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056696
1700056697
那天德军的狂潮从最高水位消退得非常迅速。到7月14日法国国庆,芒让的反攻基本上把德军推回7月10日的出发阵地。德军对凡尔登城的威胁最终被解除了。从2月21日到7月15日,按照法国官方战争历史的记载,他们损失了超过275,000名士兵和6563名军官,其中阵亡人数在65,000到75,000人之间,按照皇太子提供的数字,法军有64,000名士兵和1400名军官被俘。仅仅最后两个月之内,法军就出现了12万伤亡。在德国方面,法金汉的“有限攻势”已经造成了25万伤亡,大致相当于2月份他计划投入的总兵力9个师人数的两倍。德军炮兵总共发射了差不多2.2亿发炮弹,法国大约发射了1.5亿发炮弹。法军西线总兵力96个师中有70个曾被调上凡尔登前线,德国人则有46个半师。
1700056698
1700056699
德军最后一次进攻可以说是凡尔登战役这出大悲剧的集中体现,它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皇太子记载法金汉在7月11日再次改变了主意,下令给他“此后应采取防御态势”,可是当时要向各师参谋人员传达命令为时已晚。毫无意义的屠杀还是发生了。就算德军在7月14日之后取消了进攻,悲剧仍在继续:在7月、8月整整两个月以及9月的部分时间里,凡尔登的战斗仍未停歇,惨烈程度丝毫不减。人类似乎再次丧失了对自己挑起的战斗的控制能力,战斗具有自己的动量,不断地延续下去。法国人完全不能肯定7月11日德国人是不是最后一次试图攻占凡尔登,毕竟敌人已经打到了凡尔登城下,只要再来一次突破,或者己方再犯下一个错误,城市就会失守,所以他们必须急切地战斗,为自己赢得转圜的余地。而德国人则面临着一个可怕的两难命题:一旦进攻的动能丧尽,他们被迫转入防御,在战术上的确应该放弃曾付出高昂代价赢得的土地,那些地区本不适于防守。皇太子认识到了这一点,可就连他也得承认撤退是不可能的,因为从心理上来说,撤退“将会导致无法预计的灾难性后果”。
1700056700
1700056701
这说明诸如蒂欧蒙和弗勒里之类毫无意义的废墟—现在已经不仅是凡尔登本身了—的名字在德国人意识中所产生的象征性意义有多大。于是,你来我往的拉锯战持续了整个夏天:法军顽强地进攻,进攻,再进攻,而德国人寸土必争,有时候也会发动局部攻势去夺回一小片失地。在战役的这个新的攻守转换阶段,双方争夺蒂欧蒙山脊上PC119高地的长期拉锯是很典型的局部战斗:这里的指挥所里有大概十来名士兵驻守,而法国人用了一整个营来夺回这里。弗勒里和蒂欧蒙工事两地反复易手,到夏天结束时,弗勒里这个曾有500人的村庄只留下一个从空中勉强可见的白点—这里唯一还能辨认出来的东西是教堂里留下的一只银质圣水杯。
1700056702
1700056703
双方在战斗中都有险象环生的时候。8月4日,列兵迈耶(Meyer)奉命在为热爱音乐的皇太子举办的一场音乐会上高歌一曲。可是法军突然在蒂欧蒙发动进攻,有可能突破德军防线,列兵迈耶的部队奉命开上前线堵漏,音乐会取消了,这位刚刚崭露头角的男高音被法国人俘虏。7月19日,劳合·乔治对《泰晤士报》的雷平顿说自己仍然担心凡尔登会陷落,那样德国人“就可以腾出2000门大炮转用于我军战线,轰出一个缺口”。9月初,普恩加莱总统将为英雄的凡尔登城集体授予荣誉军团勋章,可是德国人发动了一次猛烈程度异乎寻常的反攻,重新激起了法国人的忧惧。为了谨慎起见,法国人甚至推迟了庆典,直到新的危机过去才恢复举行。
1700056704
1700056705
炎炎夏日里,双方在同一片尸横遍野的狭窄战场上来回拉锯,战争的恐怖也随之更上层楼(如果说还有楼可上的话)。法国军官罗曼(Roman)少校在7月份这样描述自己掩体入口处的场景:
1700056706
1700056707
我来到这里时,有具戴蓝色军帽的步兵的尸体从入口处混杂着泥土、石头和分辨不出是什么的废墟里露出来。几个小时后,这具尸体不见了,他消失了,原来的地方出现了一具穿卡其军装的非洲士兵的尸体。后来这个地方不断地变换出穿着其他军服的各种不同的尸体。炮弹爆炸掩埋了一具尸体,又挖出了另一具。不过我们也习惯了这种景象,我们可以忍受停尸地里恐怖的恶臭并生活在这里,可是战争结束后,这种气味仍然久久地停留不去,大大影响了余生的生活乐趣。
1700056708
1700056709
法军虽然需要一直忍受着如此恶劣的战场环境,但在8月,士气有了显著提升。协约国在各个战场都呈现出进攻的态势—索姆河、俄国、意大利和近东,最令人高兴的是凡尔登再也不会受到严重的威胁了。与此同时,德军士气却日渐低落。在8月份,第5集团军因不得不防守那些极为暴露的阵地,伤亡首次超过了法军。
1700056710
1700056711
1700056712
1700056713
在幕后,皇太子、克诺贝尔斯多夫和法金汉之间最后的冲突在8月份上演。皇太子在接到法金汉结束凡尔登攻势的命令后如释重负,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参谋长在7月11日后竟然还暗暗怀有占领凡尔登的野心,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再次向法金汉施加压力。克诺贝尔斯多夫争辩说,法军一定已经从凡尔登抽调了兵力前往索姆河,而即将到来的冬天会加剧德军在战术上的困难,此时前进不是比撤退更好的选择吗?8月15日,法金汉在皇太子不在场的情况下跟克诺贝尔斯多夫开过一次会,并马上给第5集团军发去一份典型的模棱两可的备忘录,声称虽然进攻结束了,但为了国内士气和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的目的,德军仍有必要保持积极进取的姿态。法金汉随后要求第5集团军对战役未来的前景作出评估。皇太子从这份备忘录里马上判断出:
1700056714
1700056715
法金汉又重拾我以为他已经放弃的主张—那就是让法军肌体上的伤口继续流血。
1700056716
1700056717
他还有理由怀疑实际情况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糟糕—法金汉和克诺贝尔斯多夫背着他正在计划发动新的进攻。
1700056718
1700056719
此后,默兹河两岸的德军指挥官在第5集团军司令部展开了一场讨论,左岸的总指挥冯·弗朗索瓦(von Prançois)将军认为有必要恢复进攻,主要原因是“现在放弃无异于承认自己的软弱”。但右岸的总指挥冯·洛赫夫现在已经转变了观点,他的前任冯·穆德拉将军在4月份就是因为这一观点而丢官。洛赫夫比谁都更了解右岸的形势,自2月份指挥第3军以来就一直在这里作战,他觉得就算能占领苏维尔堡,也只不过是在重复占领沃堡的情况,前面等着他们的是更艰苦的战斗和更惨重的牺牲。他支持皇太子,建议全力巩固目前的阵地。
1700056720
1700056721
第5集团军司令部的内部分歧被上报给了法金汉,后者又发来了另一封信,这次的信典型地反映出总司令无药可救的犹豫不决。法金汉一开头就说,未来战役如何进行“将由现地的军队集群司令部自行决定(译注,英语原文字面意思是集团军群,但从上下文来看,这里不可能是集团军群,而德文军语里常会出现军队集群一词,可以指代从师级到数个集团军的战时编制,中文经常译作军群或者兵团,所以在此译作军队集群)”。皇太子评论说:
1700056722
1700056723
虽然这份文件模棱两可,但我暗自高兴摆脱了这份无法忍受的沉重责任,又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了。我很清楚自己将要选择的行动方案。
1700056724
1700056725
他最后的选择是用最强烈的语气请求父亲撤换克诺贝尔斯多夫。德皇对凡尔登作战的失败和整个战争形势非常失望,这次总算听了儿子一回。8月23日,克诺贝尔斯多夫被调去俄国前线指挥一个军。冯·吕特维茨(von Luttwitz)将军接替了他的职务,皇太子说,“吕特维茨将军很快毫无保留地接受了我的想法”。
1700056726
1700056727
冯·法金汉自己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他在柏林的死敌贝特曼·霍尔维格早就在背后策划推翻他,随着战争的前景愈发黯淡,一直在煽动德皇对这位前宠臣的不满。8月27日,机会终于来了,罗马尼亚站在协约国一边加入战争。法金汉曾预言罗马尼亚在9月中旬完成秋收之前不可能参战,结果德国领导层措手不及。第二天,德皇召见了陆军元帅冯·兴登堡,而冯·法金汉则递交了辞呈。没有几个人对他的去职感到难过,在维也纳和斯特奈反而有人特别高兴。
1700056728
1700056729
新任总司令和他形影不离的鲁登道夫在首次视察西线时(他们两位从1914年坦能堡战役以来就一直在东线),被凡尔登战场的景象震惊了。
1700056730
1700056731
(兴登堡说)那里的战役像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口一样让我军筋疲力尽。而且很明显,这场战役无论如何都是毫无胜利希望的。……战场到处都像地狱一样,而我们的部队也的确认为那里是地狱。
1700056732
1700056733
(鲁登道夫同意地说)凡尔登是地狱。凡尔登是参战的部队和参谋人员共同的噩梦。我们的损失太大了。
1700056734
1700056735
他们立即下令停止一切进攻。德军的损失总数现在已高达281,333人,法军损失则是315,000人。
1700056736
1700056737
在战线的另一边,贝当跟他那位冲动的部下芒让之间的麻烦还没完。杜奥蒙堡反攻失败之后,芒让一度被解职,但后来又复出了。3周后,芒让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一次师级规模的反攻想要收复弗勒里,那时德军7月11日的攻势才刚刚失败没几天。他选定的部队是第37非洲师这支哀兵,这个师在2月份初战时表现得非常糟糕,现在已经换了新师长,急切地想要挽回部队的荣誉。可是进攻开始得过于仓促,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师部没有时间熟悉地形,炮兵支援协调得很糟糕。凡尔登的山坡上再次铺满了非洲步兵和朱阿夫兵身着卡其布军装的尸体。这次败仗之后,贝当越过尼维尔直接给芒让发去了一封冗长且语气异常严厉的信件。从此以后,贝当坚决不让法军再发动此类勇敢但缺乏准备的进攻了。第2集团军要积蓄实力,为贝当在2月份的黑暗日子里刚上任时就开始在脑海中规划的强大的反攻做准备。9月初之后,法军在全力筹划反攻,而兴登堡又下令德军停止一切行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在7个月后第一次迎来了一种紧张且不祥的平静。可是在贝当的反攻计划付诸实施之前,法军还要遭受一次意料之外的巨大灾难。
1700056738
1700056739
1700056740
1700056741
德国人在7月11日差点就打到了塔瓦内隧道的东入口,它只是梅斯—凡尔登铁路干线上的一条单轨铁路隧道。如果敌人能完整无损地占领这条在默兹河畔的山峦下面绵延1400码的隧道,就可以像乘坐特洛伊木马一样,从下方绕过法军最后一条堡垒防线,直抵凡尔登城中心。2月24日,紧张的埃尔将军甚至打电话给霞飞请求允许炸掉这条隧道。不过这还不是这条隧道唯一的重要之处。在苏维尔堡以东的这段战线上,这条隧道这几个月以来发挥着杜奥蒙堡在德国人那边所起的相同的作用。在隧道的铁路两旁综合了兵营、仓库和急救中心、避难所和交通壕等各种功能。隧道里设立了好几个高级指挥部,三四千人住在这里。开赴前线发动反攻的预备队在这里休息,反攻失败后,他们又回到这里寻求庇护和医治。有时德军炮击太猛烈,驮东西的阿拉伯驴没法在外面卸货,就连它们都会跑进隧道内几百码之处躲着。
1700056742
1700056743
在狭窄、被机车煤烟熏黑的隧道里,只有几段区域有昏暗的照明,往返前线的士兵在横躺竖卧的睡着的人和伤兵身上不断地绊跤。他们有时候会碰到裸露的电线被电到。隧道里嘈杂异常、混乱不堪,到处都充斥着恶臭的气味。地方守备部队的路易·乌尔蒂克(Louis Hourticq)中尉在1916年春天这样描述这条隧道:
1700056744
1700056745
在地下的这片空间里,白天和黑夜已经没有分别……从午夜到正午,各种活动、各种行动、各种噪音都是一样的,不停不歇地持续着……在爬满苍蝇的电灯泡下,医生缝合开裂的肉体。有一个旅的旅部就设在附近的小木棚子里,传令兵和电话线从这里向四面八方分散开去。
[
上一页 ]
[ :1.70005669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