡的安全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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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在那一天的进攻渐渐停息主要得归咎于以下几点因素。“绿十字气”的效果有些令人失望。法国的防毒面具整体上比预期的更有效,那天实际上法军报告中了毒气的只有1600人,而且毒气会向低洼地带沉积,所以部署在高地的法军炮兵相对来说没受到什么伤害。而且德军的“绿十字”毒气弹只够覆盖法军防线中段,所以两翼法军大炮没有被摧毁。最主要的是德军指挥官们不太相信新奇的玩意儿,他们犯了一个典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代的军事观念上的错误:正如犹豫不决的黑格后来浪费了坦克出奇制胜的效果一样,克诺贝尔斯多夫也不想把宝全都押在光气上面。结果在步兵发起冲锋之前3到4个小时,德军炮兵就奉命停止毒气袭击,改用普通炮弹,给了法国人宝贵的恢复时间。后者这才得以把大炮重新投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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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战术上,德国人(又一次)犯下了攻击正面太窄、预备队太少的典型错误。犯下这个错误的部分原因在于,德国人在6月8日开始的预备进攻当中,没有拿下一侧的蒂欧蒙和另一侧当卢(Damloup)的“高炮台”(High Battery)阵地,所以没能巩固两翼。此外,23日的进攻虽然在中央地段成效显著,可还是没能真正击溃法军的防线。结果法国人还是能集中力量封锁住德军经过弗勒里指向苏维尔堡的直接威胁。到23日下午,里特尔·冯·埃普只好报告说近卫团已无法再前进一步。团里已经损失了14名军官和550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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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年凡尔登地区最热的仲夏里,干渴打碎了德军最后的希望。那天下午,巴伐利亚近卫团的一名营长从弗勒里发回信号说:“再不运来水,我们营就只好撤出前线了。”他的友邻亨利亲王报告说,他担心他的营没有水的话会遭受“严重的挫折”。那天夜里,里特尔·冯·埃普从杜奥蒙堡给近卫团派了95名士兵送水过去,只到了28个人。在这种条件下,这个团根本没有体力在第二天继续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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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麦曼死后,波尔克新成立的“空中马戏团”刚刚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就被从凡尔登战场撤了出去,这也是导致那天进攻失利的因素之一:因为这让法国人再次夺回制空权,而置德军炮兵于不利境地。不过,德军进攻失败,最终还得归咎于人力短缺。《帝国档案》评论说,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候,法军防御已经被拉伸到了危险的程度,一个猎兵团要防守1500码宽的战线,德国人估计再多一支生力军就能达成突破。如果克诺贝尔斯多夫拥有法金汉调到俄国前线的3个师,或者他在6月12日没有被迫中止那次进攻,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太容易想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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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克诺贝尔斯多夫明白,他为占领凡尔登做出的最终最大的努力已经失败。德军抓了大约4000名法军俘虏(法军在这场战斗中的伤亡总数达到13,000人),可是德军的损失也高得吓人。第5集团军已经筋疲力尽,法军的抵抗仍然很顽强,很快协约国就会发动意料之中的反攻。德军剩下的“绿十字气”不够再发动一次进攻,不过疲惫干渴的部队还要继续作战,只为守住23日获得的土地。失望的德皇回到位于夏尔维尔-梅济耶尔的大本营,各团的军旗和乐器也悄悄地被送回了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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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就连贝当的悲观情绪也缓解了一些。尼维尔签发了一份戏剧性的当日命令,结尾是那句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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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能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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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让在短暂的解职后,于战斗开始前刚刚回到指挥岗位,并被提升指挥默兹河右岸的整整一个军,他还和以往一样冲动,全力主张马上发动反攻。这次他是对的。德军的突击把自己引入了一个狭窄的舌头形状的突出地带,顶点在弗勒里,处在一座暴露的山坡上。第二天,法军的反攻从两侧楔入这个突出地带,法军集中炮火猛轰德军,让那些干渴难忍的巴伐利亚士兵尝到了法军自己从2月份开始就在凡尔登这个更大的突出地带所遭受的苦难。芒让不停地进攻了一个星期,8次试图夺回蒂欧蒙工事,而每次德军的反冲击也相当厉害。双方的伤亡都很严重,芒让手下有一个营在某次对弗勒里的进攻失败后,损失了14名军官中的13人,而夺回的土地却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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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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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很多个月里,英国的宣传者们都忙于在墙上涂写“保卫凡尔登”“反攻西线”之类的标语(这和1942—1944年间“开辟第二战场”的标语何其相似)。黑格对公众情绪和来自法国人的压力无动于衷,顽固地坚持自己在8月中旬发动索姆河战役的决定。后来,霞飞(在贝当的推动下)在5月26日前来拜访黑格,与平日里的样子不同,这次霞飞显得很气急败坏。他喊道,如果英国人在8月之前都按兵不动的话,“法国陆军将不复存在”。黑格在日记里说,他拿出1840年的白兰地让霞飞平静了下来,然后同意把进攻日期提前到6月底。6月24日凡尔登战场的坏消息传来,法国总理白里安亲自前来请求黑格再度把进攻的日期提前。黑格说,现在改变进攻日期为时已晚,不过他可以提前发动炮火准备,当天就开始。英军大炮的轰鸣声一直传到海峡对岸的英格兰南部,而在德军最高统帅部里的法金汉听来,这炮声中还混杂着他整个战略规划倒塌的声音。他似乎是唯一一个直到最后一分钟还不知道协约国将在哪里发动总攻的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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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军的炮击持续了7天,这是当时为止时间最长的炮火准备。然后英法两国的步兵在7月1日跃出了战壕。按照霞飞前一年在尚蒂伊作战会议上制定的最初的作战方案,福煦指挥40个法国师、黑格指挥25个英国师发动进攻,凡尔登战役的需要让法军给索姆河会战贡献的兵力下降到只有14个师。可福煦的部队还是拿下了索姆河会战唯一一次真正的胜利,福煦的前锋是著名的“铁军”,它已经从2月份参加凡尔登战役所受的创伤中完全恢复了元气。法军分成小股在机枪掩护下前进,以在凡尔登学到的高超的战术技巧用好地形因素,尽可能地模仿德军的渗透战术。法军第一天就占领了德军第一道防线的大多数区域,然后才被挡住,损失也相对较轻。英国部队则不然。率领部队进入战斗的“基钦纳陆军”的军官们大多缺乏战斗经验,训练他们的将军认为,一百年前威灵顿时代好用的战术一定也适用于当代,而英军的总司令一味轻视法军,觉得从法国人的战斗经验中没有什么好学习的。英国士兵被66磅的背包压弯了腰,排成一条直线前进,他们队形之整齐,就算拿到18世纪腓特烈大王德廷根会战战场上都毫不逊色。他们稳步前行(背着这么沉的装具也确实跑不起来),奉命在行列之间保持规定的距离,而这个距离“不能超过两三步”,他们穿过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走向被温斯顿·丘吉尔形容为“毫无疑问是全世界最强固、防守最无懈可击的阵地”。敌人的机枪根本没有被炮击完全消灭掉(而黑格认为德军的机枪是一种“被大大高估了的武器” )。德军的机枪对规则整齐的英军阵线来来回回反复扫射。前排的士兵倒下,后排的英军又保持着有规律的100码间隔再度冲上来,他们展现出的勇气让德国人觉得几乎难以置信。大多数进攻者都没能走到德军的前哨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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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7月1日夜间,黑格的军队已经损失了差不多6万人,其中2万人阵亡。①黑格的编年史作者博拉斯顿(Boraston)上校居然有脸称,那一天的作战行动“完全按照英军最高司令部的计划执行,充分证明英军所采取的战术的正确性”。用一位晚近的英国作家的话,也许可以更准确地总结这一天:“它也许是英国军队自黑斯廷斯战役以来最大的灾难。”如此荒唐且毫无意义的屠杀在整个历史上肯定是空前绝后的,这种状况就算在凡尔登也没出现过。在伤亡最惨重的那个月(6月)里,法军在凡尔登的伤亡总数也才刚刚超过英军在那一天里的伤亡。索姆河战役这场牛抵角般的消耗战持续了5个月。后来,法金汉和他的支持者们为了替他的凡尔登战役辩护,声称凡尔登战役在当时当地削弱了法军,这才让德国人成功避免了索姆河的灾难;但实际上不如说,凡尔登战役仅仅是让协约国减少了能够用于索姆河的炮灰,从而使其避免了在那里遭到更大的伤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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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英国人至少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为凡尔登的解围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他们保住了自己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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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我们可以对比一下,为期12天的阿拉曼战役中,英军死伤失踪人员数量加起来,也不过13,500人,而且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标准来说,阿拉曼战役的代价绝不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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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登战役:荣耀的代价,1916 第25章 法金汉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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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其战略意义而言,占领凡尔登地区的堡垒纯属附带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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