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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4年9月，一封签署着海军学院院长斯蒂芬·B·卢斯名字的任教聘书，送到停泊在南太平洋东岸的沃诸塞特号舰长马汉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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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已是人到中年。他把一生最美好的25年献给了大海，得到的却是一团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纷纭的思绪。他对美国海军的期望值与美国海军的世界排位以及他所在的破烂军舰组成的舰队总是合不上拍。他想做的事情很多，其中最向往的，则是得到这份以笔代剑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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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调令的日子里，他开始新生活的准备。他流连在秘鲁利马的图书馆中读书。一本蒙森的《罗马史》，使马汉在历史与现实的碰撞中产生了一个耀眼的灵感火花，他说：“我终于领悟出了对海洋的控制是一个从未被系统认识并阐述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因素。”这一“顿悟”，总结了他前半生的思考，也决定了他后半生的研究方向。1885年，他应聘来到海军学院讲授海军历史。他说：“我如何总结以往的木帆炮舰的作战经验，使之适用于当今的海军？”一个答案是：“要说明海权以各种方式对历史进程产生的巨大影响”；另一个答案是：“要说明以往海军作战经验揭示了战争主要原则”。马汉悉心研究了17—18世纪海军的历史，他将授课的讲稿整理成书，于1890年出版了他的成名之作《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图3-7）；1892年出版了《海权对法国革命与法兰西帝国的影响》；1905年出版了《海权与1812年战争的关系》。在这海权“三部曲”中，马汉确立了他的海权理论。其中最著名的是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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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7 《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中文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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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这样定义海权：“海权在广义上不但包括以武力控制海洋之海军，亦包括平时之商业与航运。”这就是说，海权包括两部分海上力量，即用于控制海洋的军事力量和用于利用海洋的非军事力量，二者相辅相成。它体现着国家对海洋支配的主观意志，是暴力的、排他的，所以不仅仅表现为一种客观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一种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权力”的运用，属于政治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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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的海权理论建立在人类对海洋新的认识的基础上。他首先将海洋作为“一块广阔的公共场所”，作为进行商品流通和进攻沿海敌国的一条“公路”加以总的考虑。认为“海权根本有赖于商业”，它起源于贸易，当人类有了“适应于交换的物资生产”，才有了“运送交换产品的海上航运”。而“海上航运漫长而危险”，便产生了占领具有战略价值的殖民地的需要。“产品和殖民地的航运业密不可分。”殖民地“有时具有商业特征，有时具有军事特征”，它“推进和扩大航运”。而为了保证航运安全和有效地占领殖民地，需要有控制海洋的支配力量，“这样的支配力量只能产生于伟大的海军”。海军通过发动战争获得海洋控制权，同时使敌国失去这个权利，根本目的又是为了贸易途径的畅通。所以“战争（最终）不是战斗而是实业”。这样，马汉的海权理论总结了海权产生以来的运动方式和逻辑，说明了海权是通过海外生产、贸易、殖民地三位一体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而不断发展的，它从人类几个世纪丰富的海权实践出发，从中抽象出了“海权”这一特定含义的概念，抽象出海权产生与发展的客观规律，认为，“所有帝国的兴衰，决定性的因素，在于它是否控制了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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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认为，海权“对世界历史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对国家的兴衰具有决定性影响。他认为获得海权或控制了海上要冲的国家就掌握了历史的主动权。他以英法为例，指出“许多世纪以来，英国商业的发展、领土的安全、富裕帝国的存在和作为世界大国的地位，都可以直接追溯到英国海上力量的崛起”。而法国“大陆扩张的错误政策吞噬了国家的资源并使其受到严重损害……它无力防卫其殖民地和商业，使国家的财源被切断”，从而走向衰败，他认为历史上强国地位的更替，实质是海权的易手。所以“海权包括凭借海洋或通过海洋能够使一个民族成为伟大民族的一切东西”，是国家兴衰的决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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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论述海权对国家兴衰的影响作用时，马汉特别指出海军的作用举足轻重。他认为，“海权的构成要素是海上力量、殖民地与海军基地、海上交通线”。“国家的强盛、繁荣、庄严和安全，是强大的海军从事占领和各种征服的副产品”，“国家的兴衰同他们的成功地发动战争（特别是海战）的几种能力有关”。他始终认为，“一国海军优势，对陆上和海上的大角逐都有巨大的和决定性的影响。在战争的全局方面，海军一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也许是最重要的战略因素”。正是基于此论点，马汉在理论上完成了“说明海权以各种方式对历史进程产生巨大的影响”的第一个任务后，便将第二个目标放在对海上战争基本原则的揭示和阐述上，他进一步创立了海军战略理论。他说：“海军战略的精华甚至军事战略的精华都是基于达到集中兵力于决定性的地点之目的。”为了便于随时集中兵力作战，马汉认为舰队应配置在“中央位置”，以保证能够迅速地向主要作战方向的机动。马汉十分强调攻势作战，主张在战争前就必须建立起一支强大的远洋进攻性舰队，并且极力主张“美国现在必须开始眼睛向外”，控制中美洲地峡，在太平洋和加勒比海夺得海军基地和加煤站，建立一支现代化的海军、一支伟大的舰队、一支“具有进攻能力的部队，仅仅依靠它就使一个国家有能力向外扩张影响”。1910年，马汉发表了另一部颇具影响力的著作《海军战略》，明白地提出，“无论平时还是战时，对海权的运用便是海军战略”。海军战略理论是马汉海权理论必然的和进一步的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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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的海权理论还对影响国家海权发展的诸因素进行了分析，认为主要有6条：（1）地理位置。他认为，一国如果运用地理位置的优势，不在陆地寻求扩张，“而是有直接的一个目标——向海洋发展，那它就比大陆国家优越”。他比较了英、法、荷、西、意等国，特别赞赏英国所处的位置，指出，“如果自然赋予一国便于进攻的优势，而且易于通往公路，同时又控制着世界贸易的主要通道……这一位置的战略价值就很优越”。（2）自然结构。“众多的深水港是力量和财富的来源”，“假如一国有漫长的海岸线，却没有一个港口，这个国家也就没有自己的海外贸易，商业和海军”。但自然结构的其他物质条件又决定着国家是否向外发展，如大自然赋予法国大片富饶的土地和适宜的气候，本国产品供大于求，它便不想发展海权，而英、荷就不同。没有海洋，英国将失去活力，荷兰就会死亡，所以他们才有积极向海洋发展的动力。（3）领土范围。“一个国家的领土范围，是它的海权的决定性因素。海权的扩展，并不决定于一个国家的版图大小，而是决定于它的海岸线和港口的特性。”（4）人口数量。一个国家拥有海权，必须拥有足够的人口，“必须要有大批人充当水手，或至少随时准备受雇于舰船，以及从事制造海军设备”。“这就是所谓‘后备力量’”。（5）民族特性。“倾向贸易及产品交换的追求是发展海权的最重要的国民性”。各国“追求财富的方式不同”，西班牙和葡萄牙“依靠淘金”，法国人“靠节俭经济和囤积致富”，而英国和荷兰“靠赚钱”。所以，能否发展海权，决定于对贸易的态度，这里“社会观点与国民性有着显著的影响”。（6）政府的性质。政府及其统治者的特点，对海权发展有着显著的影响。如果政府决策明智，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马汉重点比较了英、法的政府决策，认为英国政府的“总方针”有连续性，它的“目标一直在力求控制海洋”，因而始终运用强大的海权作武器。而法国路易十四时，政府“忽视它的海上利益”，后来政策改变，以致“当战争进行时，由于没有自己的海军，商业和殖民地都完全在英国的控制下”。马汉以此论证：“政府对海权的增长和衰亡能施加多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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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马汉从海权的基本内容、海权的产生与发展、海权对历史的影响以及影响海权发展的诸因素等几个方面，揭示了海权这种已客观存在了几百年的社会现象的内在运动规律，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马汉的“海权”是从几百年来的争夺海洋控制权的历史事实中抽象出的一个概念，是将海洋与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利益联系起来思考而抽象出的一个概念，它实质上是国家在海洋方向综合国力的体现。马汉的海权理论并不注重研究海权的本身，而是站在国家战略的角度研究海权运用。它后来被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争相引进，正是由于这一理论具有国家最高层次战略理论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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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的海权理论，是以资本主义海权产生、发展为研究对象的，它不能不带上强烈的阶级性和时代特征。然而它最终成为帝国主义的御用工具，并不是该理论之咎，而恰恰说明该理论从海权发展的角度揭示资本主义产生、发展的客观规律之准确、之透彻。从社会发展的角度上说，“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是一个很革命的阶级”，它的革命性与海权发展息息相关。然而资本主义还要向帝国主义阶段发展，即使没有马汉创造海权理论去加速它的发展，资本主义也要走这条历史必由之路。我们肯定马汉海权理论的历史意义，与否定它成为帝国主义的扩张理论是两个命题。前者是肯定它对于资本主义产生与发展规律的认识与把握，肯定它从国家战略高度考虑对海洋的利用与控制，从而对国家兴衰产生巨大作用，是就该理论的合理内核而言的。因为当人类由开发陆地转而开发海洋的时候，对海权的认识及其运用决定着国家的兴衰。马汉海权理论的意义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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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之道：船舰与海权 [:1700136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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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国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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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美国虽然是一个工业革命的后起国家，但在科学技术的赶超方面早就瞄准了先进国家。1807年，美国人富尔顿发明了以蒸汽机为动力、使用桨轮的轮船，走在了英国的前面。19世纪20年代后，在电磁科学引领的新的生产力革命的时代，亨利于1829年发明了电磁铁，莫尔斯于1839年发明了“莫尔斯电码”，成为电磁铁式电报机和有限电报通信系统建立的先行者，在其后以电能代替热能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到来之前占据了有利的地位。1860年南北战争时，美国的工业化程度已居世界第三，紧随英法之后。到1880年，美国不仅致力于工业技术产业化，而且把重点放在电力技术产业化上，其工业产量迅速超过英法，跃居世界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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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885年开始，美国国会每年固定向海军提供经费用于建造舰船，美国海军实力在数量和现代化程度方面慢慢地增长起来。1886年，国会下令建造军舰必须使用本国制造的材料，这大大刺激了国内刚刚起步的炼钢业的发展。在1885—1889年4年间，美国共建造约30艘不同等级的战舰，合计排水量近10万吨，其中二级战列舰得克萨斯号和缅因号，装甲巡洋舰纽约号、奥林匹亚号，均可与世界上任何先进的巡洋舰相媲美，美国的“黑船”舰队逐步演变成先进的“白色大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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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装备技术的发展是一回事，思想观念的转变是另一回事。马汉的海权理论问世后，立即在世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引起轰动，英国很快开始以“两强标准”发展海军：德国的威廉二世自称“不是在阅读”，而是在“吞噬”着这“第一流的”经典；日本也积极引进这一理论，翻译出版了这本书的多种版本。“美国佬”使世界“认识了海权的重要性和价值”。但在其故乡美国，马汉的理论开始却没有引起多少反响。虽然马汉从1886年开始便在海军学院讲授海军史，宣传他的海权理论，却没有机会影响政府，也没有能够影响国民。1889年，当马汉想出版他的那本后来风靡世界的名著《海权对历史的影响》时，结果处处碰壁，最后几经周折才在波士顿找到一家出版商，并且要靠自己保证推销250本书来支持出版商的经济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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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是要进步的。一个先进的工业国家迟早要走上它应当走上的必由之路。1889年12月，美国海军政策委员会提出一项计划，认为美国存在很多弱点，如缺少海外殖民地，海外贸易主要靠外轮运输，工业产品的海外市场很小，竞争力弱……它预言，美国将要进入一个商业竞争和扩张时期，一定将会发展自己的贸易运输，这样英国是美国的唯一潜在的敌国。外国开凿巴拿马运河也可能对美国利益构成威胁。该计划建议美国政府建造200艘现代舰艇以适应形势需要。美国海军部长特雷西也提出，需要建立一支有进攻力的“作战兵力”，只有“装甲战列舰”才构成这种兵力。特雷西认为“只有进攻才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1890年，国会还通过了一个新的《海军法案》，批准建造3艘远洋战列舰：印第安纳号、马萨诸塞号和俄勒冈号（图3-8），每艘为10288吨，航速15.5—17节，装有当时世界上威力最大的4门13英寸主炮，适合远洋航行。这项法案的通过，“标志着美国国会开始脱离旧的海军防御体系，同意建立能在深海活动的海军，开始向欧洲列强看齐，向建立一支现代化海军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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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8 1896年下水的俄勒冈号战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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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之树是常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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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在他《海权对历史的影响》一书中曾经分析，美国拥有成为全球海上强国所需要的一切历史因素。美国政府只需要提供领导、意志和能力，就能实现这一目标。马汉的海权理论终于打动了政府。美国开始走上全球性的海上强国的道路。1893年11月海军部长赫柏特批准了主力舰海军防御理论，进一步论证了海军是促进国家海外权益和推行强权外交政策的工具。1895—1896年国会再次辩论海军问题的时候，马汉的海权理论已受到相当多议员的普遍赞同。美国已经把国家立法与政府执法、海军执法坚定地联系在一起，在广阔的海洋争夺控制权，已明显具有国家战略的含义。到1897年，美国北大西洋分舰队已经发展成具有进攻作战能力的新型舰队，美国海军已拥有9艘一级战列舰、2艘二级战列舰和2艘重装甲巡洋舰，海军实力已由原来的第12位跃居世界第4位（图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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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9 1897年下水的衣阿华号战列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