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164816e+09
1700164816
1700164817 和多数西非洲人一样,鲁宾也受困于长期负债。这不光是手头拮据,无法购买渴欲的消费产品,负债也是一种传统生活方式。西方人被房屋贷款压得喘不过气,非洲人则是因“买老婆”而全面抵押自己。西非洲杂志长篇累牍报道年轻人必须支付大笔聘金、牛只才能结婚的悲惨故事。年轻人抗议聘金制度,却没有人愿意率先将自己的姊妹、女儿免费嫁出去。如果他这么做,将来自己或儿子拿什么娶妻呢?所以聘金制度持续。当我和多瓦悠人说“我的村子”嫁女儿不收一文钱,他们都觉不可思议。一个颇具生意头脑但极度欠缺民族学意识的多瓦悠人问我是否可以运送几个“村中女子”过来。我们可以嫁掉这些女子,自己保留聘金。听起来,真是聪明。
1700164818
1700164819 因为聘金,多瓦悠兰经常诉讼不断。聘金支付可以拖上许多年,男方亲人都应挹注。无可避免,有时夫妻会因家务事起勃谿,做老婆的跑掉(可能只是威胁老公屈服),丈夫就会索讨已支付的聘金,妻子娘家的亲友则要求他还清拖欠的聘金,而他的亲友则礼貌询问他们当年的“供输”下场如何,以致这名男子深陷绝境。未结清的负债可以拖上好几代,父债子还,代代继承。多瓦悠人总是阴谋设计索讨陈年老债。他们就像下棋高手,可以盘算预想好几步。终极突击是讨回大家都认定无法讨回的旧债。譬如甲欠乙一头牛,而乙又欠甲的朋友丙一头牛。甲可能把这头牛给丙,让丙去替他索讨一个人人都认为无望讨回的旧债。而乙应当预见债务被移转的危险,以更高技巧来处理自己的负债。
1700164820
1700164821 处身于这种人人负债的环境里,你很难不被卷进去。我自己就欠教会钱而酋长欠我钱,我的助理欠酋长老婆钱,而祈雨酋长又欠她钱。这一切都让买卖变得极端困难,因为在交易过程中,钱往往被各式负债链的某一环取走,而这债务搞不好还是多年前欠下的。
1700164822
1700164823 鲁宾的财务状况复杂如瑞士的跨国公司,他却极度渴望一辆脚踏车。他绝对无法存到足够的钱,因为大家都知道他领多少薪水,每月还未发薪水,债主便将它瓜分光。所以鲁宾与博格夫妇有个秘密协定,他服务良好时,博格夫妇不必给他加薪,而是给他一辆脚踏车,直到他的“加薪”累积到足够勾销这笔买车钱时,才对外宣布他加薪了。这是变相的无息贷款,却也开发出大家原先料想不到(鲁宾除外)的新债务与新义务。
1700164824
1700164825 原来这种牌子的脚踏车除了特重外,最大特色是采用某种特别的螺栓。此种螺栓以奇怪的合金制成,专为此牌脚踏车设计生产。这种螺栓有种恼人习惯,拴上或旋开时很容易裂损。因此零件需求量很大,必须远赴几百英里外的城镇购买。我、传教士、医师、老师与经常远行者都成为零件掮客。过去几年,车款改过几次,螺栓的大小也随之改变,你很难判断何种大小才适合。自然,买到尺寸不对的螺栓,中间人要负责任。
1700164826
1700164827 每当鲁宾的脚踏车耍脾气坏了,他就面露愁容,在屋里夸张地唉声叹气,把气氛搞得宛若殡仪馆。最后大家都受不了,赶快帮他买新零件,钱自然还是挂在他的账上。这时,他会露出灿烂笑容,屋里回荡歌声。但他还不忘给你一种挥之不去的内疚感,因为你帮他买了那么不好用的脚踏车。
1700164828
1700164829 几个星期后,一个多瓦悠人跑来村里跟我借钱。因为鲁宾有办法搞到螺栓,但他只收现金。我并未细究此事,但是我怀疑鲁宾和“顾客”交换零件,然后拿着坏零件亮给博格夫妇看,证明约翰帮他买的车子有多烂。约翰马上掏钱帮他买新零件,费用挂在鲁宾账上,而鲁宾跟他的“顾客”却收现金,还收服务费。他根本就是把他的脚踏车变成银行。
1700164830
1700164831 但是眼前约翰关切的不是鲁宾的“财务投机”。我曾企图在此地种植作物,下场极惨,约翰并未引为殷鉴,在屋子下坡处的小丘辟建了菜园。他架设了藩篱与铁丝网阻挡牛只——众所周知,此地牛只很会破坏菜园。菜园里,瓜类、豌豆、豆荚等各种“异国食物”冒出嫩芽,来往行人投以注目眼光,驻足给约翰提供建议。就和全世界的农夫一样,他们预言这些作物注定死亡。但是约翰持续忙碌,每晚帮蔬菜浇水已成为一种仪式,为他带来高度满足,也让他双手起了水泡。他就像以前的我,心中欢乐遐想巨大甜美的豆子、多汁的南瓜,一边辛勤耕耘,一边口水直流。
1700164832
1700164833 热带地区,太阳西沉速度极快,只有短暂黄昏,随即陷入无边黑暗。一轮凸月自锯齿状的花岗岩山头慌张浮起。远处山坡红光点点,那是村民焚林烧掉茂草,以期新草再生。热气加上百万只蟋蟀的低鸣声、温柔的月光,都让阳台成为打盹的好所在。菜园里,约翰对着日益圆胖的南瓜满足咯笑。后院里,鲁宾正在抚摸簇新脚踏车的黑亮油漆,发出得意笑声,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拥有全新的东西。厨房里,厨师马西尔口操法语与英国圣诞布丁绝望奋斗,并祈祷雨季降临。一切,十分正常。
1700164834
1700164835 [1]古斯塔夫斯·瓦萨:本名Olaudah Equiano(1745—1797),出生于尼日利亚,小时被绑架贩卖为奴,带到新大陆,成为皇家海军某舰长的奴隶,后来又被卖给一个贵格教派的商人。他终于存够钱为自己赎身,来到伦敦,投身废奴运动,写作了The Interesting Narrative of the Life Olaudah Equiano, or Gustavus Vassa the African(1789)。这是一本宣扬废奴的自传体作品,也是第一部非洲人写作,却广为英语人口阅读的书。
1700164836
1700164837
1700164838
1700164839
1700164840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1700162976]
1700164841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三章 恺撒的归恺撒……[1]
1700164842
1700164843 Rendering unto Caesar…
1700164844
1700164845 欧洲人造访非洲城镇,往往涉及一些“繁文缛节”,如果忽略,后果自负。这类繁文缛节给人一种自负混合自卑的奇特感觉。一般旅客可能会讶异在地官员居然在乎他的莅临与否。但是他如果违背规定,便可能被当成间谍,或者更惨。因此你必须展开令人沮丧的巡回拜访,昭告自己的莅临,好像古时欧洲人每到重要据点,都必须投刺一样。
1700164846
1700164847 当然,我的第一站是携带所有相关文件拜会警察局长。前往城镇的路上,我碰到许多熟悉脸孔。有些是多瓦悠人,有些是镇上的富来尼人。他们礼貌探询我的“妻妾”安好以及小米收成。我也投桃报李。
1700164848
1700164849 第一次造访非洲时,我很讶异自己居然无法辨识非洲人的脸孔,虽然他们的外表各有极大差异。这就像参观画廊,走过一幅幅头戴假发的古代绅士肖像,看到第三幅,你就忘了前两幅的模样。这次前来,我很高兴自己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即使我们已经许久未见,直到我遇见一个显然认识我,我对他却记忆空白的人。大感困窘,我赫然发现问题出在他换衬衫了。多数多瓦悠人只有一件衬衫,理所当然,他们天天都穿同一件衬衫。虽然下田工作回家途中,他们会到池塘洗澡,但是从来不洗衣服,而是把衣服穿到解体、穿到烂为止。初到非洲者辨识非洲人是以衣服为准,而非脸孔。
1700164850
1700164851 警察局里,三个快活的年轻人身着宽大的卡其布制服,四处闲荡,脱下靴子舒展脚巴丫子。他们指着脚趾头与脚跟的疤痕、伤口,每个都勾起一段受伤与冒险的记忆。
1700164852
1700164853 “这是那次我被蛇咬的地方,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1700164854
1700164855 “这是我受训时骑摩托车摔的伤口,痛死我。”
1700164856
1700164857 非洲对脚的折磨,真是严酷啊。
1700164858
1700164859 一个犯人一边漆着旗杆旁的白色石头,一边哼唱。旗杆上方,国旗软垂于无风的空中。
1700164860
1700164861 我上次来访喀麦隆时认识的一名新兵趋前迎接我,他是虔诚的基督徒,正在上函授法语。“欢迎,欢迎。你回来啦。磨坊主人,法语怎么说啊?”他嘴咬铅笔,一脸愁苦。
1700164862
1700164863 一名下士从警局走出来,神情显然没有外面这些闲荡的年轻人快活。第一件事便是警告我这是政府机构所在地,不准拍照。我又没带相机,这项指示纯属多余,但我也只能温顺接受。他开始检查我的护照,狐疑皱眉,拿着护照迎着光线检查印戳。很遗憾的,警察局长有要事出公,前往加路亚办些要紧事。只有他才能在那个登录外国人的大本子上签下我的名字。他何时回来?我要等吗?不知道,但是他们可以用无线电联络加路亚的警察署,看他离开没。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巨大的无线电,在断续的嘈杂声与静电干扰声中,对着无线电大喊。一个宛若溺水者的虚弱声音自无线电传来,听得出来他反复在说同一句话,终于干扰声有片刻空当,他的话声清晰传来:“你要干什么?”下士回答:“你是谁?”但是,静电干扰再度像浓雾包围。
1700164864
1700164865 下士笃定地说:“气象状况不好。”收起天线。我俩看着山头湛蓝的天空。此刻再说些什么似乎不礼貌,我起身打算离开。
[ 上一页 ]  [ :1.70016481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