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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营中四处有人高喊瑞士人杀过来了。强悍的山民在强行军和宴饮后只休息了几个小时就再次集结,当时连天还没亮,接着像“暴躁的马蜂”一样走出大门,越过倒塌的墙壁来到野外,“要找出敌人的位置,跟他们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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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次看到了三阵布局,但根据实际情况做了精心调整。北路步兵不多,任务是包抄右翼,马克西米利安公爵和手下的意大利骑士也在这一路。中路负责攻打布置了火炮的法军营地正面,兵力也不强。它的任务不是直接进攻,一开始要在几门火炮的支持下发动佯攻,吸引敌方的注意力。大部队则要在小树林的掩护下从南侧包抄敌营,以回避危险的炮火,然后全力扑向法军的真正主力——德意志国土佣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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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步兵大约都是1万人。但法军还有强力火炮以及至少1100名重骑兵和500名轻骑兵。这支瑞士军队未尝败绩——自信会带来强大的力量——其素质或许要比国土佣仆和法国步兵高一些。但后者,尤其是国土佣仆同样有实战经验、信心和本领,而且在阵地战中,瑞士人的剽悍大概比不上法军的骑兵和炮兵优势。但袭击的突然性把一切都拉平了。当然,这一次没有穆尔滕会战那样出乎意料,也没有发生恐慌。列好阵的国土佣仆是主力,骑士披挂上马,其他单位也摆出了阵势,但彼此之间并无合理的协同。法军统帅特雷穆耶只来得及穿半身铠甲就要上马指挥,但我们看不到一点真有人指挥的迹象。两路瑞士偏师吸引了大批敌军,那里的法军取胜后本来可以去左翼支援酣战中的国土佣仆,但他们并没有转入攻势。尤其有意思的是,平时奋勇的骑士同样无动于衷。最后只有不到40名骑士战死,圭恰迪尼直斥他们怯懦。这看起来太不可思议了,于是有学者认为原因是地形松软,不利于骑士作战,这或许也有些道理。但法国人不可能扎营于如此不利以至于重骑兵完全无法施展的位置。军事史给出了另一种解释,这就是我们从马拉松会战中的波斯骑兵和无数中世纪战斗中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的现象——骑士几乎是指挥不动的。如果让骑士在酣战中进攻一个具体明显的目标,他们会完成只有他们能完成的任务。但只要有任何干扰出现,他们就丧失了威力,因为他们是单打独斗的武士,不习惯组成紧密阵形和服从号令,喜欢自行其是,不可能与战友在正确的位置、正确的时机,为了正确的目标而协同行动。这几个人逞勇攻打一处,那几个人攻打另一处。有些人按兵不动,想等着援军抵达或局势明朗,还有些人觉得仗已经输了,不愿意再做无谓的牺牲。国土佣仆成功将部分火炮转向并转移,形成了面朝执行包抄任务的瑞士军的新正面。他们的钩铳对付大队敌军也很有效。假如在任何一个时间点,有几百名法国骑士杀向即将与国土佣仆展开肉搏的瑞士军主力侧翼,那么国土佣仆肯定能够顶住,尽管有少数骑士大胆地冲向敌军单位,但他们造成的迟滞效果和大炮火枪一样微小。在中央和右翼的法国部队惊慌溃逃之后,发动猛攻且后来得到其他部队支援的瑞士军击败了国土佣仆,而且瑞士人的包抄行动切断了对方的天然退路,国土佣仆惨遭屠戮,几乎全军覆没。9法国步兵像骑士一样逃之夭夭,损失不大。其中一部向东边的特雷卡泰撤退,一部向北逃窜,然后绕过诺瓦拉城北,朝诺瓦拉西南边的韦尔切利(Vercelli)而去。逃向特雷卡泰的部队带着抢救出来的战争物资,从瑞士军的南边绕回了韦尔切利,与另一支败兵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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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营中的所有火炮都成了瑞士人的战利品。马克西米利安公爵在信件中说,尽管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一两个小时,但付出的代价比先前都要大,多达1500人阵亡。大炮火枪的威力和国土佣仆的困兽之斗都是瑞士人之前作战时从未感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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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莫塔(克雷亚佐)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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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3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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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相当大的兵力优势,威尼斯将军阿尔维亚诺(Alviano)于维琴察(Vicenza)以北攻击威尼斯、德意志、教廷三方联军,结果战败,其中既有他下令从侧翼包抄的重骑兵陷入了沼泽中的因素,也是因为他手下的意大利步兵惧怕佩斯卡拉统领的西班牙士兵和弗隆斯贝尔格统领的德意志步兵,没能顶住对方。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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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尼亚诺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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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年9月13—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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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瓦拉会战后,瑞士人乘胜追击,于同年秋季侵入法国本土。他们与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结成了紧密的同盟,皇帝不仅派出了骑兵和炮兵支援,本人也随军出征。同时,英格兰从北边入侵法国,法国在吉内加特吃了败仗,竟然异想天开地认为英格兰与瑞士以巴黎为共同目标,要在城下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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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瑞士的联军进入勃艮第,现身于第戎(Dijon)城下。正当城市在炮火下眼看就要屈服时,法国人觉得除了答应瑞士人的要求,别无解救之法。为了挽救城市,第戎司令特雷穆耶与瑞士人签订了协议,规定法国国王放弃对米兰的宣称权,并承诺支付40万克朗作为战争赔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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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协议并未履行。随着一次次战役的进展,瑞士军队愈发骄纵贪婪。还没等收到法国国王的批复,他们在第戎城下就无法保持集结状态了。紧迫的危机刚刚过去,国王深吸一口气,宣布他愿意如数支付赔款,但打算保留对米兰的宣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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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3年,作为马克西米利安·斯福尔扎公爵的雇佣兵,瑞士人从法国手中夺取了米兰。但米兰年轻的统治者从此完全成为盟友们的附庸。他不仅被迫直接交出了边境上的一系列地方,付给盟友20万杜卡特,而且公爵本人和整个公国都被置于瑞士联邦的长期庇护之下。他给联邦的信里写道,他们可以将他的人身、他的土地、他的人民、他的财产当作自己的,而且他们是他法理上的父亲,他本人和他的米兰城都接受其保护,作为回报,他会像儿子对待父亲那样对待他们。瑞士人把他的话当真了。他们占领了多座坚城,每年索要4万杜卡特,并通过常驻大使指挥公爵施政。这种关系可比拟于今天(1906年)法国与突尼斯和突尼斯贝伊的关系,或者英国与埃及的关系,或者民族大迁徙初期罗马帝国与归附的日耳曼部落的关系。因此,瑞士人坚决要求法国国王放弃对米兰的宣称权才不是为了斯福尔扎,而是为了他们自己。如果这种关系得以持久,那么米兰公国——广义上讲,热那亚也属于该公国——就会变成联邦的属地,瑞士的一个省。于是,瑞士就会成为一个北起康斯坦茨湖、南临地中海的国家。设想一下:联邦若以世袭王朝为首脑并推行恒定的政策,就像法兰克诸部以墨洛温家族为首脑那样,或者建立别种稳固政权,那么阿尔卑斯山民的武力必可缔造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但各邦之间松散的同盟关系无法推进宏大的政治目标。赋予瑞士人强大武力的条件恰恰剥夺了他们谋取政治利益的能力。古代法兰克人战斗力的根基是野蛮本性,他们自愿服从克洛维的领导是为了掠夺和权力。瑞士人战斗力的前提是人人参与政治生活。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激发了每一名战士的斗志,让联邦具有了势不可挡的威力。从政治角度看,这种自信只能存在于小邦中,每个邦都是主权国家,为了具体政治目的才会联合。11但是,由于邦与邦之间的妒忌,以及总是想要立即获利的群众意志,联邦不可能制订宏伟目标。之前联邦攻打并击败大胆查理,一半是因为拿了法国的钱,一半是因为伯尔尼贵族渴望征服。取得辉煌胜利之后,伯尔尼人最后只被允许保留几处小地盘。但为了换取持续的收入,沃州和弗朗什孔泰被归还了。现在,同样的把戏又围绕米兰上演了。如果之前是东部各州不愿意替伯尔尼开疆,现在轮到伯尔尼及其邻州弗里堡和索洛图恩不愿为统治米兰提供支持了,这项事业主要对创始各州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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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年夏季,路易十二的继承者弗朗索瓦一世率领大军再出阿尔卑斯山,包括据说不少于2.3万人的国土佣仆,目标是收复米兰。他表现出了政治家的风范,对瑞士人没有一味武力威胁。他也知道如何用金钱引诱他们。如果联邦愿意将米兰交给他,那么除了在第戎承诺的40万克朗,他还会再给30万克朗,另加岁贡。同时,为了补偿马克西米利安公爵,国王愿意给他法国境内的内穆尔公爵领和一笔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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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法关系问题上,瑞士人的意见本就长期不统一。毕竟,他们当初一直是路易十一和查理八世的盟友。后来由于一些半是巧合犯下的错误,尤其是瑞士人提出的离谱要求,他们与路易十二陷入了纠纷。教宗希望将法国人赶出意大利,于是巧妙地煽动瑞士人的不满情绪,并通过锡永(Sitten)主教申讷枢机(Cardinal Schinner)——一位能量极大的教会外交家——和法国的激烈反对者的活动,将瑞士联邦彻底拉入了反法阵营。但亲法的瑞士人仍然活跃着。他们慷慨地散发礼物,让传统盟友的记忆一直鲜活。就连第戎之役也脱不开一场针对亲法的“领取克朗党”的群众运动的帮助,他们被指控行贿受贿和叛国。现在,弗朗索瓦的威逼利诱似乎终于争取到了瑞士高级军官会议的关注。根据1515年9月8日签订的《加拉拉泰和平协定》(peace treaty of Gallerate),法国国王总计向联邦支付100万克朗,瑞士联邦则将米兰公国及其全部属地交给国王。与此同时,瑞士联邦与国王缔结同盟,有效期至国王去世后10年,换取每处每年2000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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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尔尼人及其盟友包括瓦莱人回国了。但其余州的部队爆发了激烈不满,而且尽管条约已经缔结,一大批部队已经离开,但瑞士营中还是有一个胆大妄为的阴谋家试图挑动敌人内斗,目的是逼迫瑞士军再打一场胜仗,改换军官会议上决定的政策。教宗大使申讷枢机在煽动人们战斗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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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军兵力或有3万之众,文献中还有高得多的数字。步兵里既有骨干力量国土佣仆,也有法国人。另有2500个枪队和60门重炮。反观瑞士一方,大批部队离开后,余下的步兵不会超过2万人,只有很少的骑兵(200人左右)和几门火炮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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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联邦军在米兰城内;法军从城南不少于9英里(约14.5千米)外的地方逼近。突然间,城下发生战斗,瑞士联邦军被法军攻击的呼喊声传遍了兵舍。申讷之前说服公爵卫队长官,翁特瓦尔登人阿诺德·温克尔里德(Arnold Winkelried of Unterwalden)对法军前锋发起一场小规模战斗。乌里、卢塞恩和其他森林州的人立即赶去帮忙,他们想要维护对米兰的统治,对法和约也与他们无关。尽管法军马上就后退了,但传回城中的报告里还是说战斗在继续。尽管已经决定撤军,其他各州依然认为不能辜负同胞——尤其是在苏黎世和楚格的坚持下——于是随之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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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来到法军前锋营地,发起进攻并将敌人击退,还缴获了几门火炮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但本来与大部队一起靠后扎营的国王带着骑士赶了上来。天黑后双方罢战,营地离得非常近,零星战斗彻夜不休。但到了早晨,弗朗索瓦已经完全度过了瑞士突袭前锋造成的混乱,列阵于多道壕沟之后,占尽地利。骑士与矛兵单位交替布置,火炮和射手在他们之间或者前面,做好了迎接瑞士人进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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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人照例是三阵布局,但左阵和中阵其实没有出击。尽管文献有很多,但左阵的相关信息非常少,而且正对弗朗索瓦本人的中阵显然只是开炮、开枪和个别突击而已。瑞士中阵的指挥官明显是打算先按兵不动,等到两路包抄纵队中有一路取胜后再从中央出击,就像诺瓦拉会战中那样。但弗朗索瓦国王的壕沟里灌满了水,又有优势火炮支援,他没有理由走出有利的防御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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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右翼纵队负责实际进攻,而且在初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法军的整体数量优势非常大,德意志国土佣仆也顶住了瑞士人的进攻。弗朗索瓦注意到姐夫阿朗松指挥的左翼形势危急,似乎立即从中军派去了支援。威尼斯军的前锋后来也到了,上前援助法军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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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瑞士人的勇猛归于无用。据说,前一日还身穿紫袍、骑马随同行军、百般鼓舞士气的枢机在夜里意识到突袭既然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胜利便已无望,遂提议撤军。现在右翼已经溃败,众人都知道中军也没有取胜的希望了,于是瑞士全军开始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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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手中有强大骑兵的法国国王下令追击,那么瑞士人的局面不会比两年前诺瓦拉会战中的国土佣仆好多少。但弗朗索瓦当然不想打会战。在他眼中,进攻失利的瑞士人不是一时的敌人,而是未来的朋友。如果他现在尽可能多地砍死、射死撤退的瑞士人,那杀死的就是他自己将来的佣兵,而且或许会激发瑞士人的复仇热情,再次毁掉刚刚萌发的友谊。于是,法国国王拒绝追击,按照当时人的解读是因为瑞士人战斗英勇。尽管如此,瑞士人的损失还是相当大,因为法国火炮对瑞士人的密集方阵效果甚佳,甚至在没有大举进攻的地段也是如此。最后,有几股士兵在撤退途中被杀,还有一伙人在房子里被烧死,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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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尼亚诺会战属于被传统记述完全歪曲的那一类。圭恰迪尼多次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统领骑兵的武里齐奥说这是一场巨人之战,而非凡人之战。不管武里齐奥实际说过这话没有,它无论如何都不适用于整场战斗。此语给人的印象是交战规模特别大,空前得大,但其实恰恰相反,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一直打到决出胜负时,政治因素的作用比军事因素大得多。说实话,要不是改正错误的旧说本身是一件好事,给出一个被政治扭曲到如此程度的战例也是有益之举,否则这部《战争艺术史》里完全可以略过它不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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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会战——当然,它只是群众激情被阴谋家精心利用的产物——没有任何结果。取胜后,弗朗索瓦国王给瑞士人开出的条件与之前签署的协定如出一辙,只有一条区别:瑞士人可以选择保留米兰的一部分边界地区(即现在的边界),同时少拿30万克朗。但没有迹象表明瑞士人认为自己吃了败仗,或者丢掉了绝对的自信心,他们依然敢打敢拼。接下来的比克卡会战就会表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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