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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战役中,罗马军不仅对利珀河与美因河之间的日耳曼部落构成了严重威胁,而且重修了阿里索堡,从而为第二场更大的战役做了铺垫。在前一次战役中,两路罗马军只是间接协作。现在,罗马要集合全军的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发力了。第一个目标是利珀河以北的日耳曼部落的布鲁克特里人,然后转向车茹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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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尔曼尼库斯率领人数较少的一路,共4个军团上船,从德鲁苏斯运河驶入北海,再溯埃姆斯河而上,从北边攻打埃姆斯河上游两岸的布鲁克特里人。其余的军团在凯基纳的率领下走利珀河一线,从南边的维特拉进发。骑兵则专门走一条穿过弗里斯人地盘的路线。文献中没有写骑兵为什么不与凯基纳同行。无论如何,分兵三路表明罗马人预计不会在埃姆斯河以西发生战斗(参见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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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间和空间来看,全军从维特拉出发,摆出平行的几路推进当然大有好处。因为日耳曼人不会在开阔地应战,也不会让敌军包围自己,因此罗马军单走一路还是分兵数路其实无关紧要。但分兵的好处是,日尔曼尼库斯可以随军水运补给。我们可以这样设想:日尔曼尼库斯走到离布鲁克特里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可能是哈瑟河(Hase)与埃姆斯河交汇处的梅彭(Meppen)附近——将大部分船只和回程所需的补给品留在一座坚固城寨中,然后只带着若干装载粮草的特制平底船继续向埃姆斯河上游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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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西佗说罗马诸军在埃姆斯河会师,但我们只能将其理解为两军建立了联系而不是真正合兵一处,否则就违背作战目标了。只要罗马人预计不会与日耳曼人决战,那么与其将部队集中起来,不如分成几路,尽可能多地扫荡、摧毁和劫掠敌境。扫荡的区域越大,找到敌人隐匿起来的物资的可能性就越高。化整为零不仅能触及更大的地面范围,对作战效果也有好处。唯一的顾虑就是,每支纵队都要有独立抵挡日耳曼人进攻的实力。塔西佗接着写道,利珀河到埃姆斯河之间整个沦为废土。与前面一样,这句话不能理解为罗马人的行动范围仅限于两河之间,因为在罗马人的文献里,这片地方的宽度连9英里(约14千米)都不到。塔西佗的记载中很可能是专门出现两条河的名字,因为布鲁克特里人主要就居住在两河之间,但他们的地盘还包括正北部的密林群山,以及群山与河间地之间的山谷(今奥斯纳布吕克,Osnabrück所在地)。这两片区域很可能也被罗马人尽力扫荡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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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阿里索堡区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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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马军沿着奥斯宁山区前进,去往埃姆斯河的源头和布鲁克特里区的边界时,他们来到了瓦卢斯当年的战场附近。几个月前,日尔曼尼库斯去解救塞格斯特斯时也曾到过附近,但他当时没有直接过去。他为什么没有去祭拜亡灵?有人问过这个问题。答案是很明了的。没错,德伦关口与阿里索堡的距离只有14英里(约22.5千米)左右,与条顿堡的距离只有5英里(约8千米),对要去解救塞格斯特斯的罗马军来说是很近的。但是,要想完整地办一套葬礼,日尔曼尼库斯就必须去威斯特伐利亚隘口旁的瓦卢斯夏季大营,从阿里索堡过去要3天到4天的时间,因为他们在那片区域行动时必须万分谨慎。收集遗骸和举行葬礼又需要几天时间。因此,行动总共至少需要10天到12天的时间,调动大军同样需要大量准备工作。但最重要的是,日尔曼尼库斯想要的不只是匆匆寻访惨败之地,安葬死者,然后打道回府。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将祭拜亡灵与重振罗马声威、一雪瓦卢斯战败耻辱的战功结合起来。现在,他已经狠狠教训了当年参战的一个部落,几乎将他们全部赶走,让日耳曼人再也不敢冒死守护家园,他这才来凭吊死者。他安葬了战死将士的尸身,为他们立起了一座坟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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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西佗记载道,当罗马军抵达布鲁克特里地区的边界时,凯基纳先被派去侦察密林山区,并在沼泽地上搭建栈道桥梁。这段文字并没有排除罗马军一部沿着从阿里索堡起始、途经德伦山口的原有道路行军的可能性,因为条顿堡森林正下方的森讷河流域当时是林木丛生的泥潭,沼泽化程度很可能比现在还要高,而且日耳曼人大概早就拆掉了先前修好的罗马栈道和桥梁。无论如何,只会有一部分罗马军队走这条路。北路军大概会经过比勒菲尔德(Bielefeld)关口,那里之前没建过工事,所以要新修。近年来甚至有人声称找到了凯基纳的工事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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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目前为止,文献中都没讲阿米尼乌斯的活动。尽管塔西佗接下来说日尔曼尼库斯尾随阿米尼乌斯进入无路荒野,然后打了一场不分胜负的战斗,但这段话并没有给我们多少信息,因为他没说阿米尼乌斯退却、日耳曼尼库斯尾随的方向是什么。唯一的参照点就是,日耳曼尼库斯最后率军回到了埃姆斯河。如果罗马人追击车茹喜人时渡过了威悉河,日耳曼尼库斯当然不会撤回埃姆斯河,而是会去近得多的阿里索堡,他在那里有补给站,走利珀河回莱茵河很方便。因此,我们认为可能性高得多的情况是,日耳曼人不是在罗马人前方集结,而是在后方——这符合他们的本性——途经条顿森林堡,来到威斯特伐利亚关隘前。接下来,日尔曼尼库斯从威斯特伐利亚隘口再次转向西边,到维恩山(Wiehen Mountains)和奥斯宁山区搜捕阿米尼乌斯。一部分罗马军估计在雷赫姆至奥斯纳布吕克之间的山间活动,另一部分从明登翻山向北去布拉姆舍(Bramsche)。罗马军接近阿里索时,辎重队大概在那里补充了给养,以供深入原野之需。无论如何,阿米尼乌斯成功躲过了罗马人。日耳曼尼乌斯最终粮草耗尽,只好撤军。他亲率一半人马去埃姆斯河上船。罗马军估计在梅彭附近的营地接到了送来的给养,不管营地是在埃姆斯河畔还是在哈瑟河畔。由于附近有日耳曼军队,之前独自穿越弗里斯人领地的骑兵部队——路线可能是从埃默里希(Emmerich)至赖讷(Rheine),也可能是从阿纳姆(Arnheim)至林根(Lingen)——在上船点之前只能与日尔曼尼库斯同行。由于船只装不下骑兵,直接返回的路线又被布尔唐沼泽(Bourtang Moor)阻挡,所以骑兵绕到了沼泽北面,沿着海岸线回莱茵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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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兵后,凯基纳率领的一路罗马军径直走陆路去了维特拉。阿米尼乌斯动手的时机到了。凯基纳部要走一条极其危险的通道。这条木排道穿过丘陵林区,是罗马统帅L.多米提乌斯·海诺巴布斯(L.Domitius Ahenobarbus)几年前搭建的。为了找到这些罗马人口中的“长桥”,人们已经用尽了办法,但迄今为止还是毫无进展。古条木排道的数量太多了,最近甚至在罗马人从未涉足的西普鲁士都有发现。如果严格从字面上去理解塔西佗的文字,我们就只能认为全体罗马军来到了埃姆斯河畔,而且之前从来没有分兵。这样一来,长桥就必然位于埃姆斯河左岸,科斯费尔德(Coesfeld)附近的某地。但正如前面所说,塔西佗的记载并没有牢靠到可以做这样确切的理解。凯基纳早就与日尔曼尼库斯分开了,且“长桥”位于奥斯纳布吕克以南的伊堡(Iburg)附近,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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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理问题对我们的军事史研究不是很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日尔曼尼库斯手下8个军团加辅助部队,人数很可能多达5万的大军既没有迫使日耳曼人进行大决战,也没有将其包围。恰恰相反,当罗马人出于后勤因素不得不分兵撤军时,阿米尼乌斯找到了进攻其中一路,即凯基纳部的恰当时机和地点。根据罗马人自己的报告,阿米尼乌斯让他们陷入了万分危急的境地,要不是日耳曼人的不守纪律和贪婪心理破坏了阿米尼乌斯的计划,他们有可能重蹈瓦卢斯的覆辙。在另一名车茹喜部酋长、阿米尼乌斯的叔叔音吉奥美路斯(Inguiomerus)的劝说下,日耳曼人去强攻罗马营寨,结果被久经战阵的凯基纳打败。正如恺撒在阿莱西亚所做的那样,凯基纳明白当时必须做什么,在正确的时机发动了一场突袭。日耳曼人遭遇惨败。走水路的日尔曼尼库斯一部也因为风暴和恶劣天气损失惨重,但最终与凯基纳一样回到了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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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艺术史 6 战争的高潮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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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知道了阿里索堡对罗马军作战的重要性。公元16年,阿米尼乌斯发动了新战役,首先就要拿下阿里索。但是,当日尔曼尼库斯率领6个军团逼近时,阿米尼乌斯没有迎战,而是撤围退兵,再次将主动权让给了罗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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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西佗对这一年战事的记载甚至比前面的内容还要不确定。事实上,该记载包含着一处极大的内在矛盾,若无彻底订正,简直就完全无法理解。一开始,塔西佗清晰地讲述了日尔曼尼库斯对战略局势的判断。在酣战和野战中,他打败了日耳曼人;日耳曼人也有“帮手”,是森林和沼泽,是短暂的夏天,是早早降临的冬季。长途跋涉和物资损失对罗马士兵的伤害比战斗更大。高卢人对供应马匹感到了厌烦。无穷无尽的运输队是伏击的好靶子,防守也很难。不过,如果走水路的话,军队就能突然地、出乎意料地抵达想去的地点,可以更早开战,一起运输军团士兵和后勤补给,骑兵和战马也能够在日耳曼腹地精神饱满地展开行动。综合上述考量,日尔曼尼库斯建造了1000艘船。据塔西佗记载,他和以前一样溯埃姆斯河而上,然后上岸,从埃姆斯河长途跋涉到了威悉河。1这次行动与前一次战役的重大区别是,全部军队都是由船只运输的,而非只有一半军队。但是,此一变化没能给罗马军带来好处,因为将全军集中于一点必然会让行动比前一年凯基纳部驻于利珀河的时候更困难。事实上,回想一下日尔曼尼库斯在前一年曾率领6个军团来到阿里索附近这件事,他现在的行动就变得完全不可理解了。从阿里索去威悉河,行军只需不到4天。而据记载,他先退了回来,上船去埃姆斯河,又从埃姆斯河一带的山脉北边出发,行军至少8天到10天抵达威悉河。对于节省战马劳苦,将士兵精神饱满地带到日耳曼腹地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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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塔西佗全然没有记述罗马军从埃姆斯河至威悉河的行进过程,而只是写他们先在埃姆斯河上岸,然后直接就到了威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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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种解释能将这一团乱麻解开,那就是塔西佗弄混了埃姆斯河与威悉河的名称。我们知道,德鲁苏斯和提比略曾乘船驶入威悉河和易北河。我们还知道,威悉河口的考契人一直忠于罗马,即便是瓦卢斯战败后,当地还有一支罗马驻军坚持到公元14年(参见前文)。塔西佗笔下的阿米尼乌斯后来对同胞发表了一次演说,他说罗马人之所以选择绕远走海路,是为了避免自己刚抵达就被迎头一击,一旦战败也能免于被追击。如果罗马军是从埃姆斯河出发,经陆路长途跋涉而来,这番演讲就说不通了。我们在前面引用过的一段话表明,塔西佗对日耳曼地区诸河流的地理关系没有概念,因为他将一支从埃姆斯河去莱茵河的军队说成从威悉河出发。他在这里肯定是把河流搞混了。日尔曼尼库斯驶入的不是埃姆斯河,而是威悉河,在那里上岸后直接就到了车茹喜部的边境。不过,不管是4个军团还是只有两个军团,走海路的罗马军当然不是全部,而只是一部分。两个军团看起来有点少,但几乎肯定是正确的数字。哪怕阿里索堡的6个军团中只有一小部分先走路去莱茵河,然后入海经威悉河抵达威斯特伐利亚隘口,个中所需的努力都是我们很难明白的。2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日尔曼尼库斯本人身上的塔西佗来说,省略不归日尔曼尼库斯率领的一路并非不可理喻。那一路的规模肯定要大得多,但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记述的事情。哪怕这一路的人数较少,日尔曼尼库斯决定亲自指挥整场战役最困难也最重要的海路行动一事证明了他的领导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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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路行动的全部意义就是通往威悉河的流动补给站。随行士兵的必要性只在于保卫安全。如果这一路真的只有两个军团,那么可能只有这两个军团是满员的,而其他6个军团都留下了一部分守卫堡寨和莱茵河边境所需的兵力。另外,这两个军团很可能还有一支盟军劲旅随行,之后他们又在威悉河与考契人会合。塔西佗在后文中(2.23)中明确写道,日尔曼尼库斯回军时派遣了一部分兵力经陆路去冬季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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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认为在日尔曼尼库斯率军——可能占总兵力的多数,也可能占少数——向威悉河上游进发的同时,其余部队也在沿着阿里索-德伦隘口路线向他行进。两路在威悉河中游会师,可能是在明登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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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军主力停驻阿里索堡,等待舰队抵达威悉河的时间颇久。他们用这段时间修建一条将阿里索与莱茵河直接连起来的坚固公路,以此保卫阿里索地区的安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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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们通过上述订正为这场战役找到了一个显而易见且清晰的基本战略构思,接下来的战役过程就绝不是清晰可辨了。塔西佗写道,日尔曼尼库斯在两场大战中击败了日耳曼人,一场在威悉河畔的伊迪斯塔维索(Idistaviso),另一场还是在安格里瓦利部和车茹喜部交界处的岸边。尽管此处似乎给出了很好的地理参照点,但各次行动之间的关系很不清晰,以至于学界既不知道战斗地点应该在威悉河的左岸还是右岸,也不知道第二次战斗发生在罗马人进军的时候,还是撤军的时候。罗马人自称取得的大捷极其可疑,因为大捷没有带来益处。另外,根据塔西佗本人在后面的记载,阿米尼乌斯与马罗波多斯交战时的形象不是一个被罗马打败的人,而是一个打败了罗马的人。战斗经过的细节不仅模糊而前后矛盾,而且在战术上是不可能的。我之后会对此做详细阐发。这两场战斗对我们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得不质疑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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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乌斯怎么可能在酣战中正面对抗罗马全师?我们已经看到,直到现在为止,这位车茹喜部酋长本人对罗马人的强项和弱点都有非常正确的判断,回避正面交锋,等待突袭的时机。即便我们假定他同时通过外交手段大大拓展了联盟,掌握的军队规模远远大于前一年,上面的分析也依然成立。这一年里,罗马军没有带上规模庞大、容易遭到日耳曼人伏击的辎重队。车茹喜部躲着罗马人,罗马人只能在其领地里穿行,劫掠破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为了相对方便地执行这项任务,他们只好分兵。无论如何,与跟罗马全军打防御战相比,这样能够给日耳曼人带来更多有利的战机。在防御战中,不管日耳曼人在什么位置,庞大的罗马军——很可能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都能够发起包抄,或许还能将日耳曼军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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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事件中根本看不出罗马军大捷的样子,由此可见,罗马军不可能取得了决定性的重大胜利。另外,在塔西佗本人之后的记载中,阿米尼乌斯的形象一直是没有被打败过的人。4同样,罗马人也不可能吃了败仗,因为那样就不会有多少罗马人能回到莱茵河。两场大战确实存在,只是同样不可能有胜负未分的情况。首先,在所有确实发生过大战的情形下,胜负未分的战斗必然损失惨重,以至于哪怕在塔西佗纯粹的一面之词中都会有所表现。其次,如果真有一场大战,罗马人只要不胜,就等同于彻底的战略失败。他们将全部兵力都派上了场,这支军队在酣战中的必胜把握不仅是其军事行动的基础,也是其整体政治姿态的基础;不仅对日耳曼人如此,而且对全世界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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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认定伊迪斯塔维索和安格里瓦利这两场大战属于传说。罗马人的记载不足以让我们信服,因为后续事件不能确证其存在,又有各种反对的理由。小规模战斗是有可能发生的。有人提出过一个假说,认为塔西佗对日尔曼尼库斯征战经历的记载直接或间接源自一首诗歌。我认为,这个假说的可能性很大。5塔西佗的文字中充斥着冒险情节和生动的场景,很符合战争史诗作者的调性:阿米尼乌斯与弟弟弗拉维乌斯(Flavus)的隔河对话;日尔曼尼库斯夜巡军营,听见手下士兵称赞自己;奥德赛式的渡海归国旅程。另一方面,他对战略和地理关系的处理却漫不经心,这些内容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平实史家的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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