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164330
1700164331
我的严肃研究快要接近尾声,该处理现实问题了。我听说离开喀国工程浩大,绝非到机场买票上飞机那么容易。我必须拥有离境许可,在拿到它之前,我是这个国家的囚犯。对此,我感到异常愤怒。教会向我解释取得离境许可的流程。听起来颇不可思议,谁会认真执行这么刁难、无意义的行政流程?不久后,我便发现是真的。
1700164332
1700164333
奋斗的第一站是恩冈代雷。不幸,我的签证快要到期,所以我必须同时申请签证延期与离境许可。政府部门没人明白我为何两样都要:我要不就留下,要不就走。但是根据经验,我知道在喀国境内旅行不时会碰到身份拦查,少了有效签证,麻烦可大了。他们叫我三天后再来。
1700164334
1700164335
下一步是去税务局。又有麻烦。他们不知道我该去恩冈代雷报税,还是去核准我研究许可的首都。我工作的地点在北方,归加路亚管辖,但是我最后的居留签证却是恩冈代雷签发的。他们要仔细研究。我必须填写缴税申报单,上面的问题包括“几个小孩?存活者数目?”反映了喀国可悲的婴儿夭折率。我在税务局混了好几天,企图面见督察。终于获准。他答应处理我的报税问题。过去一年来,我都在英国缴所得税,这又是个问题。英国与喀麦隆两国间有税务协定吗?我一无所知。他断然合上我的公文夹。很好,你必须去大使馆取得一份税务法的说明。我怀疑英国大使馆愿意发出此类声明;此外,我也不想去雅温得。我将问题推回给他,但是他态度坚决。
1700164336
1700164337
我又继续混了几天,期盼居留签证下来。最后他们告诉我无线电坏了,已经坏了一个多月,无法与首都通话,不能签发签证。
1700164338
1700164339
接下来一个月,我在加路亚、恩冈代雷、雅温得三地来回奔波,破财又伤身。后来我终于认清事实,我的事情牵涉三个行政区域,永远无法合法离开喀国。我与雅温得的法国朋友讨论此事。身为法国人,他们较不受困扰,凭身份证便可自由来去。他们为我引介法国军需处的证件专家。他面带峻容聆听我的疑难杂症。没问题,他微笑解释;我必须采用大家都用的策略。我的说辞将变成我抵达喀国后便一直待在首都。至于我的居住地址必须借用朋友的。因为我是白人,所以我雇用仆佣。既然我有佣人,便要有文件证明我至少付了他们喀国规定的最低薪资与社会保险。这些都可以借用我朋友的。又因为我与朋友共住一间公寓,为了简化作业,所有文件都登记在一个人名下,所以我的名字不在那些证件上。据说各种机构都沿用这套方法,以规避恐怖复杂的官僚作业。唯一的危险是对方可能要求查访我的住处。不算大危机,但必须先贿赂佣人照剧本说谎。
1700164340
1700164341
整套计划开始进行。接下来数个星期,我牛步爬行各衙门,取得盖满章、不可或缺的九份文件,忍受了不少初来时所受的那种气,不过我已不再讶异或气愤。
1700164342
1700164343
我借来的文件好用得很。社会保险局的督察也的确打算造访我的住所,但是当他知道我没车载他,马上打消念头。此时正是雨季;他拒绝步行。我收集所需印章后,继续吃力奋斗。
1700164344
1700164345
终于我抵达核发签证的警政署。再度被当成皮球,在各个办公室间踢来踢去,似乎没人知道核发签证是怎么一回事。我早上九点便到警政署,直到下午三点才获准到署长办公室。唯有他才有权决定,因为我现在既无居留签证,又无离境许可。他带着一种厌烦的优越感聆听我的故事,然后大声对属下说:“给他签证!”没人要看我花了大钱、演出阵容多达十二人、辛苦收集七个星期的文件。我摇晃步出办公室,因难以置信而觉虚脱。当上帝将石板交给摩西时,他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1700164346
1700164347
我开始分阶段搬离波利镇,再度仰赖教会帮我将器材搬到恩冈代雷。我与恩冈代雷行政官僚的一页劳孔(Laocoon)[1]角力史,已变成经典笑话。
1700164348
1700164349
参加了副县长的派对,再加上马修的敦促,我决定在村里举办自己的离别派对。为了这场派对,我们透过各种曲折管道搞到四十瓶啤酒,玛丽约也答应帮我酿些小米啤酒。不脱多瓦悠本色,酿啤酒也有大麻烦。我付小米的钱被某个男人拿走,因为他说祖帝保欠他兄弟一头牛。这个人兄弟的岳家又欠他小米,所以他的兄弟要到老婆的叔叔家拿小米……结局也一本多瓦悠特色,小米最后一刻才到,开始酿酒。连续两天,整个村子兴奋沸腾。祖帝保忙着编织给客人坐的席子。玛丽约一边杵米,一边唱舂米歌。小孩忙着到处借葫芦、瓦瓮,碍手碍脚。村人尤其热衷掠取我打算丢掉的东西。喷雾杀虫剂摇身一变成乐器,火柴盒用来储存谷仓里的秘密东西,火柴盒上的标签条被仔细撕下做卷烟纸。空锡罐大受欢迎,被拿来当煮锅。我必须将多余的药品偷偷拿到树林掩埋,防止小孩搜去吃。男人不时光临寒舍,查看啤酒发酵程度,传布宴会消息。
1700164350
1700164351
整体而言,这场宴会超级成功。马修很烦恼我不肯像副县长一样发表演说,但很骄傲我托付他分发啤酒的重任。他要大家排成一列,并指派一名助手分发每位村民一瓶啤酒,仔细和他们解释啤酒是谁请的,为何请的。似乎只有我对此过程感到尴尬。没多久,全村人都酒醉喧闹。乐器上场,一个老人开始踏足舞蹈,另一个人跟上节奏,众人开始跳舞。暮色降临,田里干活的村民陆续回来,奇迹似的,啤酒供应居然足够。祖帝保的两个妻妾趴到我的脚边,哀伤哭泣;鼓手跪在我的面前,在摇曳的火光中固执打奏节拍;舞者不断绕圈,拍手顿足。显然我必须有所响应。我不可能发表演说;人墙拥挤,也无法加入舞蹈行列。此刻马修神奇现身背后,拿了一把百元中非法郎的铜板给我。他大声说:“在每个人的额头贴上一枚铜板,主人。”我照他吩咐做,融入情境中,边用铜板按住村人额头,一边赐福说:“愿你的额头隆起”,这是多子多孙象征。
1700164352
1700164353
显然这就够了。多瓦悠人欢喜接受传统降福,舞着离开,继续进攻酒吧。
1700164354
1700164355
马修和我退回茅屋,祖帝保与其他大人物都等在那儿。我结结巴巴发表了感谢演说与道别;然后坐下来喝了数个小时啤酒,虽然我渴望回到孤单的床上。有趣的是,我发现马修在这段与我共事的期间,从滴酒不沾变成颇爱喝酒,我则因为肝炎几乎戒酒了。屋外,派对热度不减;屋内陷入沉寂,我们静听音乐。慢慢的,他们一一告退。最后只剩我一人,我感激地爬上床。下雨了,茅屋顶又开始漏水。
1700164356
1700164357
第二天毫无预警,我突然听说我几乎已经成功忘怀的车“差不多修好了”。检查后,我发现它的状况确有改善。四轮健在,虽然懒洋洋歪一边。可是从修车处开回村子,我总共发动了三次。有两次是引擎停止转动,第三次当我打开车灯,它突然冒出一阵白烟。比起搞到汽油,这些都算小问题。最后是通过奥古斯丁中介,我才自副县长车库的工人处买到汽油。至于他的汽油来自何处,奥古斯丁严禁我提问。
1700164358
1700164359
一切妥当,可以出发离去了。衡诸发动机的状况,发动车子后最好不要熄火。一小群村人现身送行,淡淡微笑,磨蹭双脚,小狗巴尼摇着尾巴,约翰与珍妮评估我顺利抵达恩冈代雷的机会,极力忍笑。挥挥手,引擎轰然,我离开这个我为了奇怪目的一待数个月的山头。分离总带来空虚,一种淡淡的无边寂寞感。很快你就忘记田野工作多数时候极端乏味、孤寂与身心崩解。金色蒙雾降下,原始民族开始变得高贵,仪式变得更震撼,为了达成现在的某个伟大目标,过去无可避免地被重组了。直到重读田野日记,我才明白当时的情绪主要是结束多瓦悠研究的歇斯底里狂喜。
1700164360
1700164361
旅途当然不是平平顺顺。我的车子有了崭新的毛病,会把顺着车身流下的雨水吸到风管,喷的行人一身都是。但是我终于抵达恩冈代雷,又花了两个星期企图寄回一卡车陶器到英国。这次我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此举势必挑战喀国尊严,必须与七个不同单位的官员交涉。
1700164362
1700164363
离开喀国的日子终于到了,我与教会里的朋友道别,没有他们的协助,我的研究绝不可能完成。在马修开口向我最后一次贷款后,我爬上了飞机。
1700164364
1700164365
但是喀麦隆还有最后一张王牌。我必须在杜阿拉港待一晚,简单的一顿晚餐便让我染上该城闻名遐迩的上吐下泻症。唯一的安慰是旅馆房间里有马桶也有净身盆[2],让我免去英国浴室的痛苦折磨。第二天上午,我几乎是被扛上飞机的。
1700164366
1700164367
[1]劳孔是希腊神话人物,特洛伊城阿波罗神殿的祭司。特洛伊战争时,因识破木马屠城之计,遭阿西娜女神派遣海蛇绞死。后来此字被用来形容苦斗。
1700164368
1700164369
[2]用来洗下身的坐式小澡盆。
1700164370
1700164371
1700164372
1700164373
1700164375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十三章 英国异乡人
1700164376
1700164377
An English Alien
1700164378
1700164379
飞行常是漫长、不愉快、难过。我的田野之旅最后阶段更是如此,被迫坐得笔直,像个老姑婆般啜饮瓶装矿泉水,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我汹涌作呕的肠胃,同时间,飞机上以超大音量播放法国调情电影,供我取乐。撒哈拉沙漠消失于我的脚下。
[
上一页 ]
[ :1.7001643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