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086093
1700086094
大学毕业后不久,我做过一些战争艺术史研究,起因已经记不得了。1874年春天,我去维滕贝格演习,从当地一个团的图书室里看到了吕斯托(W.Rüstow)的《步兵史》(Geschichte der Infanterie)一书,从此战争艺术史再也没有离开我的视线。
1700086095
1700086096
1877年,黑德维希·布吕尔女伯爵(Countess Hedwig Brühl)请我补完关于格奈泽瑙(Gneisenau,女伯爵祖父)[1]的传记,这本书原由不幸离世的乔治·海因里希·佩尔茨(George Heinrich Pertz)撰写。投入德意志民族解放战争史的海洋中,我极其强烈地感到有必要对事件进行客观现实的评判。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又必然要大大扩展视野,因为当时有两大对立的战略观:一派的代表人物是卡尔大公(Archduke Karl)、施瓦岑贝格(Schwarzenberg)和威灵顿(Wellington);另一派是拿破仑(Napoleon)和格奈泽瑙。这两种战略观必须历史加以检验。
1700086097
1700086098
歌德说过,有时一个字就能带来认识的一次飞跃,而有时最好的学习对象不是死的书本,而是与智者交流活的思想。我当时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1700086099
1700086100
那段日子里,我担任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三世(Kaiser Frede-rick)幼子瓦尔德马亲王(Prince Waldemar)的家教。小亲王于1879年去世,年仅11岁。在这个位置上,我不仅能听到德国王储和陆军元帅布卢门撒尔伯爵(Field Marshal Count Blumenthal)讲的故事,从中直接体会统帅决策的心理根源,更能随时向专家提问,明晰和填补自己的研究,其中第一位就是克劳塞维茨(Clausewitz),德国王储把他的著作拿给我看。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当时有些地方理解不了,然后一个恰当的词映入眼帘,这才豁然开朗。20多年过去了,忆及当年诸君解惑传授,心里仍然会涌起感激之情,先将他们恭列如下:冯·戈特贝格上将(General Von Gottberg),死于陆军第一军军长任上;冯·温特菲尔德上将(General Von Winterfeld),不久前升任近卫军司令;冯·米施克上将(General Von Mischke);冯·德雷斯基上校(Colonel Von Dresky);冯·翁鲁上将(General Von Unruh),去世前的最后一项职务是亚历山大团团长。但是,给我帮助最大的当属冯·盖斯勒(Von Geissler),他当时的军衔是中校,担任弗雷德里克·利奥波德亲王(Prince Frederick Leopold)的军事教官,去世时军衔为中将。冯·盖斯勒先生是天生的老师。我们看着两名学生去新皇宫的操场或格利尼克(Glienicke)附近的柏提安场(Böttcherberg)活动时,我会热切地问他军事方面的问题,而他会兴致勃勃地解答。他讲得很好,内容易于理解,大大增进了我的知识。言及此处,还有两位高级军官也不能不提。一位是冯·弗兰泽基上将(General Von Fransecky),1870年担任第二军军长,后转任第十一军军长,终及柏林市市长;另一位是时任总参少校参谋的波伊厄(Major of the General SB),死于索恩(Thorn)市市长任上。冯·弗兰泽基还是一名青年总参参谋时,便开始撰写《格奈泽瑙传》,我通过这本书与作者结缘,从此时常拜会探讨传主。波伊厄少校以前为德国战争学院的一次讲座整理过1814年战役的原始资料。他将笔记交给了我,我们常常详细考究这场战役的各个问题。
1700086101
1700086102
完成《格奈泽瑙传》之后,我于1881年1月加入柏林大学,第一门课的主题是“1866年普奥战争”。同年的夏季学期,我又开了一门“封建制度推行以来的军事观念史与战争艺术史”课程。我当时还没有梳理完原始文献,不敢妄谈古典时代的情况。尽管我非常确信通行的罗马棋盘阵说必然是错的,但我尚且不能提出新说。直到两年后的1883年夏季,我才壮起胆子,开了一门“希波战争至今的军事观念与战争艺术通史”课程,之后又讲了很多次这门课。我还开过以下课程:“1870年普法战争”“战略战术文献选读(史学方向)”“腓特烈大帝与拿破仑的主要会战”。最后,我还于1897—1898年冬季学期开设了“国家经济发展与军事思潮及战争实践的互动关系”课程。我发表了多篇关于“希波战争”“伯利克里的战略”“修昔底德与克里昂(Cleon)”“罗马支队战术”“日耳曼民族与地理分布”“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瑞士与勃艮第之间的战争”“腓特烈大帝与拿破仑战略的基础因素”等主题的文章,以及基于原始文献得出的研究成果。在我的敦促下,新一代学人对上至汉尼拔、下至拿破仑的各个时代的军事史进行了广泛的研究。
1700086103
1700086104
在教学科研的过程里,本书第1卷的思路逐渐成形。请读者注意:目前发表的只是第1卷,而且从笔者的视角来看,本书的出发点并不是第1卷介绍的古希腊罗马时期,而是现当代世界史。
1700086105
1700086106
本书能够完成的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文献学、文物学和政治学同仁们的辛勤研究梳理,这些工作构成了目前学界认知的基础。显然,假如要把惠及笔者的先辈学人一一列出——第一位显然是特奥多尔·蒙森(Theodor Mommsen)[2]——恐怕是永远都列不完的。因此,我只能笼统致谢。有一本书我要专门提出:《古希腊罗马人口问题研究》(Die Bevölkerung der griechisch-römischen Welt),作者是尤利乌斯·贝洛赫(Julius Beloc h)[3],出版于1886年。贝洛赫追溯了整个古代的人口数据,除文献学方法,主要采用实证研究的手段,与我近年来使用和完善的方法不谋而合。我越是研读这本书,就越是觉得它值得褒奖。如果说我对贝洛赫的个别数据进行了延伸,甚至提出了几处无伤大雅的异议,那么我从一开始就要把话说清楚:贝洛赫本人完全有可能已经提出了异议和订正。精准核实后发现有个别细节上的歧异,只是证明了作品整体主干的正确合理。
1700086107
1700086108
若无贝洛赫之前的工作,本书的许多部分根本无从下笔。实际上,兵力问题在本书中的分量极重,以至于有人可能会说,本书是围绕兵力展开的。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但我必须承认,各项单独开展的研究每每会回到兵力问题,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对于之后几卷和历史学科整体来说,第1卷得出的最重要结论或许就是恺撒高卢战争的数量关系及其逻辑推论。这一点是直到最后修订阶段才明确认识到的。诚然,与其他学科一样,历史研究会有灵光一现,然后顺着逻辑迎刃而解的情况,但它同样有赖于一点一滴的实证研究,唯有徐图缓进,方可从根深蒂固的史籍迷宫中找出思想唯一的出口。
1700086109
1700086110
我相信,本书的题目已经准确地表述了其目标和方针。本书并不是一部无所不包的“战争艺术史”。那样的话,我必然要进行对古代文物、操练与指挥细节、武器技术、战马训练与驾驭、防御工事、攻城术,最后还有整个航海技术的研究;而对于这些主题,我没有新的贡献,甚至并不了解。有鉴于此,我们仍然有撰写一部实践手册意义上的“战争艺术史”的使命。我们不能不相信,战争史自有其内在价值——正如大军事家常说的那样,特别是拿破仑,他不厌其烦地提出,有志成为战略家的人都应当研究历史上的精妙战略。克劳塞维茨认为,理想的军事教育只需要讲授战例。但是,本书并无如此远大的志向。无论战争史对军人有怎样的实际意义,那都不是我的思考方向。我只是一名历史学家,只想为历史爱好者写一部书,为历史学家写一部利奥波德·兰克(Leopold Ranke)意义上的“历史手册”。
1700086111
1700086112
汉斯·德尔布吕克
1700086113
1700086114
1900年6月4日
1700086115
1700086116
1700086117
1700086118
1700086120
战争艺术史 第2版 (第1、2卷)前言
1700086121
1700086122
《战争艺术史》(History of the Art of War)前两卷绝版多年,而我一直忙于第3卷的写作,无暇再版。在此期间,大量优秀精细的新研究已经面世,理应对其加以检验并整合到新版中。除了订正若干细节,古罗马早期军事组织这一重要部分需要彻底重写。但是,归根结底,修正这些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本不至于延宕新版如此之久,真正耗费精力和时间的工作来源于别处。步兵上将冯·施利希廷(General of Infantry Von Schlichting),《现代战术和战略原理》(Taktische und Strategische Grandsätze der Gegenwant)的作者给第1卷写过一篇书评,文中表达了“结束军事史写作缺乏专业性的时代”这一希冀。这句话用最精确的措辞表达了本书的创作主旨和意图。但是,此希冀不仅没有实现,而且适得其反。我要说,过去10年间充斥着不专业、无条理的军事组织学与战争艺术研究,混淆和歪曲,可谓前所未有。不仅有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更有过于自信却失之轻信的军人,这些军人往往凭借和平时期服役的经验得出结论,便自以为能够通晓过去的军事状况。于是,发表的著作中不仅有误读文献的情况——当然,可以解读文献,也总是会有意见分歧的——还有从客观、现实角度看绝无可能的臆造,让历史事件的水更浑了。因此,本书前两卷新版的大部分工作就是通过文献研究和客观分析的方法,对这些谬论加以消除和驳斥。我们之后会看到,这项任务绝不简单,因为我们和历史事件隔得太远了,连最愚蠢的想法看起来都会有几分真确。由于历史不能做实验,我们只能用语言去讲清楚哪些事情有现实的可能性,哪些没有。破除这些错误观念需要广泛而深入地进行阐述。有时,这种讨论会启发我们思考主题本身,因此我会觉得也不是没有回报。但是,这样的回报相当罕见,写完的时候往往会懊恼不已:时间和精力原本可以用到更好的地方去,怎么却浪费在这里。
1700086123
1700086124
要是能为第4卷继续做准备的话,那该多好啊!
1700086125
1700086126
第1卷引发了众多学科的批判,哪怕是受到欢迎的学科,研究者也会担心我会不会滥用客观批判分析的手段,以至于脱离了文献根本。在新版修订的过程中,我没有发现一处能为这种担心提供合理依据的地方。恰恰相反,我可以这样说:新版中对客观分析部分改动的根源,正是我意识到第1版中还没有彻底脱离传统观点的窠臼。在希波战争中,数量优势确实在希腊人,而不是波斯人一边;亚历山大东征波斯帝国的军队规模不仅不小,而且可能是当年薛西斯军队的两倍之多;古罗马从来没有按照财产等级征兵;威胁文明世界的蛮族军队的规模从来都很小;罗马战胜高卢人和日耳曼部落的首要因素是数量优势;早在封建制度存在之前,历史上便出现过类似骑士的战争模式。
1700086127
1700086128
上述各点的传统观念可谓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打破旧说,形成更好的新观点不仅需要理由,更需要时间。但是,在这场“战争”中,最有力的支援是继续创作接下来的几卷。
1700086129
1700086130
研究古代史的学者只读第1卷,法律史学者只是比较本书对封建制度起源的观点和他自己从文献中得出的看法,研究十字军的学者只看到十字军的人数其实怎么那么少,这场伟大的军事运动引发的创新又是多么少——我能够理解这些学者所感到的疑虑。但是,古代史学者若是熟悉了第2卷和第3卷的内容,法律史学者若是能从全书的角度把握单兵与战术实体的区别,十字军史学者若是能将这一时期与之前和之后的历史进行比较,从而充分认识到骑士和骑兵、骑士和战术这两对概念的区别,我相信他们的疑虑都会消散。
1700086131
1700086132
本书是从战争艺术演变的宏观认识中逐渐形成的。同理,若要从本书中真正取得学术方面的收获,那就不能只将其当作古代史、中世纪史、近现代史这样拆开来读,而要从世界史的高度去整体把握。
1700086133
1700086134
汉斯·德尔布吕克
1700086135
1700086136
1908年7月12日
1700086137
1700086138
于柏林格鲁内瓦尔德
1700086139
1700086140
1700086141
1700086142
[
上一页 ]
[ :1.70008609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