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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局天下:中国古代军事地理大势 第三节 枢纽江汉,砥柱江南——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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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山川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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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南方地区,主要的联系纽带是长江。湖北居长江中游上通巴蜀,下达东南,在上下游之间居枢纽性地位。(见图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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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湖北沿长江上溯,穿越三峡,是为古代入川的两大通道之一。东汉岑彭攻公孙述、刘备据益州、东晋桓温灭成汉李势、朱龄石平谯纵、北宋刘光义攻后蜀盂昶、明初汤和攻明升等战役,都曾由此进兵。南方政权要控制四川,确保整个江南地区的完整,湖北是一大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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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上、下游之间对立,则湖北还可阻遏川中势力之东出。四川据湖北上游,自四川东出是为顺流之势,在湖北境内尚有险可扼,若其越湖北而东,则江面渐宽,其势难与争锋。在四川与湖北之间出现对峙时,据上游者往往扼守夔州江关(亦称捍关),据下游者往往扼守西陵险要。历代战争中,遏川中势力之东出,做得最成功的当数陆逊、陆抗父子。陆逊在夷陵(今宜昌东)击败刘备,其后置立重镇,以备蜀汉。陆逊曾上疏孙权说:“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1]陆逊死后,其子陆抗继其任。在陆氏父子镇守荆州的年代,孙吴西境的安全得到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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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居东南之上游。立足东南的政权,无不恃荆襄为上游屏障。自古未有失荆襄而能保有东南者。相对而言,东南无四川尚可立国,若无湖北,则东南不可以立国。南北对峙之际,荆襄每为强藩巨镇,以保障上游。明末顾炎武在详考了立足于东南的吴、东晋、宋、齐、梁、陈、南唐、南宋八代政权的成败兴亡之后,指出了“厚荆襄”和“阻两淮”为东南立国之本。[2]孙吴、东晋南朝均以荆、扬二州为江南重镇,二州户口居江南之半。“以扬州为根本,委荆州以阃外”[3]成为六代在江南立国的模式。南宋与金、蒙古对峙,也倚重荆襄,屏护上游。从军事上讲,刑襄上游的意义甚至超过两淮。对于东南政权来说,“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国必危。”[4]清末曾国藩、胡林翼等镇压太平大国起义,—改此前清廷以江南大营、江北大营在下游围困金陵的作法,而从上游的武昌、安庆着手,拔太平天国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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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衡北方,东南政权要恃荆襄上游为屏障,但在江南政权内部,荆襄地区却每每成为一个隐患。“据上游之势”的荆襄地区常给下游建康方面构成很大的压力。东晋南朝时期,据荆襄上游称兵反建康方面者比比皆是。如东晋时期的王敦、桓玄、刘毅、司马休之,刘宋时期的谢晦、刘义宣、沈攸之、萧齐时期的萧衍,梁末的王琳等等。这使得江南政权对荆襄上游的政策往往表现出矛盾和复杂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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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北境内,就与北方的关系而言,汉水的战略意义并不亚于长江。南北对峙,南方联系的纽带是长江,其防守也主要是依托长江,但长江防线的稳固却有赖于江北的一系列山河为其屏障。东段有淮河,西段有秦巴山地,中部湖北地段则主要是以大别山、桐柏山至鄂西山地一线的山脉为其屏障。在大别山和桐柏山的连接带有武胜关、平靖关和黄岘关(三关在湖北广水和河南信阳交界处)可为往来通道。但三关两侧地形险恶,不利于人力、物力的大规模运动。历史上,南北对峙时争三关最激烈的是北魏与南朝的齐、梁。但这一时期对三关的争夺对双方都未产生决定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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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历代南北往来要冲的是汉水河谷低地,其枢纽即为南阳盆地。这里,四面都可进入,四面都可出击。沿汉水主干下行,由襄阳经大洪山与荆山之间的河谷低地可至江汉平原,并可进入长江;沿汉水主干向西上行可至汉中,直抵甘肃东南边缘;汉水支流丹江穿切秦岭,成为关中与南阳盆地之间的通道,“关中四塞”中的武关即设在此通道上;循淅川等支流上行,越伏牛山,即可进入伊洛河谷;其它支流如唐河、白河则伸向河南腹地。这样,由汉水及其支流形成的南阳盆地,成了关中、汉中、中原与湖北四者之间的一个旋转门,任何一方势力到达这里后均可纵横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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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和长江把东西三、四千里长的地域连缀起来,南北对峙之际,南方对抗北方的军事防御线通常从东南的长江入海口向西延伸到甘肃的东南部。位于盆地南部的襄阳便处于这条漫长防御线的衔接枢纽的地位。襄阳和南阳这两座重镇代表了南北双方在这片地域内利害关系的对峙和胶着。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不久,便一再亲自统兵来争南阳,以保障新都的安全。但是,当孝文帝取得南阳后继续向南深入,来争襄阳时,便遭到了南方最激烈的抵抗和反击,因为这已触及到了南朝在荆襄上游的整个防御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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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湖北的地理形势,不能不讲湖南。从地形上讲,湖北与湖南天然地连为一体。湖北的东、北、西三面是山地,南面敞开,湖南的东、南、西三面是山地,北面敞开,两省地形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盆地。两省境内的大小河流,均成向心状汇入长江。但在历史上,湖南的地位只能是对湖北地位的一种补充。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湖南的开发相对较晚;二是湖南的位置相对较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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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秦汉时期,湖南为贬黜放逐之地。西汉初年,刘邦所封异姓诸侯王除长沙王外,其他的都被削除。长沙王得以保存的原因主要是“地小力弱”,不足以对汉王朝构成威胁。英布起兵反汉时,故楚令尹薛公在回答刘邦问策时将英布“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5]归入下策。后来英布果因取下策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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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其与其它战略要地的关系而言,湖南的位置相对较偏,其周围的山川形势亦妨碍其纵横四出,左右伸缩。南朝刘宋初年,朝廷为解除荆州上游强藩巨镇对建康的威胁,曾分割荆州置立湘州,治长沙,欲以制衡荆州。但首任湘州刺史张邵上任之初即对湘州能否发挥这样的作用表示过怀疑,他认为“长沙内地,非用武之国,置署妨人,乖为政要。”[6]东晋南朝置立湘州的另一个目的是加强对岭南的控制。这一目的也未见得能达到。东晋末年,卢循、徐道覆自广东进攻建康,分遣一军攻长沙,主力则取道江西,沿赣江、入长江,顺流而下,前锋直抵建康附近的淮口。由岭南进军建康,取道江西更为便捷,那么藉湘州控制岭南的作用便要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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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五代特别是南宋以后,湖南才逐渐发展起来。但以湖南的位置,在南北关系中,地位仍不如湖北。南宋吕祉曾说过:“守长沙不足以固江陵,守江陵则足以蔽长沙。”[7]欲以湖南介入全局,无论是北出,还是东下,其便捷的通道都须经山湖北,其出入咽喉如岳阳等处都易被阻扼。蒙古攻南宋时,曾试图自四川、云贵迂回湖南,欲以出南宋荆襄防线之后。但蒙古兵经此迂回,兵势已成强弩之末,未能产生决定性效果,最后撤兵北返还是忽必烈从湖北遣兵至岳州接应。清初,吴三桂起兵反清,自云贵进兵湖南,但自始至终吴军未能北出湖南一步,未能对清朝的统治造成致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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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么讲并不是说湖南的地位就无足轻重。湖南对湖北起到了一种补充作用,有了湖南,湖北的形势才是完整的。湘东、湘西山地将江西、四川与两湖隔开,湖北在长江上游与下游之间的枢纽地位才突显出来。另外,随着中原王朝统治区域的不断扩大湖南对于控制两广、云贵等地还是有一定意义的。湘江、资水上游穿越五岭,沅江等河流上溯云贵高原,是两广和云贵地区与内地之间的重要交通线路。近代以后,中国国防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湖南的地位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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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湖北的三个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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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祖禹在论湖北形势时说:“湖广之形胜,在武昌乎?在襄阳乎?抑荆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8]指出了湖北地区的三个重心和各自的战略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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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重心得以形成,缘于历代的经营,而历代的经营是以地理形势为基础的。湖北主要是通过东、北、西三个方向与其它战略要地发生关系的。这三个方向均有延绵的山脉为之险阻,将湖北相对完整地围起来,长江和汉水向这三个方向延伸至境外,成为它与外部的往来孔道,从而形成能进能退、可攻可守的态势。这三个重心分别面向三个主要的方向。对于进取来说,存在一个前进基地的问题;对于退守来说,存在一个门户的问题,以进以退,都应经营好这几大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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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方重镇,襄阳的地位具有全局性的意义。在中国地理格局的大形势中,襄阳既是东西之间的一个联系枢纽,又是南北之间的一个重要接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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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所处的南阳盆地具有东西伸展、南北交汇的特点。无论是东西之争,还是南北之争,南阳盆地都是必争之地。襄阳地处南阳盆地的南部,依托湖北,通过汉水和长江,东连吴会,西通巴蜀;由南阳盆地,可以北出中原,可以西入关中,还可经汉中而联络陇西。南北对抗时,南方的军事防御线东西延绵三四千里,襄阳便处在这条漫长战线的东南段与西北段之间的连接点上。因此,襄阳作为湖北境内的一大重心,实已超出了局部地域性而具有了全局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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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对于南方还是对于北方,襄阳的归属与经营的是否得当,足以决定其在战略上是主动还是被动。南方如欲向北方进取或抵御北方的进逼,势必重视襄阳的经营。经营好襄阳,足以协凋整个战线。襄阳战区可在东、西战区之间左右伸缩,配合呼应,协同作战。桓温、刘裕、岳飞、吴拱等都曾藉襄阳而有所作为,李纲、陈亮等人也曾建议当政者经营襄阳,收复中原。对于北方来说、控制襄阳则可获得两个决定性的效果:一举截断南方漫长的防线;控制长江上游之势。西晋灭吴、隋灭陈、蒙古灭南宋都是大大地得益于对襄阳的控制和经营;曹操、苻坚、拓跋宏也都曾试图争襄阳而图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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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湖北与东南的关系而言,则武昌是一大关键。以武昌为中心的湖北东部地区是为长江中、下游之间的结合部。长江中游的主要支流大多在这一带注入长江,武昌遂成为长江中游的一个水运交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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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长江两侧地形地势的缘故,长江上下游之间,除长江一水可通外,并无其它畅通大道;长江出湖北以后,江面渐宽,无险可扼。这种客观的自然情况遂使上下游之间产生一种微妙的关系:东南地区必须倚荆襄上游为屏障,荆襄地区对东南却具有一种天然的离心力。在对抗北方时,荆襄地区常常是作为一个单独的战区,具有相对独立性,形成相对独立的力量中心,而一旦形势变化,这种相对独立的力量中心便往往容易构成对下游地区的压力。东晋南朝时期,据荆襄上游称兵反建康方面者比比皆是,萧衍甚至自襄阳举兵东下,取南齐而代之。荆襄地区地位的这种双重的特性遂决定了立足东南的政权力图在对荆襄地区的政策上体现出双重的意图:既要使其发挥可靠的屏障作用,又要将其威胁下游的消极意义降至最低。加强对上游地区的控制是其最终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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