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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33 瑞士人、国土佣仆、西班牙人也没有罗马人的军纪。他们之所以在激战中势不可挡,既是因为长期养成的维持阵形的习惯,也是因为在胜利中铸就的相互信任。马基雅维利既不能赋予民兵以纪律,又不能使其在实战中养成好战精神,他甚至没有在理论层面意识到这两个因素的价值和意义。但我们不应该因此苛责他。他的国民军观念中有着先知的视野。16世纪初的佛罗伦萨邦国不可能真的组成一支民众军队,因为它缺少基本的组织架构,而兼具野蛮与理想、能让征召来的平民形成能战之师的军纪观念需要经历几个世纪才能建立。但马基雅维利将未来的步兵与古罗马军制联系起来的愿景自有其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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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35 从根本上来讲,为马基雅维利带来启发的两位先驱者比他本人更接近真正的目标。他们是佣兵首领维泰利和凯撒·波吉亚,两人都在领地内建立了一套佣兵民兵结合的军制,成果无疑要优于佛罗伦萨的纯粹民兵。这或许是因为维泰利和波吉亚不是理想家,而是实战军人。首先,他们都集领主和将军于一身。与佛罗伦萨的9人委员会和10人委员会不同,他们用不着担心建军成功会危及自身,因此不会人为地削弱军官权威,而是会根据作战需要而发展。当然,他们的成就也不持久,因为他们各自的统治基础没能经受住时势的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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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37 正如马基雅维利组建的托斯卡纳民兵绝非无可指摘,他在制定坚持一贯的战略理论方面也是收效甚微。在这一点上,我们同样可以说他看到了时代的弊病,他的宣言也不无预见性,但他还没有建立一套周全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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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39 中世纪向现代转折的一个标志就是发动战争的手段巨幅增加。强大的近战方阵取代了中世纪军队中微少的近战步卒。新式火器技术堪称日新月异。我们可能会怀疑,是不是这些战略手段的增加让人们更容易诉诸一锤定音的大会战。我们也确实给出了一系列精彩的会战叙述,这些会战都发生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在中世纪,即使战略和战术在理论上并未消失,但也只在有限的范围内,在细节层面,在特殊情况下,在特别激烈的时刻才谈得上这两个概念。骑士的个性太强,指挥不动,武器又过于局限,因此几乎用不上任何战术。没有战术,战略也就无从谈起。在新的大小火器和旧的轻重骑兵支持下,新式步兵与种种地形和攻守机遇形成了丰富的组合搭配,这是中世纪所没有的。我们会不会正在走进一个亚历山大或恺撒的时代,一个将军们直奔目标,击溃一切抵抗,直到敌人屈服于自己的意志才停歇的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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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41 事实并非如此。在我们细致考察过的大型会战中,我们不得不一再指出战场胜利终究是过眼烟云,没有任何持久的成果。所有这些会战中都有某种偶然的、不协调的成分,令人惊讶。1512年,法国人在国土佣仆的帮助下取得了拉文纳大捷,但大捷后还不到一年,法军未尝一败就不得不撤出意大利。而影响最大、最持久的皇帝军帕维亚大捷说到底也不是长远周全战略的理性成果,而是最后关头的孤注一掷。佩斯卡拉有言:“愿神赐予我百年战争,而非一日会战,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新的战争手段既增加了进攻的能力,也带来了新的防御手段,还具有一定的内在弱点,以至于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仅是可能的,更是合理的。火器可以让地障牢不可破。正因其人多势众,新式集群步兵方阵的威力往往转瞬即逝。数量优势曾经是成功最重要的要素之一。但在中世纪,人数没有决定性的意义,因为胜负完全取决于单兵素质,而精锐武士的数目总是有限的。但瑞士军队和国土佣仆一旦组织起来,便很容易将志愿从军者编入队伍,决定胜负的因素当然也是人群的压力。于是,国家统帅纷纷追求人数,不仅达到了财力的极限,甚至会超出极限。如果统帅无力支付许诺的军饷,还可以寄希望于以战养战。统帅会提醒士兵别忘了战利品,将整片的区域和整座的城市交给他们劫掠。上述做法反过来对作战行为本身和战略都有极大的影响。士兵有时会因为领不到军饷变得不耐烦,于是主动请战;有时又恰恰相反,要先拿钱再打仗。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将军们盘算着只要等下去,敌军就会因为统帅发不出军饷而不攻自破。这种诱人的想法无疑让将军们很受用,于是他们不去抓住本来有利的会战机遇,而是将战役拖成了纯粹的机动战。弗朗索瓦国王在帕维亚险些通过这种方式取胜,但敌军沉不住气了,遂铤而走险,向他那稳固的阵地发起进攻,并将其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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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43 我曾经将这种战略起名为“消耗战略”或“两极战略”,因为将军每时每刻都要做决定,看到底是通过会战还是机动来达成目标,于是他的决策总是在会战和机动这“两极”之间摇摆,一会偏向一端,一会偏向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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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45 这种战略的对立面是歼灭战略,即试图直接攻击并消灭敌方军队,将胜利者的意志强加于失败者之上。我们之后会详尽探讨这两种基本的战略形态。但现在还是先回到马基雅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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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47 他经常主张军事行动的最高目标是在野战中击败敌方军队。“战争的重心在于野战,建军就是为了野战。”“一个人只要懂得野战,作战中的其他过错都可以原谅。”“罗马战略风格的首要特点就在于——用法国人的话说——短促坚决。”“行军、野战、扎营是战争的三大主要活动。”“常言道黄金是战争的神经,这话不对,优秀的士兵才是,因为有黄金未必足以得到优秀的士兵,优秀的士兵却能找到黄金。”“打赢一场战斗后必须乘胜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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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49 马基雅维利从他分析过的战争观中借鉴得来了上述及类似论断,形成了他自己的逻辑。但这幅图景并没有反映他所处时代的现实战争,而且他从韦格蒂乌斯的古代军事理论中发现了全然不同的基本原则。他无法完全剥离掉这些印记,于是他还写下了这样一些与上述论断相悖的观点:“良将只有在迫不得已或形势有利的情况下才会开战。”另外,他说决不能将敌人逼入绝境,一定要给敌人留一条退路。他还发现罗马人取胜后不会派军团追击,而只会派轻步兵和骑兵,因为部队追击时秩序混乱,很容易转胜为败。他有一段写道,用饥饿征服敌人优于用刀剑,因为运气在战斗中比勇气重要得多。尽管马基雅维利恰好生活在大战频仍的年代(阿尼亚德诺、拉文纳、诺瓦拉、克雷亚佐、马里尼亚诺、比克卡、帕维亚)(马基雅维利死于1527年),但当时依然浸润着消耗战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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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51 一首据说是献给年轻时的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军事教学诗中写道3,在敌军更强时不应该羞于退入坚固阵地。“不要为了名誉或愤怒而让自己和部下犯险。首先要想清楚,今日不战,明日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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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53 圭恰迪尼称赞比克卡会战的胜利者,普罗斯珀·科隆纳秉性谨慎,当得起“拖延者”[21](cunctator)之名。4按照圭恰迪尼的说法,他值得称赞的原因是作战凭借头脑多于凭借刀剑,而且展示了如何既能保卫国家,又不寄希望于会战成败和武运,除非是逼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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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55 伊奥韦斯表达了同样的精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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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57 乌尔比诺公爵弗朗切斯科·马里亚(Duke Francesco Maria of Urbino)出任威尼斯总司令时(1532年),由于当时形势和明智的威尼斯元老院的惯例之必然要求,他压抑住原先的求战心切,而转向了更健康、更合理的思辨。他认为面对不可战胜的强大异国军团,与其沙场争雄,不如拖延。元老们通过阿尔维亚诺的两次鲁莽的战败经历(1509年和1513年)明白了这一点,遂偏爱昆提乌斯·法比乌斯,而非马库斯·马塞勒斯[22]。这样一位将军总比敌人计高一筹,通过精心修筑营寨、意外突袭(extraordinariis proeliis)、切断粮饷供给来不断消磨敌军。与此同时,一旦有必要,他必然会立即接受大战(universum proel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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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59 这一时期最值得注意的机动战例或许是1524年皇帝军侵入法国南部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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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61 这场远征的灵魂人物是波旁统帅(constable of Bourbon),以此头衔统领皇帝军。他打算直趋里昂,希望建国后将那里定为都城。他脑子里明确有与弗朗索瓦一世交战的念头,后者当时正在阿维尼翁集结兵马。但当总司令来到艾克斯(Aix)时,真正的钦差、在军中影响力最大的佩斯卡拉向他指出,查理皇帝希望仿效英格兰占据加来之故事夺取一座法国港口,作为对法作战的后勤基地。虽然他们已经占据了土伦港,但没有足够的钱迅速修建城防工事。波旁统帅只得从命,于是转为围攻马赛。5周后,城墙被轰出了一个大口子,于是统帅号召发动进攻,但佩斯卡拉还是觉得太危险了。罗马人伦佐·达切里(Renzo da Ceri)统领的守军已经决心守卫港口到最后一刻。缺口后面修建了一座足够用的应急工事。佩斯卡拉说:“谁想去地狱里吃饭,那就出击吧!”同时,弗朗索瓦国王集结了一支庞大的援军,但并没有攻击围攻马赛的敌军,反而翻过阿尔卑斯山,进入了意大利。波旁统帅现在只得掉头,于是两军展开了一场平行的翻山强行军。皇帝军比法军提前两日抵达米兰,但由于之前损失惨重,所以不敢逗留野外,而是分散到了各处要塞中。兰克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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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63 这支几个月前还想让皇帝成为全世界主人的强大军队突然从野外消失了。罗马城里的帕斯奎诺师傅(Master Pasquin)[23]不无幽默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一支皇帝军在阿尔卑斯山丢了。请诚实的寻宝者去翻翻石头看看,如有发现,必得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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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65 法军现在的任务是攻破要塞。正当他们围攻帕维亚时,有一支新的皇帝军自德意志而来,佩斯卡拉和弗隆斯贝尔格又决心进攻坚固阵地中的围城部队,死结就这样解开了。但决战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相反,这是眼见局势无望的最后一搏。因此,从战役计划和将军思路来看,这场以法军全军覆没,弗朗索瓦国王被俘告终的战役属于消耗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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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67 马基雅维利的著作中既有歼灭战略的原则,又有消耗战略的原则,但两者并不均衡。他身上逻辑学家的一面和实证主义者的一面都有话要说,但两者之间没有对话。在之后的几百年里,战略问题一直处于这样流动的状态。我们讲到腓特烈大帝时才会再来探讨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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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69 若说马基雅维利是当时军事体系的见证者,那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他富有洞察力,由于个人倾向和地位的缘故要时刻关注战争,广泛游历于德意志、意大利和法兰西,而且亲身参与过实际军务,于是有人可能会相信他对于周遭现实状况的看法无条件具有可靠性。但这是错误的。他给出的兵力数字经常被证明有误。他说瑞士人总是在3排长矛手后面配一排斧枪手,这是不对的。6尽管马基雅维利也是一位观察者,但他主要是一位理论家和教条主义者。他的一切见闻都会立即纳入他的理论框架中,而在无法纳入的时候,事实总会让位于理论。他有时也会表现出批判分析的欠缺,比如他漫不经心地复述了某个法国人或其他人的言论,说法国有100.07万个教区,每个教区要为国王提供一名义务兵(franc tireur)。但这些不过是疏忽的孤例。他厌恶雇佣兵制度,而且堂而皇之地将国家划分为武装国家和非武装国家,由此产生的歪曲则要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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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71 在我看来,一位古代文豪与马基雅维利有几分相似,那就是波利比乌斯。他同样集卓越的智力、超然的观察力、强烈的理论倾向于一身。霍博姆认为马基雅维利论述当代战事时常有重大失误,凡是相信此说的人或许在对待波利比乌斯时会比历代学者更多几分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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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098476 战争艺术史 [:1700085861]
1700098477 战争艺术史 第二篇 宗教战争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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