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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镇这一团混乱的是医师,通常是白人,工作过度,饱受骚扰,奔来跑去处理各种急难事件,以赛过十二个部门的效率提供最基本的医疗服务。他们为我注射丙种球蛋白,整整两天,我都无法移动双腿。尼尔森牧师夫妇再度收容我,决心好好喂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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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炎的大麻烦是它很容易变成慢性,纠缠我直到我离开喀国为止。因此第一要事是筛检出我罹患何种肝炎。肝炎筛检只有雅温得医院才能做。那里也有合格牙医能帮我做一副较可用的假牙,直到我回英国为止。我的西方朋友显然受不了我吃饭、聊天时,假牙常常飞出去,频频鼓励我去雅温得换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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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务灾难悄然逼近,我的钱还是没来。银行连最简单的指示都无能执行,我欠教会的钱已多到难堪的地步,还得面对修车与“身体大修”的额外支出。走投无路,我发电报给英国同事,请他们借我五百英镑。如果他们能电汇给我,我可以去雅温得的英国大使馆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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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身体崩盘来得还算凑巧。主要的庆典季节已经结束,我打算参观的丰收祭尚未开始,大约有三个星期时间整修自己,再回到田野场。运气好,说不定可以赶上丰收祭。拿着假牙,我出发前往雅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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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身体虚弱,我决定不计代价搭乘卧铺。出我意料,卧铺很干净舒适,1910年代“火地岛铁路公司”(Tierra del Fuego Railroad Co.)的出品。我的一夜好眠梦想却被服务员摧毁,他坚持安排我与一位恐怖的黎巴嫩妇女及其瘦弱的女儿同住一间。服务员指出我的铺位,我将行李放妥,倒头便睡。突然,那位黎凡特(Levantine)[1]悍妇一把将我扯起,嘶声怒吼:“在我女儿结婚前,没有男人能与她同房睡觉。”她解释说:“她还是个处女。”我与服务员以全新兴趣打量这位女孩。我试着解释我并不觊觎她女儿的肉体魅力。女孩咯咯笑,服务员咆哮,我被全然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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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那位悍妇的骚扰,服务员唠叨念了一大篇规定。和所有非洲争论一样,他们的口角亦是周而复始、无关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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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一个铁路局主管,我叫他开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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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兄弟是移民局督员,我叫他驱逐你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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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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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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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们在车厢门口毫不体面地扭打,互相大啐口水。我与那位女孩沉默交换同情眼神。该摆出决断的样子了,我吃力起身。妇人似乎担心我从背后偷袭她的女儿,紧握拳头,奋力扑到我的面前。服务员趁她不注意,一把抓住她的背,将尖声大叫的她拖到走道。众人群集围观,不少是出外旅行的警察,漠然袖手,一些可恶的观众则鼓噪叫他们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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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则一跛一跛沿走道前行,发现几乎所有卧铺都是空的,随便挑了一个睡上去。服务员视此为恶意背叛,用瞪视黎巴嫩妇人的恶狠眼神瞪了我许久,直到我拿钱贿赂才打发了他。整晚,我都听到那位黎巴嫩“哨兵”只要瞥见敌人经过,便拉开车厢门对他大声咒骂。第二天抵达雅温得,服务员死命阻挠那位妇人找行李推夫,她则企图泼他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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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上次在雅温得认识的法国朋友约在老酒吧见面,闲聊大家的近况。多数失踪面孔都是感染了肆虐西非洲的致命病毒性病。非洲社交生活贫乏,通奸是最大消遣。我惊恐发现那些纪念品小贩还记得我是那个什么都没买的人,决心这一次不让我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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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抵喀麦隆时,我对雅温得的丑陋与肮脏印象深刻,现在它却似天堂般美丽、品味非凡,充满文明舒适。短短数个月,我的标准便有了惊人变化。赤贫与富裕的骇人并存也不再撼动我。当我与白人同伴坐在咖啡馆时,一个孩子站在人行道上,年纪小小,却不知受什么政治激进主义影响,对外国人破口大骂。咖啡馆客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丢了几个铜板,那个孩子连忙趴到泥巴地上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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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住进朋友的公寓,再次发现英、法两国年轻人的生活优先级大不相同。生活在非洲,独立的英美人士不是自己种植,就是吃罐头食物,法国人却坚持法式料理。不教书时,他们的生活就是到丛林赛车、到大使馆区参加派对,或者从事其他观光冒险。他们当中有一人酷爱剥制动物标本,尤其擅长剥制穿山甲。据说穿山甲很难杀死,因此他整日忙着实验各种杀死穿山甲的新方法。有时澡盆里浮着他宣称刚淹死的穿山甲,有时冰箱冷冻库门关不上,里面是他“冻僵”的穿山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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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巧合,综合医院里新来的医师认识我,他是我一位老友妹妹的男友,我们曾在法国拉罗谢尔(La Rochelle)的酒吧见过一面。发现世界这么小,而且依据非洲扩展式亲属关系运转,真令人欣慰。他安排我验血。我对这项检查颇感矛盾。我就是因针头感染而生病,再挨一针能治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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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大使馆打探钱来了没。大惊发现自己成为外交工作的主角。伦敦外交部转来一大堆夸张报告,说我的身体伤残了,以致大使馆一位人员慎重考虑走出首都护围,寻找我的下落。典型作风,他们费劲解释为何无法帮忙,为我安排优先看牙医,却矢口否认知道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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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雅温得待了两周修牙,用新假牙大啖肉与面包,某天还吃了奶油蛋糕(我回英国后,天天吃两个奶油蛋糕,直到恢复体重为止)。再没什么比大病初愈后四处走动更快乐。有一天,我与烟草店老板一起外出吃饭,不知为什么,突然幸福感紧紧包围我,后来我才发现我坐的是布套扶手椅。在多瓦悠兰,我不是坐在石头上,便是坐酋长的摇摇欲坠折叠椅或教会的硬背椅,这是数个月来我第一次坐到扶手椅。此地还有戏院,配备奢侈,坐在后座的人有一种机器可以听音轨,不必仰赖前座的人口耳相传。最棒的是这里的房子不是浪板铁皮屋顶,大雨不致冲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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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幸福感短暂。此地白人生活集中于酒吧,到了晚上,他们就群聚于此互吐苦闷、抱怨雅温得种种。为防肝炎复发,我严禁喝酒,酒吧对我而言,实在乏味透顶。到后来我要返回内陆时,竟一点不觉惋惜。我也担心只要我转身不注意,多瓦悠人就会偷偷举行丰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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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道到医院拿验血报告。第一份报告说“样本遗失”。第二份报告说“验血试剂缺货”。我早就知道是一场白忙。但是我觉得身体好多了,而且配备新假牙,可以发出基本的英语发音。财务状况则依然吃紧。数个月后,大使馆才发现钱的确是汇来了,只是塞在某个抽屉里。我更讶异大使馆人员极端缺乏手腕,居然在乌龙事件后一个星期寄来女王生日派对的邀请函;请柬背面写着:“如果阁下无法光临,大使也不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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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安抵达恩冈代雷,与约翰、珍妮碰头,搭他们的便车回波利镇。美国派来增兵,那是布鲁一家人,男主人是华特,他将在教会学校教书。他、约翰与我成为灵魂伴侣。华特迅速得到瓦区(Vulch)绰号,因为当地人将他的名字念成兀鹰(vulture)。华特是《时代周刊》填字游戏迷,经常坐在阳台上,与填字游戏数个小时痛苦奋斗,不时绝望呻吟或者兴奋跳跃。他极有音乐才华,很快便取得教会那台饱受湿气与白蚁侵蚀、油尽灯枯、哮喘不已的钢琴独家使用权。后来他搞到一个调音较好的乐器,我才发现他真的能玩音乐。他的太太杰奎琳是完美的陪衬者,统管一切务实工作:裁衣、养鸡、钉钉锤锤、生养那些“瓦区”边玩填字游戏边心不在焉逗弄的小孩。他们家永远访客川流不息;主人还欢迎多多益善。打从丛林来的客人永远不知道他们家里会有谁,到处是打开的行李、吵闹的小孩、猫狗与变色龙。这就是“瓦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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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觉得自己在喀麦隆孤孑一人。最坏的已经过去,我已克服种种困难。田野场不远处就有我的朋友,当我生病、沮丧、被孤寂打倒时,就可逃进我的避难所。现在,我可以开始进行此行的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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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凡特指地中海东部以及爱琴海沿岸的国家,自希腊到埃及,包括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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