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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44 几个星期后,天气越发炎热,偶尔大雨倾盆如注,我开始午后游泳。多瓦悠兰地区的水十分危险,蕴含多种地方性特有寄生虫,最恐怖的是住血吸虫。不少多瓦悠人都染有此种疾病,它会造成内出血,导致恶心、虚弱,最后死亡。此地人平均寿命很短,很多人都熬不到寄生虫病的最后阶段便死亡。何时下水才不致染上住血吸虫,人言各殊。部分权威人士说,只要不智地将脚踏进河水,住血吸虫便会上身,终身不去。另外一些人则说浸身污水数个小时,才可能感染住血吸虫。一位路过此处的法国地质学家告诉我,大雨初过的河水很安全,它会将住血吸虫寄生的水蜗牛全部冲到下游。因此,如果避免旱季的死水与流速缓慢的水,应该很安全。每当多瓦悠人在冷泉里快乐戏水,我都只能汗流浃背干瞪眼,很想冒险一试。更何况行走多瓦悠兰地区,很少能跨越激流而不搞得半身湿透。我决定采用地质学者的分析,在大雨初过后到男子沐浴处游泳。那是瀑布下方、花岗岩壁的一个深潭,女性禁入,因为它也是男孩割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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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46 我第一次现身沐浴处,只有两三个从田里回来的人在此洗澡。我的生理构造显然引来缤纷揣测。第二天,至少有二十到三十个男人现身,一窥赤身白人的奇景。之后,我的新奇价值迅速下滑,沐浴人数恢复正常,让我微觉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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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48 这个地方棒透了,坐落山脚下,潭水喷溅,冰凉干净。四周有树,潭底布满细沙。溪水弯处还有岩棚,你可以躺在上面,晒晒太阳再跃入冰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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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50 只要没事,我和马修每天都会到此游泳。就是在这个纯男性的天地,多瓦悠人首度向我透露他们的信仰与宗教。多瓦悠男人全都依照传统接受割礼,我没有,话题便自然围绕这个主题,后来我才发现它在多瓦悠文化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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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52 洗过澡后,我和马修回到田里绕一圈,寻找啤酒宴会。我们会在某个布篷下发现二十来个男女轮流犁地、喝酒。一位著名的法国殖民官员曾形容小米啤酒浓稠似豌豆汤,怪味似煤油。描述十分精确。多瓦悠人中午不吃饭,光喝小米啤酒,酒精浓度很低,却能烂醉不已,让我始终想不透。尽管小米啤酒制造过程恐怖,我却立定决心非喝不可。我第一次参与啤酒宴会,便面临一大考验。他们问我:“你要喝啤酒吗?”我回说:“啤酒皱眉头。”发音错了。我的助理以疲倦的语气解释:“他的意思是——好的,他要喝。”他们大为讶异。从未有白人愿意碰多瓦悠小米啤酒。为了表示对我这个外国人的尊重,他们抓起一个葫芦瓢,把它递给狗舔干净。多瓦悠的狗本就模样不美,这只更是恶心,羸弱不堪,耳朵上的伤口苍蝇围绕,肚皮上还挂着几只肥胖的虱子。它津津有味舔干葫芦瓢。他们添满啤酒后递给我。每个人都盯着我看,满怀期望微笑。无计可施,我只能一口喝干它,满足地吐气。接着,我又喝了好几瓢啤酒。他们大惊我居然不醉。西方人想要喝小米啤酒喝到醉,根本不可能,怎么喝都不够。相较之下,多瓦悠人喝工厂产的啤酒,一喝便醉。一瓶啤酒可以喝上三天,还天天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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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54 酋长祖帝保永远盘旋在这类场合,从未错过任何一场啤酒宴会,虽然他总是拒绝帮人犁地作为回报。如果你想要找出哪里有啤酒宴会,最好的方法是派马修去找祖帝保,只要找到祖帝保,便找到宴会场所。祖帝保的狗儿知道跟着我便有好吃的,所以我们的出巡阵容十分诡异。我说出的第一句完整多瓦悠句子是:“马修跟着祖帝保,我跟着马修,狗儿跟着我。”村人认为这句话大有智慧,不时拿来复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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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56 巡完田地后,我会站到十字路口迎接打道回府的村民。一棵倒下的树桩被移至此处,权当坐椅,男人坐着聊天,拍打蚊子,等着吃晚饭。我的晚饭通常是燕麦、快餐马铃薯泥罐头(非常贵,而且新鲜马铃薯几天就烂了),搭配一罐汤,就打发了。饭后,我会写写笔记,记录明日我要问的问题,或者随便读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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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58 我的最大奢侈是一盏在恩冈代雷买来的煤气灯。虽然我得开一百五十英里去换贮气瓶,但是几个月才须换一次,而且我还有备用贮气瓶。煤气灯让我天黑后还能工作,这真是一大恩赐,因为此地终年七点就天色全黑。村人经常拜访我,希望看煤气灯奇迹,我必须费尽力气解释它不是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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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60 几个星期过去,我开始融入村落生活。多瓦悠人也慢慢回到村里过夜,我比较不觉孤寂了。但是每当被大雨困在茅屋,我便感到无边沮丧。疟疾后,我的身体也未全然恢复,可能和饮食单调有关,我常常省略不吃,或者只把食物当燃料,强迫自己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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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62 好几个月后,我的语言能力才略有进步。在这之前,我几乎要相信自己在返回英国前,一定什么也没学到,什么也不明白。最糟糕的,多瓦悠人似乎无所事事,没有信仰,没有任何象征性活动。只是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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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64 我对理解周遭人的谈话仍有很大困难,我开始怀疑是助理的问题。他教我的动词形态似乎是错的;我的话,他好像泰半不懂;我甚至怀疑他不懂山地多瓦悠语。有时提到某些话题,我看到他与其他男人交换无奈眼神,里面铁定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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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66 田野工作者的助理是个困难的职位。当族人与他的雇主发生冲突时,族人会认为他应当站在自己人那一边。非洲社会,一个人如果招惹亲属愤怒,日子将会非常非常难过。另一方面,雇主却期望他作为与当地人交涉的代表,随时提供策略与消息。对民族志学者而言,数据真假至关重要,却必须透过一个识字不多、忠诚度摇摆不定的学生作为中介,实在是极端挫折的事。更悲惨的是,大家对他的期望各有不同。譬如,多数多瓦悠人从教会经验推之,认为白人都是疯狂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很讶异我的助理星期天会去做礼拜,而我却不去。因此,我必须在他们做完礼拜后,等在路旁和他们聊天,表示我不去教堂并不是因为自恃身份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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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68 一开始,我最沮丧的是从多瓦悠人身上挤不出十个字。当我要他们形容某个仪式或动物,他们会说个一两句,然后就打住。我必须再提问,才能得到更多的讯息。对此,我非常不满意,因为这变成我在引导他们回答,不是正确的田野方法。约莫两个月的徒劳无功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原因。非常简单,多瓦悠人的对话规则和西方人完全不同。我们习惯不打断别人说话,但是非洲习惯不一样。两人对话就好像在讲电话,必须不时以话音打断、辅以声音响应,以确定对方仍在在线聆听。多瓦悠人听别人说话,会严肃望着地面,身体不断前后摇晃,每隔五秒钟便低语:“是的”、“的确如此”、“好的”。否则,对方的谈兴便会戛然而止。一旦我开始有样学样,访问便大大不同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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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70 马修的最大问题不在忠心与真诚,而是他的年纪。在非洲,年纪与地位成正比,多瓦悠人表示尊崇的方式是尊称对方“老人”,因此地位崇高的多瓦悠长者会称我为“老人”或“祖父”。我们这些见多识广的老人聚在一起谈话,旁边站着年仅十七岁的孩子,实在不像样。对我而言,马修几乎不存在,对那些长者而言,他刺眼如烂手指。后来,每当我们要谈些重要事情,长者会断然把马修赶出去,事后我再与马修研究我碰到的语意问题。幸好,马修好像与祈雨酋长那边的人有点亲戚关系,所以,一开始做田野调查时,他们才容忍他的存在。否则我也会像那些研究多瓦悠的人一样,空手而回,坚信这个民族是死猪头般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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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72 [1]英国某些大学规定,学生与学校主管或教授正式在学校餐厅用餐时,必须穿着正式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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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77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1700162966]
1700163578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七章 啊,喀麦隆:祖先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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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80 ‘O Cameroon, O Cradle of our Fa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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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82 我每星期的调剂就是周五进城,理由是取每周五从加路亚运抵的邮件。这是天大谎言:邮件只是“理论上”周五送抵。波利镇的富来尼酋长有一台卡车,包办邮件运送,但是什么时候送信、送不送信,全看他高兴。如果他决定在加路亚多待几天,邮件便下周五才来。老师与公务员领不到薪水、医院药品短缺、全城的人感到不便,他全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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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84 此外,喀麦隆邮政慢得如牛。头两个月,我收到的全是加路亚银行错得离谱的账户结存通知。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巧妙变化,现在我有三个账户,一个在加路亚、一个在雅温得,还有一个神奇万分,是在我从未去过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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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86 “取信”的重点是我可以稍稍摆脱助理。这辈子,我从未与人日夜相处这么久,开始觉得我像被迫与最不般配的人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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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88 因此周五下午一到,我便开始快乐过滤旅程所需饮水。我坚持步行进城,一来,波利镇不卖汽油,必须节约使用;二来,开车得搭载全村人。雨季水量丰富,饮用水只需过滤即可。旱季里水坑变成熏臭的泥潭,饮水必须煮沸或加氯。我的水壶在多瓦悠人之间是个笑话,一公升可以喝上一整天,不过,他们认为这是白人的特有奇行。事实上,多瓦悠人有自己的饮水规范,相较之下,我的不过是逻辑必然。譬如,多瓦悠铁匠不得与族人一起汲水,必须等人主动奉水;一般多瓦悠人不能饮用山地多瓦悠人的水,除非主人奉水;祈雨酋长不得饮用雨水。这全是交换体系[1]的一部分,规范上述三个团体的女人、食物、饮水的交换。因为我不与其他团体交换女人或食物,可以有自己的饮水规范。除非我将饮水奉到他们手上,多瓦悠人绝不会碰我的水。非经邀请就喝我的水会招来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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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90 每周五步行九英里路进城是快乐经验。平日我都在泥泞田野跋涉,数个月下来,脚踝与脚掌已染上恶毒霉菌,药石罔效。雨季里,长裤只有一个月寿命,之后,便从裤管开始破烂。短裤是明智选择,却遭马修严峻否定——有地位的人不穿短裤;何况,短裤无法保护双脚不受荆棘、刺草与丛林里四处可见的芦苇刺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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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3592 进入城里,我和所有翘望等信的老面孔一样进驻酒吧,竖耳聆听送信的卡车声,喝啤酒打发时间。有时我会到市场闲逛,市场里只有一群可悲的年迈男女,贩卖一丁点儿胡椒或串珠。我无法相信这勾当可以为生,一定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城那头的屠夫每周两天卖肉,多数肉早被城里大人物预购一空,普遍顾客只能买到蹄与内脏,以斧头剁开。屠夫不用磅秤,同样的钱,每次买到的斤两都不同。城里到处是闲逛的公务员、流浪者、宪兵与满街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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