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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艺术史 2 骑士制度的军事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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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们目前的进度,本卷前两篇主要是从军制史的角度来考察中世纪军事的,并通过一系列战役和会战来聚焦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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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篇第1章中,我们探讨了骑士制度下独特的阶层分化,从而进入一个军事体系和军事行动的复杂程度远胜以往的时期。转变是逐渐发生的,但差异是巨大的,让我们得以将中世纪分为不同的时期。写到此处,我们也应当插入一宏观的研究,从理论上把握骑士制度下的战法与战略。当然,这项任务不仅在前一章中已有触及,而且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因为骑士阶层地位的根基正是战法。但现在这个问题必须要全面地、从相反的视角来重新审视,也就是从现有阶层构成的角度来审视,并详细考察其过程。这项任务要比本书先前对应的部分更加困难,因为先前的各个时期和发展阶段可以轻易分开,进行明确的断代,各自的特征也很明显。中世纪不存在这样明确的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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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前基本上把划分点定在12世纪,但一个时期的特征有时也会出现在另一个时期,而且发展是连续进行的。于是,一个世纪与另一个世纪无疑是可以区分开的,但这种方式仍然做不到明确的断代。最广义的整个中世纪(从民族大迁徙一直到15世纪末)都有着同样的基本特征。最后一场有详尽记载的真正的骑士战斗是1465年的蒙莱里会战(battle of Montl’héry),交战双方是大胆查理和路易十一,类似形式的战斗完全可能发生在亨利四世皇帝与各位反王,乃至克洛维与狄奥多里克之间。我一度曾考虑要不要把时间顺序放在一边,将极其生动的蒙莱里战记——作者是亲身参战的科米讷(Comines)——与亨利四世皇帝的征战史合起来讲,以此表明15世纪与11世纪的事件是何其相似。最后,我没有这样做,因为细节上毕竟有差别,而且这些差别只能在研究的过程中才会变得清楚。尽管如此,我还是建议读者从这里跳到蒙莱里会战的一章,从而对相似之处有一个完整的印象,并通过一个更好的视角来看待中世纪初期的事件,那些事件留下的记载不如科米讷写实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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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中世纪军制中,除了相似的基本特征,自然也有不少差别、变动和呈现出面貌迥异的特殊情况,以至于相似点在全面考察事件后几乎消失不见。但我们必须努力把握相似性。为此,我们要考察十二三世纪的情况,但也要牢记一点:许多类似的事情之前就发生过,而且一直延续到15世纪,尽管那时雇佣兵盛行,武器也有了进步。至于界线要划在哪里,如果有可能划出界线,那就要到具体战例和本章之前和之后的研究中寻找。当考察具体战例时,我们必须不断记住一点:要将十字军东征的特殊情形及其在西方引起的反响纳入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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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换一个视角来看,我们认识到查理曼和奥托大帝的战士主要由骑兵组成,他们有着良好但并不很沉重的装甲保护,在特定情况下也会下马步战。步兵或射手基本是没有的。11世纪以来,武士阶层分化出更明确的不同兵种,于是各种兵器在战斗中如何配合的问题就出现了。有两种可能的编组方式:一种是各兵种分别组成的单位,比如重装骑兵、轻骑兵、下马射手、下马近战武士;另一种是将辅助兵种围绕在主力兵种骑士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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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情况都发生过,但第一种只是便宜之计。原则上来说,第二种占主导地位,即围绕骑士布置辅助兵种。这一点在战记中是很清楚的,且源于武器的性质。其他三个兵种都不能与主力兵种骑士抗衡,在正常和同等情况下他们会一触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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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轻型马、身披轻甲乃至近乎无甲的骑兵根本不敢与骑着重型披甲马、从头到脚是坚不可摧的铠甲的骑兵正面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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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或弩手或许能指望自己射出的箭击中冲锋中的骑士(或战马)无防护的位置或盔甲的薄弱点,使其失去作战能力。但成功率是相当渺茫的,向来射出多支箭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因为射手不会等到敌军骑兵靠近时才逃跑,那样几乎肯定小命不保,而是隔着老远,趁还有一线希望的时候就逃命去了。因此,一队独自列阵于开阔地、没有特殊地形保护的步射手是不能对抗骑兵的。关于中世纪后期英法战争期间的射手问题,我们会专辟一章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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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本身没有发展出弓骑兵,首次遇到该兵种是在匈牙利人身上,但在之后的十字军东征中更加见识到了它的厉害。我们后面会讨论弓骑兵特殊的优势和劣势。这里只提一点:总体来说,他们竞争不过装备枪矛和刀剑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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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可能正面抵挡骑士的是近战步兵,他们沉稳而灵活,可以躲过对手的冲锋,然后从侧面攻击骑士或战马。但这只适用于一对一作战的情形。大批步兵可以结成密集长矛阵挡住骑士。但如果阵形不是很紧密,或者在任何一处出现了骑士可以通过的口子,步兵就输了。如果步兵阵形确实紧密,那么问题就在于骑士有没有射手。在这种情况下,罗马大队会主动出击,唯此方可活命。但中世纪步兵做不到(步兵发起进攻的记载非常少,只是特例),因为他们缺乏密集行进所需的训练与团结性。在胡斯派和瑞士人之前的整个中世纪,我只找到了一两个步兵(非下马骑士)向骑士发起进攻的确凿战例:1302年,弗兰德斯城市联盟在科特赖克会战(battle of Courtrai)击败了法军;1314年,苏格兰人战胜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二世的班诺克本会战(battle of Bannockburn)有可能也是。在所有其他情况下,步兵都属于辅助兵种,不管是作为射手,是混编作战,还是以紧密阵形消极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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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是中世纪战争真正的决定性因素,我们已经多次证实了这一点,而且必须一再指出其重要性。在古罗马,骑兵被认为不及军团步兵(“nequaquam par habetur”:“绝不能视为平等”)。1中世纪的说法则是:“百骑可当千步卒。”2与轻骑兵或射手一样,步兵在中世纪只是辅助兵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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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情况下,辅助兵种的最佳运用方式是尽可能支持主战兵种,而决定胜负当然是主战兵种的事。步兵从侧面能发挥一定作用,但效果最好的办法还是步骑混编,我们从古代就知道了这一点。因此,自从多兵种形成以来,混编作战就是中世纪实际常用的作战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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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一步考察混编作战的各种可能性之前,我们首先要注意战术发展与军制发展之间的关系,换言之,辅助兵种的起源和社会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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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助兵种有三个来源:一是没有上升为骑士,而是沿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的古代武士阶层;二是独立意识觉醒,新加入战士阶层的市民,他们使用远射武器和枪矛作战;三是随从,他们是未成年的武士、学徒期的骑士、骑马的仆人,直到12世纪才成为战斗员。即便在那时,他们也不是手无寸铁,偶尔也会执行次要的作战任务,就像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轻步兵(psiloi)那样,但他们在野战中是不计入实际兵力的,也不会随主人一起上阵。随着骑士阶层内部的分化,情况发生了改变。尽管重装骑兵是强大的战士,但依然有相当大的局限,有轻装部队参战是很受用的。如果这些人是特殊单位,那么骑士随从中的仆人同样是特殊单位,尤其是盾士。我们发现“盾士”一词(“scutarius”“escuyer”和“esquire”的词源)常常指的是下层武士,因此大概可以得出结论:该兵种是从两个来源发展来的:一是本来不打仗的骑士随从;二是没有上升为骑士的传统武士阶层。前者是从非战斗员变成了战斗员,后者或者保持了原有的地位,或者地位下降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他们拿着武器上阵只能换来别人分剩下的战利品。如果我们明白骑士从来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某位领主的陪臣,是一个团体的成员,那么上述两类人的差别就更小了。平民士卒是要集中起来为己所用的,还是分给骑士做盾士和辅助兵,这都是封建领主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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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时代常有人提到步骑混编作战。维奥蒂亚人用过这种战法,恺撒在法萨卢斯会战之前专门临时编成一支混编单位。3韦格蒂乌斯(3.16)声称,就连最优秀的骑兵也打不过混编单位。恺撒在《高卢战记》(1.48)中这样描述古代日耳曼人的混编战法:“他们有6000名骑兵”——他说的是阿里奥维斯塔的军队——“还有同等数量的步卒,是从全军精选出来的敏捷勇敢之士,一名步兵掩护一名骑兵,两人如同一体。遇到危急情势,骑兵会退回来,后方步兵急速上前支援。骑兵落马重伤,步兵会围起来保护他。如果需要快速前进或后退,受过专门训练的步兵会抓住马鬃,以此赶上马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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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不可能有这种作战样式。骑士装甲太重,过于笨拙。步兵缺乏训练,与骑士没有战友情谊,只有从属乃至陌生人的关系。尽管如此,协作方式也是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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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巴·马拉斯皮纳(Saba Malaspina)[51]记载了安茹的查理(Charles of Anjou)[52]于1266年贝内文托会战之前对战士的讲话。这是一段常被引用的经典发言,点明了骑士混编作战的性质和意义。国王的建议是打马不打人,身披重甲的骑士落马后行动不便,步兵就能料理了他们。因此,每名骑士都应该配一两名步卒,人手不够可以找雇佣兵,因为久经考验的雇佣兵知道如何攻打马匹和落马的骑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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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首次以这种方式参与骑战的实例是1126年的莫尔迪-塞菲尔会战(battle of Merdy-Sefer),记载者是研究十字军东征的历史学家提尔的威廉(William of Tyre)。之后经常有这样的战例,比如1191年的阿苏夫会战(battle of Arsuf)[53]、1214年的布汶会战(battle of Bouvines)[54]和1237年盾士(armigeri militum)将落马的敌人俘虏和捆绑的科尔泰诺瓦会战(battle of Cortenuova)[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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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手或者跑到骑士前面,或者留在骑士两旁,作为散兵尽可能在骑士冲撞前杀伤敌人。史籍中有一次(1264年)步兵和骑兵相互支援的例子。5这次战斗发生于普鲁士战争中,纳坦根部落(Natangi)首领亨利·蒙特(Henry Monte)在哥尼斯堡城下与骑士交战,他用矛刺伤了正要给弩(balistam)上弦的骑士亨利·乌伦布施(Henry Ulenbusch)。乌伦布施手下的一名步卒(famulus)用短矛(“cum modica lancea”)刺伤了蒙特,于是蒙特不得不撤退。当然,这个例子并不典型,因为骑士亲自当了射手。但是,英格兰编年史家吉拉尔德斯·坎布伦西斯(Giraldus Cambrensis)在亨利二世征服爱尔兰(1188年前后)的战记中对各个兵种的价值及其配合有过一番理论思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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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高卢人的战法——在他的概念里也包括诺曼人带到英格兰的战法,尽管它在英格兰颇受青睐——与爱尔兰人和威尔士人截然不同。英格兰人喜欢找开阔地,爱尔兰人和威尔士人则喜欢破碎的地形;一边是平原,一边是森林。一方以盔甲护体,另一方面则不想要沉重的负担。一方靠稳固取胜,一方以敏捷制胜。在平原,武装紧身衣外再穿铁甲的全装重甲能提供防护,但在狭窄的区域,不管是森林还是沼泽,步兵的适应性要强于骑兵,轻装士兵占有极大的优势。因为无甲部队总是打不赢就跑,对付他们只用轻兵器就够了。但若要到狭窄崎岖的地形中追击敌人,重甲必然会妨害行动。骑兵穿着繁复的盔甲,坐在高高拱起的马鞍上,上马和下马都很麻烦,步行更是困难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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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所有爱尔兰人和威尔士人的战役中,这些经历过地方械斗锤炼的战士都是最优秀的。与爱尔兰人作战时,骑士一定要有弓箭手配合。因为如果爱尔兰人先朝重装骑士扔石头,然后敏捷地后撤,接着再回来时,我们就必须射箭予以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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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中对重装骑士与轻装骑士如何在实战中配合语焉不详。在只有少数骑士参加的小型遭遇战中,轻重装骑士的配合不难,但人数越多,辅助兵种占用骑士的空间就越大,能起到的作用也就越小。当然,圣殿骑士团团规(第179次团会)规定,当骑士进入战场时,一部分扈从要将驮畜牵到后方,另一部分要在旗手(gonfalonier)指挥下随主人上阵。但从其他两次团会来看,让装备不足的扈从参加骑士战斗是一项过分的要求。第172次团会和第419次团会规定:凡是骑士团的骑士和重装士兵,战旗未倒而擅自撤离战场者都会在羞辱中遭到开除,无甲人员则可以选择撤退而不受指责;如果良知告诉他,他既帮不上忙也守不住阵地。在大多数情况下,条顿骑士团团规无疑都不要求扈从参战。但条文中规定扈从应集结在战旗下,等候主人从战场归来。7他们对战斗虽然不起什么作用,却也省掉了一种危险:如果扈从顶不住压力而撤退了,恐慌情绪也可能会感染骑士。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步兵都能多帮忙、少捣乱。他们能为主人提供各种帮助,遭到敌方骑士直接攻击的风险小了,而且溃逃时也不至于影响到骑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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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勒将军(General Köhler)[56]在作品中多次提出,13世纪的骑士随从中完全没有骑马武装的仆人,即便有也不是战斗员。科勒在这一点上说得过头了。毫无疑问,这些人或多或少是存在的,而且一直存在。他们也是战斗员,因为他们会承担次要任务,比如武装劫掠、蹂躏敌国领土之类。他们在小规模战斗中也会实际参战,辅助骑士。但是,扈从跟随骑士上阵是逐渐才发展为常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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