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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35 “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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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37 我虚弱发笑。但是六个月后,我回到多瓦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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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39 又一幕悲喜剧发生了,由于当地发生了一场毛毛虫灾,虫子把所有的小米都吃光了,因此多瓦悠人无法举行割礼了!你辛辛苦苦说服基金委员会给了你一笔钱,不远万里重返多瓦悠兰,却被放了鸽子!一切都跌入了冰点。可是,一个转机突然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巴利似乎处在一个有可能作出一个震惊人类学界的重大发现的关口上:他听多瓦悠人说,邻近的尼加人都是没有乳头的,这可能是一种“失落的乳房切除术”!太了不起了,因为人类学家只知道阴部割礼,还从未听说“乳头割礼”!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它足以让巴布名扬天下了,苍天真是有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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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41 到达尼加部落后,一个又一个惊喜接踵而至:当他们的酋长脱下长袍时,他看到,那原本该是男性乳头的地方只剩两小块平坦的褪色斑点;随后,酋长的驼背兄弟也来了,他也没有乳头。最让人惊喜的是,一个女子出现了,她是酋长的妹妹,她竟然也是平胸!天上真的掉馅饼了,巴利再也控制不了激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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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43 我将谨慎抛到九霄云外,指着她的胸部问:她是生来就这样,还是(狡猾地问)切掉乳头,看起来更美丽?大家都笑了。当然是生来就这样。谁会割掉自己的乳头,那不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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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45 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就是:尼加人没有乳头,是因为他们的祖先畸形遗传造成的,全是天生的身体畸形,而非先前揣测的文化象征。这太荒谬了!巴利坐在岩石上,不由得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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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47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人类学家田野工作的缩影,多数时候百无聊赖,兴奋和愉悦却在某个时候不期而至,你以为已经做出了一个振奋的发现,却原来只是一个意外,你痛恨那个让你死去活来的社会,在返乡后又会为之缱绻不已。你以为文化边界十分明晰之时,却看到各种观念如回旋镖一样漫天飞舞,当你被迫承认“地球村”已经建成之时,土人又会让你绝望地意识到大家都仍然生活在“石器时代”,文化的边界是如此的牢不可破。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是“土著人”,与多瓦悠人并无根本的不同,巴布就是一个例子。你深深地卷入了他们的生活,又游离在他们的社会之外。或许,这是人类学家在田野中的真实处境,也是他们在学术共同体之内的角色。这宛如一个疯疯癫癫的角色,嘴里不时嘟囔一些在别人听起来可笑的昏话,又如一个宫廷俳优(尽管这个比喻肯定会让人类学家十分不爽),在滑稽的表演中暗藏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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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49 福柯曾经描述过他的一次阅读经历,他从博尔赫斯的小说中读到了一本不知哪个年代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或许就是博尔赫斯杜撰的一个书名,这个分类体系在我们看来都十分荒唐),其中充满了令人奇怪的分类,如皇帝所有的、有香味的、乳猪、刚打碎瓦罐的,等等,他顿时放声大笑,声振屋瓦,在笑过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只有在一种看似荒诞的思想及其“分类”面前,另一种思想的“边界”才清晰地显示出来。这正是知识捣蛋鬼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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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51 向奈吉尔·巴利致敬!这本书是他赠予学术共同体成员的最好礼物之一,尽管在人类学的知识殿堂中,它可能永远也进不了经典著作的书架,但这显然是最用心、最有心的人类学作品之一。它丝毫也不输于保罗·拉比诺的那本《摩洛哥田野工作之反思》,在某种程度上,它更真诚、更实在。同样,它也不是一本猎奇之作,当然,即使没有人类学专业知识的读者也不会遇到任何阅读障碍,但愿在捧腹大笑的同时,能够领略到人类学家一直倡导的文化包容之心。虽说我们已经明白,这个世界足够复杂,在大多数时候,我们也常怀无力之感,但在一片含泪的微笑中,在打破一些幻象的同时,还能让我们保留一些苦涩而甜蜜的想象,而它并不是虚妄的。感谢何颖怡女士,不用说,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汉语译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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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53 2011年5月北京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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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59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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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64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1700162959]
1700163165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一部 小泥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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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67 Notes from a Mud H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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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69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1700162960]
1700163170 第一章 原因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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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72 The Reason W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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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74 “为何不去做田野调查?”一次众人带着醉意的讨论接近尾声时,一位同事抛出以上疑问。那次我们广泛讨论了人类学最新技术、大学教学与学术生涯,结论令人沮丧。就像哈巴德太太[1],我们清点存货,却赫然发现橱柜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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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76 我的故事十分寻常——受训于高等学府,非经刻意规划,而是机缘使然进入教书行业。英国的学术生涯奠基于几个经不起考验的假设。第一,如果你是优秀学生,便会成为不错的研究者。第二,如果你的研究做得不错,书就铁定教得不坏。第三,如果你善于教书,便会渴望去做田野调查。其实上述关联统统不成立。优秀的学生有时研究成果可怕。学术表现杰出、名字经常出现在专业期刊的研究者,有时教起书来愚蠢乏味到让学生以脚投票,像非洲艳阳下的晨露般消失无踪。人类学行业也不乏全心奉献的田野工作者,他们的肌肤被炎热气候烤得干如皮革,牙关因长年与土著奋斗而终日紧咬,但是他们却对人类学理论殊无贡献。我们这些依据文献研究完成博士论文、文弱的“新人类学者”认为所谓的“田野调查”——其重要性被夸大了。当然,在殖民时代有过实战经验、“无意间搞起人类学”的老教授坚持田野调查的“神祇崇拜”不可毁,因为他们是这个行业的大祭司。他们可是受尽了沼泽、丛林的试炼与贫困,岂容自以为是的年轻学者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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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78 每当这些老教授在理论或形而上学的辩论场合被逼到墙角,便会悲哀摇头,懒洋洋抽烟斗或抚弄胡须,喃喃说道“真人”无法嵌进“从未做过田野调查者”的纯粹抽象概念里。他们对无缘做过田野工作的人满怀同情,事实很简单,他们曾做过田野工作,他们看到了。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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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80 我在人类学系教了几年学来的正统学说,殊乏学术成就,或许也该改变了。你很难判断田野工作是类似当兵这类的不悦任务,理应默默忍耐,还是这行的“额外红利”,应该欢喜承受。同事的意见帮助不大。他们有足够时间为回忆蒙上乐观光环,让田野经验变成浪漫冒险。事实上,田野经验正是乏味的证书。举凡洗衣服到治疗普通感冒等事,在田野工作者嘴中道来,如果不掺点民族学回忆的调味润饰,那可叫周遭亲友讶异失望了。老故事变成老朋友,很快的,田野经验便只留下美好回忆(除了某些奇怪岛屿的状况极度悲惨,叫人无法忘怀也无法消融于幸福感中)。譬如,某位同事宣称与和蔼土著共度了很棒的时光,他们微笑着携带一篮篮水果、鲜花来送礼。如果按照事情发生顺序,这段描述应当补充如下:“那是在我食物中毒后”,或者“当时我的脚趾起水泡脓肿,虚弱到无法站立”。诸此种种不免叫人怀疑:田野调查这回事是否像那些欢乐的战争回忆,叫人扼腕生不逢时,虽然理智上,你知道战争不可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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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82 或许田野调查还是有好处的,可以让我讲课内容不再拖拉无趣。当我必须传授陌生的课题时,可以像我的老师那样,把手伸进装满民族志轶事的破布袋,炮制出一些曲折复杂的故事,让我的学生安静个十分钟。田野经验也会赐我贬抑他人的全副技巧。每每思及此,我的脑海便涌起一个回忆。场合是一个即便以寻常标准来看都十分乏味的会议,我与数位优秀同行礼貌聊天(包括两位阴郁的澳洲民族志学者)。似乎经过预谋,同行一一告退,只留下我面对两位澳洲“恐怖分子”。经过几分钟死寂,我试图打破冷场,提议一起喝杯酒。其中一位女学者马上一脸苦相,嘴角痉挛,厌恶大喊:“不要!我在丛林里喝够了。”田野工作的最大好处,便是让你俯拾可得这类渺小凡人无缘使用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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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184 或许就是这些怪句子,赋予本质乏味的人类学部门珍贵的怪诡气息。从这个角度而言,人类学者的公众形象实在侥幸。众所周知,社会学者缺乏幽默感,是左翼狂想与陈腐之言的大买办。但是人类学者曾追随印度教圣者,看过奇特神祇与污秽仪式,大胆深入人迹未达之处,他们全身散发一股崇高气息与神圣的不切题,他们本身就是英国怪诞教会的圣者。我岂能轻易拒绝成为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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