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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记载之所以特别重要,是因为我们越是认真研究它,就越能认清并证明一支现代骑兵与一群骑士的根本区别。证据来源可确保此事并非虚构,也不是海因里希·冯·普劳恩的心血来潮,因为我们从同一份文献得知,阿尔布雷希特藩候的主力也是同样的列阵方式。(而且单独成排的骑士也留下了姓名。)其他一些篇章也记载或规定了类似的阵形。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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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阵形的独特之处是正面窄(最多14列)和有尖端。我们先来看窄正面,对应的就是大纵深。设想对面敌军兵力相同,摆出2排、3排乃至4排的横队。那么,两军接触时,我们会受到敌军的两侧夹击。纵队中的骑兵不可能突然转向应敌,侧面被敌军刺击却无法自卫。纵深优势能抵消这一损失吗?就大队步兵来说,大纵深能造成向前的压力,可以击退或打穿兵力较弱的敌人。但放在骑兵单位身上是不行的。古代兵学家就知道这一点了。埃里安(Aelian)在《战术》(第18章,第8段)中说,步兵摆出大纵深阵形有优势,骑兵则没有,因为后排步兵能推着前排走,骑兵则不能。前后紧贴在一起不会让骑兵变成势大力沉的铁板一块,反而会让战马受惊,陷入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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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以上原因,现代骑兵条令规定的阵形与皮伦劳伊塔的骑士们恰恰相反:26“骑兵唯一的紧密战斗阵形是横队。因此,骑兵不得以纵队发起进攻(除非是时间、空间不允许展开的情况下的权宜办法),因为同等兵力且摆出横队的敌方骑兵会占据优势。”“进攻成效主要取决于冲击力度和冷兵器。横队可以同时发挥全部武器的威力,纵队却只有一小部分可用。横队相对于同等兵力的纵队还有一个重要优势,即正面更宽大,伸长的两翼可以包抄敌军,攻击其最薄弱的侧面。骑兵侧面受攻击与坐守待敌同样是取败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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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便皮伦劳伊塔那样的纵队凭借尖端突破了敌军正面——甚至未必能突破——那也占不到便宜,因为全团的大部分人无力抵御两侧攻击,同时也被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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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骑士战斗与现代骑兵交战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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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现代骑兵战一样,侧翼制胜在骑士战斗中也具有特殊意义,但真要做到并不容易,因为骑士的行动要慢得多。骑士队伍直到距离敌人非常近时才会加速,而且加速后也没有快到哪里去,骑士仍然可以侧转应敌。因此,皮伦劳伊塔中的纵队本就不指望在战斗中维持住阵形,那会让大部分人用不上自己的兵器。但我们必须假定纵队向敌军前进的过程中,后排会向左右散开,所以也算是在前进和接触的过程中展开了。与现代不同,这种安排在当时不仅是有可能实现的,因为战马速度相当慢,而且是有优势的,因为它能保证进攻时的阵形紧密。理论上看,完全展开后再进军当然是更好的,但这就要求骑士们以宽大正面前进,那太难了,必须有一定程度的培训和操练,而这正是松散的骑士单位所不具备的。尤其是以宽大正面前进会让空隙拉大,让军队陷入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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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引用过的《战术指导概要》(Themes for Instruction in Tac-tics)一书中提出(第46页),骑兵必须有强机动性。“横队则不具备,因为横队改变方向时很笨拙。此外,可供横队通过的开阔地形并不是到处都有。因此,骑兵行军时需要排成纵队。除了要在行军中保持机动性以外,纵队还必须以最快捷、最简便的方式展开为横队。”这段话要求骑兵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由纵队转为横队,而“骑士和军士”(Ritter und Knechte)根本不具备相应的训练和机动能力,于是,他们采用了慢速纵队的行进方式,大概直到与敌军接触时才会自行转为横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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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也能理解不同寻常的“尖端”了。如果队伍排成方正的纵队——比如,每排12人,每列25人——那么敌方的阵形要是更宽,我方前几排马上就会陷入被夹击的险境。但是,每排多加一个人的话,他就能保护前一排的侧面,同时不必担心自己暴露于同样的危险。然而,最多前面五六排会有这样的危险。两军接触的那一刻,后排自然就会展开,迎上敌军侧翼。如果要将逐排加宽的做法一直延伸到队尾,那么窄长阵形就会失去其最大的优势:方便控制,不易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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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以窄长纵队接近敌军的用意是,将全军以整齐紧密的阵形带到敌军面前。队尾的骑士也能镇住那些不太可靠的平民士卒。直到交战开始或交战前夕,大队人马才会展开,以便个人发挥。第一排仅有5人的好处是方便控制纵队,逐排加宽为前排提供了侧翼掩护,正如现在的第二梯队会与第一梯队交错分布,以保护其侧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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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种纵队,横队的劣势极难控御,其阵形松散且有空隙。而横队侧翼包抄的优势则无法发挥,因为敌军纵队的后排一直在散开,本来就在横队的对面,而且双方速度都很慢,于是后排有足够的时间顶上去。唯一真正暴露于侧翼攻击的前几排有尖顶阵保护,尖顶阵自然会使后排向左右两边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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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骑兵是作为一个整体战术单位,凭借尽可能紧密的冲击发挥威力的,侧翼攻击尤为奇效,因为排成紧密阵形的单位对侧面攻击毫无还手之力。骑士纵队的本意并非以紧密阵形发起冲击,以势大力沉为能事。它只是为了接近敌人,然后各自为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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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确实就是双方在皮伦劳伊塔摆出上述阵形的用意,那么尖端的构成似乎就有点太理论化了——甚至可以说是教条。因为每排左右掩护前一排的两个人不可能正好与前排保持一匹马的身长,这是显而易见的。等到两军接触时,左右掩护的人早就跑到第一排去了。战马有驯有烈、有快有慢,骑士有着急的,也有不着急的,完全不可能保持直线。因此我们不用管这一点,它对于实际操作来说是过于精致了,不过是短暂流行的玩法罢了。27决定性的要点是以窄长纵队向敌军行进(文献中叫作楔形阵和尖顶阵),这是与现代骑兵理论差异最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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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们将前排依次收窄这一点视为缺乏现实意义的空文,但向敌军接近的纵队仍然是相当深的。这种做法已经得到来自骑士战斗性质的佐证,于是我们不需要进一步探究即可假定,骑士在之前的几个世纪里也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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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纵队不是唯一的常用阵形。尽管这种优势不能决定胜负,宽浅横队有利于侧翼包抄这一点却从未被忘却。另外,有证据表明人们认识到了纵队与横队的对立关系,而且横队有时甚至会优于纵队。伊安·冯·黑吕告诉我们(第4918行),瓦林根会战(1288年6月5日)中,利德凯尔克领主(Seigneur von Liedekerke)前进时高呼:“敌军正向侧翼延伸,我们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要被包围了。我们应该散开一些,让队列浅一些。”但黑吕不敢苟同,认为那是比武大会的做法,不适合实战。他表明最优秀的骑士之一利布雷希特·冯·多梅尔(Liebrecht von Dormael)表达了相反的观点。听到“浅一些”的呼声时,利布雷希特怒斥道:“要深,要深,浅什么浅!人人彼此贴紧,今天的光荣属于我们!”于是每个人都喊了起来:“阵形紧密!紧密!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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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雷顿人威廉(William the Briton)对布汶会战(1214年)的记述中,有一位法国人将手下骑士排成一字横队,然后对他们说:“战场宽阔,大家要散开,免得被敌人包围。一名骑士不应该把另一名骑士当作挡箭牌。”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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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宽浅阵形有一个我们必须提出的特点:只有它才有可能实施步骑协同作战。如果骑兵像在皮伦劳伊塔那样排成紧密的纵队,射手或枪兵都不可能发挥支援作用,只会被己方骑兵践踏。在皮伦劳伊塔,纽伦堡的大量步兵都是组成单独的单位,远远甩在骑兵后方,因此只是充当后备军。若要步兵实际参战,骑兵阵形必须相当稀疏,而只要他们以宽大正面前进,阵形自然就会稀疏。但如果他们排成20排到30排的纵队,人人推挤向前,那么后排骑兵看见前面有空就会顶上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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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尖顶纵队和横队(en haye)在理论上差别很大,但两者其实是可以并存的,甚至可以在同一场战斗中同时运用,因为——我要再说一遍——两者只是接敌阵形,而非战斗阵形。即使接敌时是窄长纵队,战斗开始时估计也就展成横队了,因为每个人都想用用自己的兵器。仅有的区别在于:与先展开为横队,然后从远处开始冲锋相比,先以纵队接敌,然后自然散开形成的横队要窄长得多、紧密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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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军必须分成多个并排的纵队,彼此有一定间隔。如果是首尾相接,那么末尾的纵队肯定要很晚才能与敌军接触,甚至根本接触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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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与后期的区别可能是因为到了15世纪,骑士与平民士卒的比率已经非常低了。因此,组建以士卒为主体、以骑士为骨干的大军成了大势所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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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期开始的文献中就反复提到对“打头阵”的争夺,这似乎与并列纵队的观念相矛盾。早在温斯特鲁特河会战(1075年)中,施瓦就抢到了头阵,说这是他们自古以来的权利。此说有两个独立的消息来源(兰贝特和贝特霍尔德),因此可以认为是准确的。森帕赫会战(battle of Sempach,1386年)[62]前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各地的骑士都说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权利。30如果来自各地的单位是并排部署的,那么获得这项权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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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大概是:战斗常常在各路人马尚未完全展开时就打响了。这种情况下,第一支出营迎敌的队伍就会抢先进入战斗,尽管其他各路不会跟在后面,而是从各自的行军纵队或营地出发,尽快赶到头阵队伍的旁边。因此,各路人马是分梯队接敌参战的。实际参战的往往只有最先赶到的部队,原因在于战斗常常不会进行到底,而是初次交手就分出了胜负,因为认识到自己实力较弱的一方会认为已经输了。因此,对追求名誉的骑士来说,即使并排布阵是最有利的安排,布阵时担任前锋也是令人艳羡的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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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东征时期的文献为下列观点提供了支持——并排纵队中依然有“头阵”,因为进攻是分梯队的——当然,此处梯队指的是并列的各纵队是逐渐展开的。据戈蒂埃记载,在阿塔勒布会战(battle of Athareb,1119年)中,圣徒彼得(Saint Peter)[63]手下的一支部队(acies)有打头阵的权利,并率先与敌军交手。31接着是戈弗里德(Gaufrid)和吉多(Guido)的部队,但他们没有去支援头阵,而是看到头阵取胜后就转而攻击敌军的其他单位,也打了胜仗。这段记载只能解读为三支部队分梯队进入战斗。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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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东征期间,梯队进攻很可能成了公认的常规战法,因为这里的敌人以弓骑兵为主。弓骑兵自然会尽快投入战斗,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的时机就是敌军正在展开的时候。如果在西方,对最先展开的单位率先出击常常是因为单纯的不耐烦和骑士固有的不守纪律,那么到了东方,这样做是有实实在在的理由的——如果不尽快与敌军交手,弓骑兵必然会对各单位造成杀伤。在阿苏夫会战中,当狮心王理查出于合理原因没有发出进攻信号时,骑士们大倒苦水,说自己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被牺牲了!再来看突厥人,根据记述萨拉丁事迹的史家柏埃丁(Boaeddin)的相关记载,他们被骑士的长矛杀得四散奔逃。早在933年就有一则类似的记载:当时亨利一世与匈牙利人交手,结果萨克森人冲得太快,敌人连发出第二轮齐射的时间都没有。33根据奥托·冯·弗赖辛(Otto von Freising)[64]的记载,1146年,“亚索米尔格特”亨利公爵(Duke Henry Iasomirgott)[65]与匈牙利人交锋时攻势如风,消灭了对方的弓箭手,但之后又被匈牙利国王的骑士击败。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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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上述记载,我们已经掌握了骑士与弓骑兵之间关系的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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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骑兵是中亚民族——波斯人、帕提亚人、匈人、阿拉伯人、突厥人的传统兵种。从这些民族不断取得胜利来看,弓骑兵是一个可怕的兵种,但必须有特定的条件。要不是弓骑兵最后除弓箭外也装备了近战武器,那么与装备枪矛刀剑的十字军骑士对战时,他们的抵抗能力就要弱得多了。于是,他们在装备上与西方骑士并没有太大差别,而且凭借人数优势,他们也可以实施近战。骑射手只有在开阔平原上才能发挥全部威力。在那里,他们可以随意后撤,等到敌人累了,放弃追击时马上杀回来。因此,弓骑兵的起源必须到大草原上寻找,弓箭在草原上优势极大,所以军队才会不辞辛苦,不避繁难地训练和练习,直到掌握所需技能。一旦某地掌握了骑射技艺并作为传统承袭,这个兵种就可以移植到其他地区了。十字军很早就吃到了弓骑兵的苦头,于是开始将突厥人招至麾下,想靠他们提供保护。最早关于“突厥之子”(Turcopoles)的记载来自1115年,但耶路撒冷开城后,投奔图卢兹伯爵雷蒙(Raymond of Toulouse)并为其守卫大卫堡的部队可能就是一支弓骑兵了。[66]腓特烈二世皇帝征讨意大利期间,手下就有撒拉逊步弓手和弓骑兵。西方没有独立发展出弓骑兵,因为弓骑兵在山地、森林和沼泽中作用有限,组建起来也很费力。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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