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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马铎尼斯军的兵力,我们可以倒推出,前一年薛西斯手下的人数也差不太多。伤亡及护卫人员无疑得到了臣属希腊城邦和上岸水手的补充。1从波斯军包含大量贵族官兵来判断,波斯军的辎重部队的人数很可能多于希腊方,达到4万到5万人的规模。这样算下来,全军约为5万到7万人,这在希腊人眼里简直是数不胜数,于是他们沉浸于最夸大的虚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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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提亚会战的通行叙事——如希罗多德的记述——详尽丰富,却充满矛盾,至今尚未澄清。仅仅隔着一代人,传说与事实之间便远隔千里。要想对这种情况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我要再次建议读者了解一下布林格撰写的《勃艮第战争史》。从民族心理学的角度看,这也是一个特别有意义的课题,希腊与瑞士两个民族相差巨大,为何民间传奇发挥作用的方式却如此相近?两者毫无抄袭或模仿的表现,为何笔下情景与风格类型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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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每一处细节、每一条史料都不能视为确凿,因此需要去质疑,但整体重构并非毫无希望。无论传说的所有细节是多么不可靠,里面总包含一些不太可能虚构的事实,让我们有可能确定战斗结果中真正重要、典型和主要的元素是什么。但是,地理问题可能会导致进一步的偏离。格伦迪(Grundy)对普拉提亚的地形做了极其细致的考证和鉴定。我在撰写本书初版时还不知道这部作品,但我的学生路德维希·温特(Ludwig Winter)2根据它重构了战斗经过,我认为相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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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罗多德提到了许多隘口、海湾、山丘、神庙的名字,通过与极少数可以完全确定的地点进行比对,我们有可能一一确定其位置,然后再参照两军行进路线,看能否协调起来。马拉松会战和萨拉米斯海战也是同样的情况。战场地形是事件经过的重要因素,地理问题澄清之后,军事与历史疑难的面纱便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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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军走出西塞隆山口,向北麓前进时,波斯骑射手发起了攻击,迈加拉先头部队遭受重创,直到雅典派弓箭手来支援。走出隘口的希腊人越来越多,他们并未下山多远,而是严守山坡,于是波斯人不等己方步兵抵达便投入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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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萨尼亚斯此时采取的行动表明,他已经吸取了马拉松会战的经验,且有意遵循之。不过,这可不简单。他手下是来自大约20个独立城邦的民兵,思乡心切,渴望回归正常生活,也不理解指挥官为什么要采取拖延战略。保萨尼亚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请来一名先知,向先知充分讲解了战术态势,于是先知从神谕中得出结论:只要希腊人保持守势,不越过眼前小小的阿索帕斯河,他们必将取胜。尽管后来发生给养紧缺的问题,希腊军却依然严守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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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保萨尼亚斯将阵地前移,移到普拉提亚平原前的最后一座山丘,山脚正对阿索帕斯河,目标显然是诱敌出击。希腊军尽可能地散开布阵,以免完全失去两侧山势掩护的有利防御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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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马铎尼斯像保萨尼亚斯一样,明白这一战术的实施要求和先知的价值。他也找来一名先知,先知预言说波斯人绝不能越过阿索帕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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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铎尼斯没有仰攻希腊军,而是命令弓箭手阻止对方从阿索帕斯河取水,骑兵更是绕过山丘,切断山后的加尔加菲亚泉(Gargaphia)和补给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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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军陷入困境,保萨尼亚斯最后只得退兵。他准备撤到后方,背靠普拉提亚城,这样波斯军便不可能切断水源和补给了。撤退过程并不容易,因为波斯军近在眼前,能够轻易袭击行军中的部队。因此,希腊人决定分三路趁夜退兵,斯巴达断后。据希罗多德记载,中队(lochus)长阿蒙法里都斯(Amompharetus)不愿退兵,与国王发生争执,最后双手举起一块石头,放到国王脚下。不过,阿蒙法里都斯毕竟还是跟随大部队走了,这段故事似乎应该这样解读:他绝非违抗王命,恰恰相反,他在向国王发誓说自己会像石头一样守住山丘,掩护撤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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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波斯人发现希腊人已经撤走,立即展开追击,赶上的时候对方尚未会合。毫无疑问,正是希腊人的分兵导致马铎尼斯抛下神谕,下令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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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军战胜了迈加拉人和夫利西亚人(Phliasan)一路,可能是因为战局已定,迈加拉人和夫利西亚人便莽撞而缺乏组织地冲下平原;如果我们觉得希罗多德的叙述不可轻信,或许当时还有其他利于骑兵发挥的条件。雅典一路对阵波斯人的希腊盟军,通过一场沉着(但估计不太激烈)的重装步兵战斗将其击败。但是,真正的战斗发生在斯巴达人与提基亚人(Tegean)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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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罗多德告诉我们,波斯军向斯巴达人发起进攻时,箭雨真是遮天蔽日。斯巴达人伤亡者甚多,但他们顶住伤亡,坚守不动,因为吉兆未现。最后,保萨尼亚斯说普拉提亚的守护神赫拉前来相助,她的神庙就在斯巴达阵地的视线范围内。吉兆终于出现,斯巴达人发起冲锋,守具不足的波斯人根本挡不住重甲敌军的集团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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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萨尼亚斯知道如何运用先知和祭司。只要波斯军先锋从远处向方阵射击——目的大概是引诱希腊人贸然进攻——他就命令部队坚守。直到波斯大部队接近到他选定的位置,保萨尼亚斯才举起双手,向女神祈祷。祭司看到后心领神会,马上宣布吉兆出现,保萨尼亚斯随之发出进攻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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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时为止,记载中不断提到波斯骑兵向希腊人施加压力。但是,在关于这次进攻的文字里,我们完全找不到他们切入希腊侧翼的内容,而只有撤退时加以掩护的内容。因此,保萨尼亚斯肯定是选择了一处波斯骑兵无法攻击方阵侧面的战场。如今,温特已经找到了它的准确位置。普拉提亚会战与马拉松会战如出一辙。一切细节都可以质疑,但下列内容是确定的:波斯军最后冒险出击,保萨尼亚斯仿照马拉松会战制订方案,实际战斗经过也是类似的。如果没有马拉松会战,我们就不会发现字里行间的史实内核;但是,马拉松会战为我们提供了理解普拉提亚会战的钥匙。从这里开始,我要毫不犹豫地再进一步,宣称“斯巴达人顶着波斯箭雨岿然不动,起初吉兆未现,后来保萨尼亚斯祈求神助”的记载皆为信史。通行传说不免添油加醋,在我们抽丝剥茧、从中发掘历史真相的历程中,像普拉提亚会战这样清楚明白的实例无疑是极其罕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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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马铎尼斯之所以求战心切,是由于一条虽不见于史籍,却符合当时情势的合理战略考量似乎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这并非毫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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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孤立地看待维奥蒂亚战场,需要立即决断的似乎就应该是希腊人。实际上,马铎尼斯已经转入消耗战,他命令部队从臣服的希腊人那里获得补给,再次通过掠夺物资威胁阿提卡。但是,维奥蒂亚只是战场的一部分。希腊舰队已经驶向爱奥尼亚,希望能煽动当地人叛乱。马铎尼斯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希腊人无疑也会确保他了解此事。实际上,下列假设并非过分大胆:薛西斯本人在萨迪斯发现了危险,然后传令给马铎尼斯,要他尽快解决希腊军问题,抽出兵力回防和弹压、镇守爱奥尼亚。于是,马铎尼斯寻求决战的动机就更强烈了。如此一来,我们就能解释他决定首先出击的原因,尽管从战术角度来看,维持守势,等待希腊从平原上进攻要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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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处没有解释: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阿塔培扎斯(Arta-bazus)率领的另一支波斯军队没有参与普拉提亚会战。为什么?大概只是因为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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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来看,希腊人做出分兵的决定,一面向马铎尼斯进军,一面派出庞大舰队似乎是大错特错。他们为什么不合兵一处,先打垮马铎尼斯军队,然后跨海远征呢?在这个案例中,战略要服从于战术。我们之后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哪怕希腊一方的重装步兵再多1万人,他们也不能下山进入维奥蒂亚平原,在对敌军有利的开阔地带打垮波斯人;而只能采取守势,占据有掩护的地形以防备波斯骑兵,试图引诱对方进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为此,希腊人必须以海上远征配合,或许还要接受频繁调动,正如保萨尼亚斯命令的那样。上述事情彼此相连,真的有人相信这仅仅是巧合,是盲信预言和吉兆的结果吗?这一观点固然无法证伪,但我对特米斯托克利和保萨尼亚斯有足够的信心,相信他们胸有成竹,正如希腊人向我们描述的那样。为了实现崇高的目标,他们深知如何将战略眼光、英勇气概与巧计诡道结合起来,既能从远处观察大势,又不惮于采取最极端的手段,披上叛逆的外衣,利用大众的迷信,堪与米提亚德、列奥尼达比肩而立,不亦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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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艺术史 第二篇 鼎盛时期的希腊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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