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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39 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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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41 从战争艺术史的角度来考察这将近100年间的历次战斗,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意大利城市并没有产生出希腊方阵和罗马军团那样的古典步兵单位。尽管步兵有时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特别是在莱尼亚诺会战中,但步兵依然不是决定性力量。不管数量有多大,步兵仍然是骑兵的辅助。即便关于莱尼亚诺会战经过的一手史料有不明确的地方,也有多种可能的解释,但我们从后续事件中可以得出毋庸置疑的定论。假如莱尼亚诺会战中的步兵有古代步兵的能力,他们肯定会扩大战果,但事实上并没有。米兰人完全没有从胜利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们现在掌握了一种优越的新战法,再也不用惧怕德意志皇帝了。相反,他们以最温和的条件达成了和议,而且之后一代人——我们接下来要研究的之后几代人也是如此——的战法与其他国家前后几百年间的战法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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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43 因此,意大利市镇并未形成古代雅典和罗马那样的公民兵,不是全体公民集体出征,实施严格的普遍兵役制。我们完全撇开他们有没有所需的武艺这个问题,意大利市镇缺少古典共和国特有的实施公民兵的先决条件,那就是城市和乡村的政治统一体,市民和农民的团结精神。希腊方阵和罗马军团的主体是阿提卡半岛的农夫、挖炭工和渔民,是罗马周边的农业部落成员,而不是住在雅典和罗马城里的人。但尽管意大利乡村无疑是由城市统治的,但两者并不构成统一体,农民也不是市民的同胞。市镇本身虽然有共和体制,但大多仅限于骑士团体。文献中没有记载兵役的具体指派方法。通常大概不过是召集志愿兵,但遇到重大危机或政治动荡,市镇很可能也会征召大批市民入伍,至少是短期服役,特别是用来守城。守城时或许也会全民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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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45 但要打野战的话,市镇会派出由射手、枪兵配合,采用骑士装备的马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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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47 随着天生有尚武倾向的市民加入传统武士的行列,一同上阵,一同锻炼,那么只要爱国精神还活跃在集体心中,从中就会产生一支技艺高超的高效军事团体。即便高傲的德意志骑士会取笑这些被封为骑士的意大利木匠和工匠,但是他们还是甚至敢于面对由国王带队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德意志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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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49 军旗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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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51 我们知道意大利市镇实行且一直实行骑士类型的军制,但其特点是:与同时代的其他地区相比,步兵在混合作战中发挥的作用要更强,有时甚至要强得多。但意大利步兵还没有达到希腊方阵、罗马军团那样真正的紧密战术单元。我们可以将军旗战车视为缺失的战术单元的替代品。它是一部由8头公牛拉的重型战车,车上立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杆上挂着军旗,往往还有主保圣人的圣像。车上还站着多位牧师。这种神圣的战车一向与以色列人的约柜相提并论,倒也不无恰当。我们知道松散的步兵面对骑兵是脆弱的。于是,将军旗战车置于前排后侧是为了充当集合点,一时被击退或陷入混乱的人远远看见它就能重新整队。伤员也会被转移到车上,伤重不治者也能在死前由牧师免去罪孽。我们可以假定,意大利人每逢战前都要重申不应丢弃手持的军旗,但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们应该聚集在圣车周围,车在人在,车亡人亡。组织严密和统率得力的罗马军团本来自然就具备的坚定精神和胜利信心(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鹰徽),现在要由军旗战车来人为激发,并通过符号的宗教属性来强化。史料中首次提及军旗战车是在1039年的米兰,恰好是意大利市镇在阶层融合的作用下形成的,长期不习兵事的市民再次拿起武器的时代。用文献里的话说,黑里贝特大主教(Archbishop Heribert)[99]将所有人武装了起来,“从农夫到骑士,从贫民到富人”(a rustico ad militem, ab inope usque ad divitem)。31因此,早在作为城市象征的军旗战车第一次出现(至少是第一次记载)时,教会就是它的支持者。后来教会与市镇的盟友关系更进一步强化了军旗战车的宗教属性。战车也出现于阿尔卑斯山以北,特别是与教会关系密切的军队中。1086年布莱希菲尔德会战(battle of Bleichfeld)中,亨利四世的对手有军旗战车;1138年诺萨勒顿会战中,约克大主教统率的英格兰民兵有它;1191年,狮心王理查在叙利亚征战时也有它。另外,1214年布汶会战的奥托四世军中,1288年瓦林根会战的科隆军中,1298年阿尔蔡围城战(seige of Alzey)的美因茨军中都有军旗战车。在整个十二三世纪,只要意大利市民上战场,军旗战车无疑都是标准配置。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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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53 塔利亚科佐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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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55 (1268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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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57 讨论完霍亨斯陶芬诸帝与意大利市镇的斗争,我现在要探讨一下伟大的霍亨斯陶芬王朝的最后一位代表康拉丁的战败经历。不过,打败他的不是市民,而是安茹的查理。这位法国王子是应教宗召唤,前来将霍亨斯陶芬家族逐出世袭领地那不勒斯王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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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59 人们通常记述这场会战时,最重要的一手史料来自法国修道士普利马图斯(Primatus),他大概是在巴黎附近的圣但尼修道院写下的。维拉尼(Villani)的记述主要取材于他,所有后世学者——劳默尔(Raumer)、席尔马赫尔(Schirrmacher)、德尔佩什(Delpech)、科勒、比松(Busson)、汉佩(Hampe)、奥曼(Oman)[100]——的记述同样以其为基础,只是细节上略有差别。但近年来,罗洛夫(Roloff)[101]根据更早也更好的史料表明,普利马图斯的记载在每一个方面都是不可靠的。33关于这场会战,具有历史准确性的文献主要是皮亚琴察的《吉伯林年鉴》(Ghibelline Annals)和安茹的查理本人的简短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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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61 在以上所有战报中,双方似乎都只有骑兵。因此,偶尔被提及的步兵发挥的角色很不重要,或许根本就没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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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63 由于《普拉真提内年鉴》也说康拉丁及其盟友罗马元老(市长)卡斯蒂尔的亨利(Henry of Castile),两人的总兵力多于对手,对此我们似乎只能接受。但是,我不愿意完全信赖这个说法,因为完全没有步兵的记载让我生疑。罗洛夫认为康拉丁有5000名到6000名骑兵,查理有4000名骑兵的说法是可信的。如果我们将这些骑兵称为骑士,那就偏离了“骑士”一词的真正含义。毫无疑问,其中有许多并没有骑士身份,而只是普通的骑马士兵,尽管他们或多或少有重甲,但终归不是骑士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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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65 会战经过是这样的:由德意志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组成的康拉丁军一开始打赢了,但随后分散开来,完全放弃了密集阵形,于是被查理国王亲自率领的法国预备队出手击败。[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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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67 文献中没有说明查理的意图是什么,也没有说明显然之前没有被发现的预备队是怎么埋伏的。当然,查理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打算先让主力战败,然后派出埋伏好的预备队,凭借严整阵形一举击败取胜后陷入混乱的敌军。如果靠如此简单的计策就能以少胜多,那么这种情况肯定会经常发生。引而不发的意图只能是于胜负未分之际投入预备队。战败后再出击很容易被击退,即便后方有一个规模可观、保持严密阵形的待命单位,能为一时被击溃,但数目仍然比对方多好几倍的己方部队提供一个重整旗鼓的凝结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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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69 罗洛夫对骑士军队取胜后的状况有一段清晰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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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71 设想有两支骑士军队开战。几千名各自独立的战士大约在同一时间开始了肉搏战。过了一段时间,兵力较弱的一方开始败逃。这时,胜利一方有人顺势追击后撤的敌军,也有人会下马包扎伤口,整理战斗中受损的盔甲,杀死或俘虏落马的敌人,或者抢夺敌人身上值钱的盔甲或武器。当然,统帅也没有下令不许擅自掳掠和休息,或者要求骑士整装待发。骑士军队取胜后必然会是这样的状况,对战斗力无疑大大有害。一支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进攻的部队肯定会占据巨大优势,哪怕兵力要少得多。众多下马骑士在杀过来的骑兵面前几无还手之力,而且被攻击的人散布于一大片区域,攻击者起初可能都碰不上同等出身的对手,于是可以一点一点地吃掉对手。突袭过后战况的发展取决于具体情况,如果被攻击一方数目远远超过对手,他们是有可能应战并坚持战斗到胜利的。因为骑士是独立的战士,转向很方便,所以突袭位置在身后还是侧翼没有多大区别。关键问题永远是:突袭发生时,被攻击方有多少骑士不能战斗,他们散开的程度又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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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73 罗洛夫接着说,查理肯定是在霍亨斯陶芬军刚开始陷入混乱时出击的。那样做确实优势很大,但我要再说一遍,胜利仍然是一个巧合,原因或许是安茹军主力溃逃的速度比查理预料得要快。接下来的战斗无疑仍然是一场硬仗,但我们不知道最后获胜的为什么是法军,因为面对数量优势巨大,且因为先前的胜利而士气高昂的敌军,如果没有其他影响因素,单凭生力军的突然性和组织性并不足以奠定胜局。或许正如罗洛夫认为的那样,康拉丁的军队由3个民族组成,彼此很不信任对方,当敌方生力军突然现身时,他们都怀疑军中有内鬼,于是爆发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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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75 无论如何,这场会战在军事史方面的教益很少,因为文献没有说明两个最重要的问题——安茹的查理为何又如何布置预备队或埋伏,以及他为何取得了成功——纯粹的猜测复无益处。我们只能得出一个反面的结论:梯队布阵不是当时的常规做法,因为假如康拉丁的军队有第二梯队,必不得无序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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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77 为了更好地批判性看待中世纪史料,接下来是罗洛夫的一些具体论述。据说,卡斯蒂尔的亨利及其西班牙部队追击得太远,以至于回到战场时,查理已经打败了德意志部队。尽管这样将会战分段好像能解释以少胜多,但罗洛夫基于文本分析和客观考据指出,分段是虚假的。在所谓的第三阶段中,西班牙人的阵形据说像城墙一样坚固,法军无法突破。但这段传奇的主人公瓦勒里的埃拉尔(Erard of Valery)知道该怎么办。他带着30名骑士诈败,西班牙人以为所有法军都要逃跑,于是开始追击,打散了紧密的阵形。然后,法军杀入大批敌军之中捉对厮杀,但毫无效果,因为西班牙人的盔甲砍不坏也穿不透。接着,法国人冲到跟前,抓住敌人的手臂和肩膀,把他们从马上扔了下去。西班牙人的板甲沉重,身穿锁子甲的法国人则更轻便灵活,所以取得了胜利。经历了一番奋战,西班牙人被彻底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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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79 凡是对传奇战争故事有警惕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轻甲部队如此轻易就能击败重甲部队,那我们肯定会看到更多类似的记载,重甲武士也不会在军事史上存在那么长时间了。但罗洛夫还通过文本分析表明这条记载纯属传说,因为普利马图斯对两年前的贝内文托会战也有非常类似的描述,只不过那时的人墙不是西班牙人,而是德意志人。德意志人在塔利亚科佐为什么不用在贝内文托的战法呢?我们不清楚。而且,几年后详尽描述了贝内文托会战的匈牙利国王安德烈(Andreas of Hungary)也不知道如此有趣的细节。它的缘起很单纯:凡是与法国人打得最激烈的对手,或者最后一战中的对手都是同样的说法,而关系最近、年代最早的意大利本地文献则完全没有该细节。这一传说是后来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才产生的。圣丹尼的普利马图斯听到的传奇故事来自从意大利归国的骑士,他们自称凭借计谋和努力先打破了强大敌人的阵形,然后展开近距离肉搏战,这才征服了对手。而且与所有添油加醋的故事一样,他们对西班牙人盔甲牢不可破的吹嘘其实是贬损对手的武艺,毕竟什么样的敌人是徒手就能打败的呢?有人要抓他们的手臂和肩膀,把他们从马上扔下去,久经沙场的西班牙人难道不应该用长短刀剑砍掉那人的手指头吗?面对轻甲或无甲战士,一名骑士只有遭到多人围攻时才会被打败,而且即便如此,他也不是因为穿了好盔甲所以被打败,而是尽管穿了好盔甲,还是被打败了。塔利亚科佐可能也是这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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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81 进一步考察会发现,因为盔甲沉重而行动不便的战士形象古已有之。希腊人自称在萨拉米斯海战中以少胜多,他们是怎么解释的?他们说,在所有民族中航海经验最丰富的腓尼基人建造的舰船太重太大,以至于转向操控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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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77583 如果我们将罗洛夫对塔利亚科佐会战经过的结论,与那些彼此只有细节差异且迄今为止都被普遍接受的各家记载做一比较,这就再一次证明单纯分析书面文献,不做客观批判分析是何其无益。我们的史学界是多么以分析中世纪文献的种种精微方法而自豪啊!精微确实是精微,但当代的批判学者们对塔利亚科佐会战的描述依然充斥着虚构,一如古人对薛西斯、辛布里人和条顿人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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