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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62 一个学界广泛讨论的争议点是:会战发生在莱希河的左岸还是右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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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64 有一段记载似乎提供了线索,说叛徒贝特霍尔德·冯·莱辛堡(Berthold von Reisenburg)将德军接近的消息透露给了匈牙利人。莱辛堡位于多瑙河畔乌尔姆(Ulm)下游14英里(约22.5千米)处。因此,我们或许会设想奥托是从莱辛堡近侧渡河,然后从西北面前往奥格斯堡的。但经过详细考察后发现,这段记载的可信度很低。德意志人是怎么知道谁向匈牙利人告密的?德意志人审问逃亡途中被俘随后被绞死的匈牙利王时,大概不会从一开始就提这个问题。当匈牙利主力围困奥格斯堡的同时,肯定也有部分匈牙利骑兵在周边各地游走。匈牙利人是一个久经战阵的民族,当然会严密观察多瑙河。用不着德意志人通风报信,他们就可能会注意到有德意志大军渡过多瑙河。因此,贝特霍尔德大概不过是世界战争史中屡见不鲜的那种叛徒罢了。胜利者一方甚至也会有叛徒,他们在民间传说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从马拉松会战中站在山上用盾牌给波斯人传信的无名氏,到柯尼希格雷茨会战(battle of Königgrätz)[22]中转动风车以通知贝内德克(Benedeck)普鲁士王储正在接近的磨坊主。哪怕到了世界大战期间,这种迷信也害死了无数不幸的人,特别是磨坊主。贝特霍尔德·冯·莱辛堡是行宫伯爵阿努尔夫(Palatine Count Arnulf)之子,阿努尔夫出身被奥托罢黜的旧巴伐利亚公爵家族。我们必须把贝特霍尔德是否果真勾结匈牙利人的问题放在一边,但鉴于他事后毫发无损,因此勾结的可能性不大。这段记载既然不可信,奥托从西北偏西方向前来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我们绝不可苟同的一种看法是,即便记载本身不可采信,但其余的证据仍然足以表明德军必定来自这个区域。传说是不遵从理性的。德意志人有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进军,但只要贝特霍尔德引起人们的注意和怀疑,他在传说里仍然就会被塑造为叛徒。如果已经排除莱辛堡一说,那么尚有维杜金德的记载可作为交战地点的证据。据维杜金德记载,匈牙利人得知奥托国王逼近后立即渡过莱希河迎战。我们从主教的传记中得知匈牙利人在围攻奥格斯堡,这是一座位于莱希河左岸而且不是临河而建的城市,因此匈牙利人要渡河迎击国王肯定是去右岸。于是,国王肯定是从东边的英戈尔施塔特(Ingolstadt)或纽堡(Neuburg)而来。但这个结论也不能确定,因为维杜金德没有提到奥格斯堡被围。此外,围城时间很短,可能只有两天,来自东方的匈牙利人刚渡过莱希河。因此,为记述简便起见,维杜金德此处指的是第一次渡河也是有可能的。这就意味着,战斗是在左岸发生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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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66 维杜金德说战斗发生于巴伐利亚(“dum haec in Boioaria geru-ntur”:“当此事发生在巴伐利亚时”)是右岸说的直接证据,我们必须加以重视,更别说施瓦本的疆界有一部分延伸到莱希河在奥格斯堡对岸和上游的地段。尽管如此,这一点并非一锤定音,因为那位萨克森修道士有可能不太关心南德意志地理或知之不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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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68 但是,维杜金德笔下的间接因素佐证了这一正面陈述。他记录了8个单位的行军序列:前三路是巴伐利亚人,第四路是法兰克人,由康拉德公爵统领,第五路是国王亲兵,第六路和第七路是施瓦本人,第八路是波希米亚人。如果行军地段在施瓦本境内,那么不让熟悉本土的施瓦本部队走在前列肯定是很不寻常的事。然而,走在前列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巴伐利亚人。这样做的原因当然是要将最熟悉当地的部队放在纵队前方,同时不打散自然编成的单位。维杜金德接着说,会战的决心是在康拉德公爵到达时下的。如果集结地域是在更西边,比如乌尔姆与迪林根(Dillingen)之间,那么法兰克人为何来得比波希米亚人还晚就不好理解了。但是,如果集结地域是在英戈尔施塔特附近,那么家族领地在施派尔和沃姆斯周边的康拉德来得晚就是自然而然的了。尽管施派尔与布拉格到英戈尔施塔特的距离几乎相等,但波希米亚公爵接到报告和召集手下的时间肯定要早得多。最后,为科隆大主教兼洛林总管布鲁诺(Bruno)写传的鲁特格尔(Ruotger)告诉我们,洛林部队没有参战的原因是不能及时赶到,而且洛林本土也要抵御入侵。后一个原因不禁让人怀疑是借口,因为保卫洛林的最好办法当然是集合王国的力量击败匈牙利人。但是,如果大军集结地域真是在英戈尔施塔特附近,那么从洛林过去的距离确实就太远了,这一理由也适用于没有被征召的萨克森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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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70 乍看起来,对会战地点在左岸还是右岸的考证意义有限。准确定位会战地点有什么重要的呢?但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这个看似次要的问题其实是世界史上的一件大事,因为会战地点决定了会战的战略背景和战略态势。但是,这场会战还带来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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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72 奥托是从北边,从多瑙河方向率军前来的。莱希菲尔德位于奥格斯堡以南,而且按照目击者格哈德的说法,会战发生的地方离城市很远,以至于从城墙上都看不到。格哈德还记载道,先前将城墙围住的匈牙利人刚听到德意志军逼近的消息便撤围迎击。那么,战斗怎么可能发生在城市以南的莱希菲尔德呢?德意志军是如何行进到南边那么远的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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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74 既然是匈牙利军出去迎击德意志军,那么初次接触的地点只可能在奥格斯堡的正北、东北或西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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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76 格哈德说战斗并不激烈。当奥格斯堡市民看到一波波匈牙利人从战场撤回时,匈牙利人的队伍损失很少,以至于市民起初还以为根本没有打起来。看起来匈牙利人试图用弓箭手射击德军侧翼,然后从后方发起攻击。然而,这次攻击被打退了。接着,当匈牙利人看到强大的德意志骑兵拿着刀剑和枪矛发起冲击时,他们就夹着尾巴逃回了奥格斯堡以南的营地。即便他们认识到会战和战役已经输了,但还是必须尽可能抢救辎重、骡马和战利品,尤其是有相当数目的随军妇女。为此,他们首先必须回到莱希河对岸,然后迅速再次渡河,踏上通往东方故土的道路。假如初次交战发生在奥格斯堡西北的莱希河左岸,那么匈牙利人就可以畅通无阻地退兵了。因为交战地点与河流有相当的距离,所以匈牙利人比德意志重骑兵要有一定的优势,接下来也就不会发生大战了。匈牙利人会尽可能快地渡过莱希河。尽管莱希河水流湍急,有的地方水很深,但8月正是枯水期,不会构成重大阻碍。接着,他们就可以一路骑马回家了。不过,要是德意志军是从东北方向的莱希河右岸而来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对匈牙利人来说,初次交战可以轻易脱身,但德军如今堵在匈牙利人的退路上。于是,真正的会战在河流渡口,也就是莱希菲尔德打响了。在此战中,后无退路的匈牙利人大部被歼灭。我们可以设想匈牙利人为了渡河,朝上游方向跑得越来越远,而德军统帅则眼睁睁看着己方战士为了完成歼灭任务,让阵形沿着莱希菲尔德越拉越长,甚至追到了莱希菲尔德以外。即便河流有很多不构成重大阻碍的渡口,但大概还是有许多匈牙利人在人群推挤之下落入水深的地方(根据文献记载)被活活淹死。因此,这场战斗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在时间和空间层面都分为两个独立的事件。维杜金德说战斗也就是第一次交战发生在巴伐利亚,这是正确的,而这场战斗被称为“莱希菲尔德会战”也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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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78 现在,我们已经解决了德军从北方来战斗却发生在奥格斯堡以南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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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80 一份后来的文献能够很好地纳入上述语境中,以至于本身不太可信的它也有了几分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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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82 12世纪有一份题为《茨维法尔滕》(Zwifaltenses)的年鉴,书中记载会战地点被称为“科里塔尔”(Kolital)。今天在奥格斯堡9英里(约14.5千米)外,通往英戈尔施塔特的道路东南方,达辛(Dasing)与艾夏赫(Aichach)之间有加伦巴赫村(Gallenbach)和格伦霍芬(Gollenhofen)农庄,两者离得很近。有人可能会怀疑两个地名到底是不是同源词,考虑到毕竟元音有差别,而且我们也不能确定它们与“Kolital”的词源学关系。尽管如此,“科里塔尔”不可能是凭空捏造的,而且发音确实有相似点。因此,我们可以设想这是作者听错了地名的发音,然后用歪曲的写法记了下来。这并不意味着今天的格伦霍芬就是古战场,因为在几百年的过程中,破坏与重建会导致地名发生变动。但是,首次交战的地点肯定就在奥格斯堡东北方向半天步行路程的丘陵地带,今天那里被称为“格伦霍芬”,这不禁让我们想起“科里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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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84 另外两部分别写于12世纪和13世纪的编年史记载战场是一座常见于史册的山丘,位于莱希河右岸、奥格斯堡上游6千米处。此地被称为“贡岑勒”(Gunzenle),现在基本被河水冲刷殆尽。一切都指向这里,这里就是会战第二阶段的主战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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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86 但是,我们还没有走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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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88 7月初,当奥托国王在马格德堡接到匈牙利人入侵的报告时,他最先考虑的问题肯定是王室军队在哪里集结——当然,肯定在多瑙河以北。7巴伐利亚公爵和施瓦本公爵大概之前就自主下令麾下骑士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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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90 德军集结肯定要用大约5周时间,匈牙利人在这段时间里的推进距离和速度是怎样的呢?我们不可能知道。无论如何,如果他们没有直接在莱希河边扎营,那么我们不妨假定他们起初留在多瑙河以南,不会越过施瓦本界河和莱希河太远。如果国王将集结地域选在施瓦本内地——可能在乌尔姆附近甚至更往西,那么他必然能够阻住继续前进的匈牙利人。但假如他有这个想法,他不征召洛林的军队一事就无法理解了。7月初在马格德堡征兵时,他不可能预见决战会在奥格斯堡附近进行。会战不在内卡河(Neckar)以东甚至不在莱茵河以东的情况都是有可能的。可能性如此之多,国王怎么会征召波希米亚人而不征召洛林人呢?在鲁特格尔的著作中,布鲁诺大主教似乎自作主张,不许手下骑士行动。但考虑到他与哥哥奥托国王的关系极好,他的决策不可能没有经过国王的首肯。我们必须认识到,如果最广大、最富裕的公爵领(莱茵兰和低地国家也包括在内)的总管为了直接守卫洛林本土——毕竟洛林与战区离得相当远——而不遵从国王的调兵令,这就不只是抗命,而是明目张胆、大逆不道。但只要我们记得战场已经确定在莱希河右岸,那么一切就清楚了。这意味着德意志军队的集结地域不在施瓦本的乌尔姆附近,而在巴伐利亚的纽堡或英戈尔施塔特周边。这样看来,德意志国王的战略构想并非列阵于匈牙利人正面,将其击退并驱逐出德意志国境,而是集结大军于匈牙利人身后,截断其退路,打一场歼灭战,使敌军再不得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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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92 在英戈尔施塔特,从马格德堡来的国王可以方便而迅速地与波希米亚、巴伐利亚、施瓦本和法兰克军会师。巴伐利亚军大概集结于拉蒂斯邦周边。施瓦本军无疑会尽量将集结点设在远处,有可能就在奥格斯堡境内,等敌军逼近时就退往北边,也有可能在多瑙沃特(Donauwörth)。由康拉德公爵统率、来自莱茵河另一侧的法兰克军自然来得最晚。洛林军没有能力及时抵达这么靠东的地方,不过他们有另一项任务。如果匈牙利人注意到一支德意志大军正在逼近己方身后,那么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向西撤退,通过洛林、西法兰克王国和意大利回国,就像932年和954年那样。阻止匈牙利人西逃的任务只能由洛林军承担,洛林军也有能力完成任务。我们不妨假设布鲁诺大主教已经做好了战备,如有必要则出兵阻止匈牙利人渡过莱茵天堑,拖到奥托国王率领主力抵达从后方发起攻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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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94 因此,尽管洛林的骑士没有参加莱希菲尔德会战,但在会战的基本战略构想中他们依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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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96 文献中一件看似纯属偶然的小事恰到好处地总结了我们描绘的图景,并证明奥托的意图就是从后方发起攻击,一举决胜,彻底歼灭敌军。最后一支抵达集结地的部队是国王的女婿康拉德和生活在莱茵河地区的法兰克军。他要走的路比波希米亚人、巴伐利亚人、施瓦本人和美因河地区的法兰克人都要远。假如国王想要更快集结的话,他本来可以往康拉德的方向走一两天的路程。当奥托宁愿等待康拉德继续向东、堵住敌军退路的时候,他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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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798 格哈德接着写道,交战后国王在奥格斯堡城内过夜并派出信使,命令他尽快传达占领所有渡口、拦截匈牙利人逃窜的命令。奥托很可能在战场上就已派出信使了,而且估计是立即从得胜的骑士——尤其是巴伐利亚骑士——中择人执行这项任务。那么,堵截逃窜敌军的地点或许就在伊萨尔河(Isar)或因河(Inn)[23]。会战几天后,匈牙利酋长确实落入巴伐利亚公爵亨利手中并被绞死。一处或可置于相同背景下理解的记载出自同时期的圣加仑编年史,书中说波希米亚人也遇到和歼灭了一伙匈牙利人,并俘获了乐勒国王(King Lele)。8此事也可能发生在莱希河上:胜利的德军还没等匈牙利人渡河就出现了,匈牙利人要么强行突围但没有成功,要么避而不战,想要在河流上游渡河,结果在那里遭到波希米亚人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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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800 我们越是认真研究这些细节,就越会认清:不仅所有细节都指向同一个决定性的战略要点,即德意志军从东边来,而且影响深远的会战胜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该战略决定的。现在,我们突然看到了德军从西边而来的看法是多么庸俗:勇猛的骑士们立下大功,却仍然被一整个公爵领地中自私短视、按兵不动的行为所玷污。尼切(Nitzsch)在《德意志史》(Deutsche Geschichte)中说,文献中奥托一世的形象不是一名真正伟大的战士,而是一个祈求神灵保佑的人。魏茨(Waitz)在《德意志宪制史》(Deutsche Verfassungsgeschichte 8:174)中提到,在所有德意志皇帝中,阿努尔夫、亨利一世、亨利三世和洛泰尔表现出了军队统帅的重要品质。他没有将奥托一世包括在内,而布雷斯劳(Bresslau)在《德意志大传》(Allgemeine deutsche Biographie)中明确否认奥托具有伟大统帅的品质。如果莱希菲尔德会战是在莱希河左岸打响,这种看法就是正确的。但现在看来,勇猛骑士的做派成了伟大统帅的风范,王师中洛林军的缺席也成了卓越的计策。两代人之前,面对围攻巴黎的诺曼人,率领来自全法兰克王国大军的“胖子”查理一无所得,奥托的父亲也曾向匈牙利人纳贡。教士史学家们或许不理解局势,后世学者重复着时人赋予奥托的“大帝”称号时可能也只是鹦鹉学舌而非确实感到这个称号的分量。但我们现在可以说,作为世界历史上少数几位享有“大帝”美名的帝王,他是实至名归的。让我们把自己放到国王在马格德堡接到报告说巴伐利亚突然遭到敌人入侵的情境中。这不只是行动起来的问题,更要最快和最果断地行动起来。不经长时间准备就集结附庸出兵是多么困难啊!他要将多瑙河以南的施瓦本和巴伐利亚——从黑森林和阿尔卑斯山调兵——与波希米亚、萨克森、法兰克尼亚联合起来,与此同时,敌军正穿行于这些地区。理想的集结地点在哪里?赶到敌军正面拦截难道不是最符合逻辑的做法吗?尽管会损失一些时间,但将萨克森和洛林的部队一同调来,集合整个帝国的兵力难道不是最安全的做法吗?匈牙利人一看到逼近的德军力量之盛就避而不战,让整场大动员无用武之地,这种可能性要如何避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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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802 这些问题肯定在当时的马格德堡都有人提出来,我们现在都知道他们得到的回答了。国王决定不从遥远的萨克森和洛林调兵,比如集结点不设在内卡河下游,而设在巴伐利亚境内多瑙河北岸莱希河口与阿尔特米尔河(Altmühl)之间的某处,巴伐利亚和施瓦本军必须赶在匈牙利人前面退到这片区域。公爵和派出的信使被命令以最快的速度行动,有可能正如一份加洛林王朝文献中所记载:如果命令上午到达,军队则必须于当日傍晚开拔;如果命令傍晚到达,军队则必须于次日上午开拔。不从命者会受到严惩(“terrible imperium”:“可怕的命令”)。9国王立即带着侍从骑士和萨克森亲兵向集结地域出发了。发给洛林的命令是守住莱茵河自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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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804 在这样的战役计划下,如果匈牙利人不能在决战中击败德军,那便在劫难逃了。真正来检验战略制定是否正确的唯有会战。假如莱希菲尔德会战打输了,马上就会有批评者跳出来说,奥托国王为什么不等到全帝国的骑士都集结起来?他为什么要切断匈牙利人的退路并攻击其身后,逼得敌军背水一战?难道不应该给敌军留一条退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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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2806 奥托一世之所以是伟大的统帅,不仅是因为决策明智、兵行神速、手下大附庸忠实服从,而主要是因为他敢于向敌人发起挑战,并在那样的状况下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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