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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换一个方向继续这趟旅程。科学带给人文科学最大的贡献是,展示了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是多么神奇。这样做,是对地球上所有千奇百怪物种的生态研究的一部分。我们走到现在,已经有望窥探到其他星球上的生命,其中可能还包括进化出和人类同等级别智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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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科学对待人性的奇特本质的方法是“如实描述”。基于这样的观点,富于创造力的艺术家们就无尽的细节编撰故事、谱写乐曲、描绘图像。若以生物多样性为大背景,那么定义人类物种的那些特质就显得非常狭隘。除非“如实描述”变成“如实描述并阐释原因”,否则我们就无法揭开人类生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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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就让我们看看人类在由众多不同生命形式组成的地球生物圈中是多么独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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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上百万个物种先后出现又相继消失,智人的直系祖先抽中了进化这一彩票的头彩。奖金是基于符号语言建立的文明和文化,以及由此获得的从地球上汲取不可再生资源,同时兴高采烈地消灭地球上其他物种的巨大力量。现在的人类特性是一些偶然发生的“预适应”(preadaptation)的随机组合,包括完全待在陆地上、有一个大型的大脑和较大的颅骨结构,以及能够操作工具的自由灵活的手指,还有(这可能是最难理解的部分)用于辨别方向的视觉和听觉,而非嗅觉和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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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人类无不为能够用鼻子、舌头和口腔来辨别化学物质的优秀能力感到自豪。扬扬得意地嗅出微风中混杂的花香,品味舌尖上葡萄酒的余味,即使身处黑暗的家中,也能根据不同房间的味道特点确定具体是哪个房间。但即便如此,人类在化学感知这一点上还是差生。和人类相比,其他生物简直是天才。近99%的动物、植物、菌类和微生物都完全或几乎全部依赖各种各样的化学物质(信息素)与同伴交流,它们还可以通过探测其他化学物质(化感素)来识别有可能成为食物、天敌或者共生对象的其他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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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能够捕捉的大自然的声音也是极其有限的。我们虽然能够听出鸟鸣,但其实鸟类也和人类一样,是依靠视觉和听觉交流的少数几个物种之一。人类也能听到混杂在鸟鸣中的蛙声,以及蟋蟀、蚱蜢和蝉的鸣叫。若你愿意,还可以把黄昏时蝙蝠发出的超声波也加进来,但蝙蝠是用回声定位障碍物和作为食物的飞虫的,超声波的音调高到超出了我们的听觉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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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有限的化学感知力对于我们理解和其他生物的关系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这里我想让读者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苍蝇和蝎子拥有像小鸟一样甜美的歌声,我们对于它们的厌恶之情会有所减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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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往往会关注动物交流时使用的视觉信号,并欣赏小鸟的飞翔、鱼类的遨游、蝴蝶的舞蹈及其体表颜色。昆虫、青蛙和蛇也会用鲜艳的颜色和体态展示来吓退敌人。这里传递的信息是紧急的,就像在警告说“你吃了我你就会死或者不舒服”,而并非想要取悦敌人。对于这些警告,博物学家懂得一个道理。当你接近一个美丽的动物时,如果它泰然自若,那么它不仅有毒,还很可能携带致命的剧毒,比如行动缓慢的珊瑚蛇、悠闲自在的箭毒蛙。对于这些生物,如果我们只是看一看、欣赏欣赏,还能躲过一劫。与这些情况相反的是,紫外线是我们看不到的。而多数昆虫是依赖紫外线而生存的,例如,蝴蝶就可以利用紫外线的反射找到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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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界的视觉信号可以激发人们的情感,世世代代以来,它们为诸多伟大的艺术作品赋予灵感,造就了音乐、舞蹈、文字和视觉艺术上的杰作。即便如此,这些视觉信号本身若与我们身边的信息素和化感素世界中正发生的事情相比,那就不足为奇了。为了理解这个“低调”的生物学原则,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可以像除了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一样分辨这些化学物质,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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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你就会身处和原来完全不同,甚至超越你想象的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世界当中。对于地球生物圈的大部分成员而言,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其他生物也生活在这个世界,但人类直到现在都处在世界的边缘。云雾从地面和草木中升起,脚边的物质散发出的气味像藤蔓一样徐徐溢出。微风将这一切吹起带到空中,接着,气味的“藤蔓”被越来越强的风撕裂,四散消弭。在地面上,被落叶和树枝覆盖的细枝和菌类群中升起了烟柱,随即又渗入附近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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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地点的气味组合是不同的,即使距离差一毫米,味道也会不同。气味的样式可以作为标记,蚂蚁等小型无脊椎动物就经常使用这种标记,而人类贫乏的嗅觉却无法捕捉。在散发各种气味的环境中,有少量有机化学物质会以椭圆状流出,形成半球状的泡泡。这是无数种小型生物发出的化学物质信息,其中还有从生物体内流出的化学物质信息,它们可以成为捕食者找到猎物的线索,也可以作为猎物对捕食者接近的警告,以及对同胞发出的信息:对未来的交配对象或者共生对象说,“我在这里,来吧,求求你来这里”。对于同胞中潜在的竞争对手而言,这些化学物质信息就如狗洒在消防栓的信息素一样,传达出“这里是我的地盘,滚出去”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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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半个世纪的研究表明(在其前半段,我在研究蚂蚁的交流方式中度过了美好的时光),信息素不止是释放在空气或水中等待被其他人发现。相反,信息素准确瞄准了特定的目标。理解利用信息素交流的关键是“有效空间”。气味分子一旦从源头释放(释放的源头一般都是动物等生物身上的腺体),就会在同种个体可以察觉的浓度水平的中心部位集中。各个物种在几万年、几百万年的进化中,精妙地设计了分子的大小和结构、根据信息内容释放的分量,甚至还包括接收信息一方的感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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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一下雌性飞蛾在夜晚吸引雄性飞蛾的情景。最近的雄性可能在1公里之外,若以飞蛾的体型衡量,这相当于人类的80公里。研究已经证实,雌性飞蛾释放的信息素必须足够强烈。比如,雄性印度谷螟只要1立方米中有130万个分子就会开始行动。这听起来感觉很多,但考虑到1克氨气(NH3)包含有1023个分子,130万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信息素分子不仅需要强烈到能够吸引同种雄性,还需要有罕见的结构来避免吸引其他种类的雄性或捕食者。飞蛾的性吸引物质非常精准,与相近的物种相比,可能只是一个原子、有无双键、双键排列方式或一个同分异构物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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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种排他性较强的情况下,雄性飞蛾寻找交配对象时将面临复杂的难题。雄性不得不进入虚无缥缈的有效空间展开追踪。有效空间始于雌性身上很小的一点,刚开始是粗略的纺锤形,然后再变回很小的一点,直至最后消失。如果像我们在厨房寻找味道源头那样,沿着味道浓度从稀到浓来寻找,那么大部分情况下雄性飞蛾将无法找到目标雌性。雄性飞蛾利用其他方法达到了与我们的方法同等的效果。雄性飞蛾一旦遇到信息素就会逆风飞行,直到找到正在发出“呼喊”的雌性。中途可能由于风向变化,气味的流动被扭曲以致偏离路线,此时雄性飞蛾就会作锯齿状飞行,从而再次进入有效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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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水平的嗅觉能力在生物界很常见。雄性响尾蛇会通过追踪信息素找到处在发情期的雌性。同时,无论雄蛇还是雌蛇都会不停地吞吐舌头来嗅地上的味道,从而像手握猎枪的猎人一样准确地接近猎物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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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等的嗅觉技能在动物界经常可以观察到,尤其是需要仔细识别的各种情景,人类也不例外。人类母亲可以根据味道识别自己的孩子。蚂蚁只要用两根触角轻抚一下,就能在不到1秒的时间内辨别出接近的工蚁是自己的伙伴还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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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空间的设计除了在性和识别方面发挥作用,还进化出了可以交流各种情报的功能。负责放哨的蚂蚁能够分泌警戒物质,告知同一巢穴的伙伴敌人正在接近。这种化学物质与信息素和追踪信息素相比,结构更加简单。这种物质被大量释放,有效空间会迅速扩大到很远的范围。这种情况下,无须顾及隐私,反而无论同伴或敌人都能嗅到最好,而且越快越好。要尽可能多地引起伙伴们的警戒心,并尽快采取行动。而一旦感知到警戒物质,斗志昂扬的战士就会奔赴战场,负责照顾后代的蚂蚁则会将幼蚁转移到巢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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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息在美洲的悍蚁将信息素和化感素巧妙组合,作为“宣传物质”使用。“奴隶制”在北温带的蚁群中广泛存在。奴役其他蚂蚁的蚁群会首先袭击那些从不奴役其他蚂蚁的蚁群。在悍蚁的巢穴,工蚁从不工作,也不做杂活儿。但如古希腊的斯巴达战士一样,一旦到了战斗的时候,平时的悠哉就会变得凶猛异常。一部分品种的蚂蚁战士能够举起镰刀状的大颚,击穿敌人的身躯。而我在研究蚂蚁奴隶制的过程中,发现了行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品种。这种蚂蚁的战士在腹部(蚂蚁三段身躯的最后一部分)拥有肥大的储存囊,囊中存有大量警告物质。它们一旦入侵目标巢穴,就会在通道和蚁房散播信息素。由于化感素的作用(准确来说是假信息素),被攻击的一方会陷入混乱和恐慌,然后撤退。如果是人类,这就像刺耳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传入耳内一般。另一方面,攻击的一方并不会陷入恐慌,反而会被信息素吸引过来,接着就会掳走目标巢穴里还处于蛹阶段的幼蚁。从蛹变成蚁的俘虏被烙下烙印,就会把捕捉者当成姊妹,以奴隶的身份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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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使用信息素这一点上,蚂蚁可能是地球上最先进的生物了。在已知的昆虫之中,没有一种昆虫像蚂蚁一样在触角上拥有嗅觉等多种感受器。蚂蚁可以说是行走的外分泌腺群,且各个腺体都能特化分泌不同种类的信息素。为了控制整个社会,它们会根据不同的品种使用10~20种各不相同的信息素。这只是蚂蚁信息系统的冰山一角。它们有时还会同时分泌不同的信息素来传播更复杂的信息。分泌的时间和地点不同,表达的意思也会有所不同。通过调节分子的浓度,蚂蚁能够实现传递更复杂的情报。比如,根据我的研究,至少有一种栖息在美洲的农蚁,只要有极少量能够感知到的信息素,工蚁就会被吸引到源头。若浓度稍微高一点,蚂蚁就会走来走去兴奋地寻找源头。发出信号的工蚁附近的信息素浓度最高,会使其他蚂蚁极度兴奋,以至不顾一切地去攻击眼中所见的其他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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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种类的植物也会利用信息素进行交流。它们有时会接收到相邻植物释放的标志痛苦的信号,并采取相应行动。被危险的敌人(细菌、真菌、昆虫等)袭击的植物会释放出用于抵御侵略者的化学物质,有些还具有挥发性。相邻的植物在“闻到”相应味道后,即使自身还没有受到攻击,也会做出防御反应。有些种类的植物会被吸食汁液的蚜虫袭击,蚜虫是生活在北温带的一种常见昆虫,造成的危害相当严重。植物释放的气体物质不仅会引发相邻植物的防御反应,还会将蚜虫的寄生宿主寄生蜂吸引过来。其他种类的植物也拥有一些独特的防御策略,如它们可以借助共生真菌缠绕在根部的菌丝,在植物之间传递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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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细菌都会为维持秩序使用类似信息素的交流手段,如一个个单独的细胞会结合在一起,交换具有特别价值的DNA。随着群体的密度升高,一部分物种还会产生“群体感应”,感应契机是被分泌在细胞周围的液态化学物质。群体感应会引发合作行为,并形成群落。后者中经常被研究的是生物膜的构建:自由游动的细胞集中到表层,分泌形成包裹整个群体的保护物质。这样的微观社会在我们身边和体内随处可见,最熟悉的应该是未清洗的浴室墙面污垢和没刷干净的牙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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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人类都难以理解这个充满信息素的世界的本质,其原因可以从进化视角简单地加以解释。首先,我们的体型太过庞大,以至于需要做出特别的努力才能理解昆虫或细菌的生态。其次,在进化到智人的过程之中,我们的祖先拥有了可以储存大容量记忆以实现语言和文明起源的大脑。再次,双脚站立解放了人类的双手,使我们能够制造更高级的工具。更大的大脑容量和双脚站立,使得人类头部的位置变得比其他大部分动物都要高(排除大象和有蹄类动物)。结果就是,我们的眼睛和鼻子远离了人类以外的大部分动物。地球上超过99%的物种都太小了且被束缚在地表附近,人类的感知系统很难对其进行捕捉。最后,作为交流手段,人类祖先不得不使用视觉。因为运用除此之外的其他感觉进行交流所需的时间太长了,包括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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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在人类变得比其他物种优越的进化过程中发生的技术革新,却在感觉这一点上把我们变得不自由了。一直以来,人类都在无法察觉其他几乎所有生物存在的情况下,无所顾忌地破坏着地球的生物圈。即使如此,在人类刚刚诞生不久并扩散到世界各地,人口刚开始呈指数级增长时,问题还不算太过严重。当时人类的数量还很少,使用的也只是陆地和海洋中蕴藏丰富且未被开采的能源的一小部分。当时还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允许重大错误的发生,但那样的幸福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虽然无法利用信息素交流,却应该更多地学习其他生物是如何利用信息素展开交流的,这样既可以更有效地拯救它们,也可以拯救我们赖以生存的大部分地球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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