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165202e+09
1700165202
1700165203 但是蚊子并未尽蚀我的“魅力”,我对猴子的吸引力更强。在英国时,这种魅力隐而未现,到了非洲,大为彰显。
1700165204
1700165205 在多瓦悠兰时,我遇见狒狒。这大概是类人猿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一种。它们成群结队过着喧闹、乏味的生活,盘踞在通往祈雨酋长领土小径旁的岩石上。当我攀爬恐怖急坠的山径,狒狒对我尖叫、叽咕,有时还会对我丢石头。那些当时被我视为怒气攻击的行为,现在看来,疑似绝望爱情的表现。
1700165206
1700165207 第二次与狒狒相遇,我正坐在河中的一颗岩石上。恩冈代雷近郊有个愉悦所在,河水从五、六十英尺高处坠下,形成悦人的瀑布。空气永远清凉,处处虹彩,蜻蜓曼飞。一颗岩石位于河中,正是坐下晒太阳的好地方。
1700165208
1700165209 我坐在石头上,沉思自然之美,一只狒狒走来。它坐在河对岸,兴味盎然打量我,一边毫不体面搔抓身上的虱子。没多久,我们之间就产生一种共鸣好感,它四肢着地、优雅挑选好走的路到我身旁,直盯盯望着我,好似我是它失联已久的亲人。突然间,它打了个哈欠,指指我脑后的方向。我们之间的共鸣实在太强烈,以致我完全没想到它的动作并非针对我,我转过头去看它到底在指什么。狒狒趁我分心之际,将手探入我敞开的衬衫,抓住我的乳头,开始用力吸吮。这只精明的野兽马上发现吸吮徒劳无功,和我一样大感羞愧,连忙后退,它还鄙夷地连连朝地上啐口水。我想要寻找“失落的乳房切除术”以及之后发生的事,和这件意外可能不无关系。不过,容后再述。
1700165210
1700165211 此刻我坐在阳台,安静拍打蚊子,看到老友巴布——一位美国黑人人类学家。我们一起喝啤酒、闲聊近况。我的眼角瞥见黑影,既陌生又熟悉。那是一只猴子在树间跳跃。我知道它是冲着我来的。
1700165212
1700165213 后来我才知道当地动物园养了两只小猴子。我不知道它们属哪种猿猴,人猿、黑猩猩或大猩猩,它们都是我的崇拜者。这对猴子中的母猴死了,公猴陷入极度哀伤。身为智慧生物,它察觉笼子上的挂锁失灵。饲育员谨遵规定,填写三联式申请单到首都申请新挂锁。石沉大海。饲育员显然觉得其他严锁笼门、防止公猴夜间开门脱逃的方法太麻烦,因此公猴便在夜里打开笼子、四处浪游,但总是在天亮时回笼,这是它唯一知道的家。久而久之,这变成两造均能满意接受的固定安排。
1700165214
1700165215 为了酬庸这只猴子愿意白天供人注视,园方允许它夜里浪游,此举于它的士气大有助益。每天晚上,它耐心打开笼锁,爬上树梢荡秋千,寻找合适的伴侣。有时它会过于亢奋,滥用特权,但从未上午不返回工作岗位。它最爱的冶游地点是动物园旁豪华大旅馆的游泳池,兴高采烈潜进更衣室,劫掠里面的衣物,窜回安全的树上。
1700165216
1700165217 接着它便探索外国观光客的皮夹、皮包,将钞票、旅行证件以及个人私密物品撒在宾客头上,不顾他们的叫骂与哄骗。这成为旅馆员工重要的收入来源,因此对它的莅临颇为纵容。
1700165218
1700165219 这只猴子在树上打量了我一番,跳到地面,疾走到我们桌前,不苟言笑盯着我。旅馆围墙那头传来阵阵怒吼。显然它刚去热情造访一番。
1700165220
1700165221 看到猴子,一名侍者马上冲过来,打算用石头砸它的头。这是喀麦隆人对野生动物的典型反应。猴子见状,机警用双手绕住我的脖子,溜上我的大腿,对折磨它的侍者露出恐怖恶臭的绿色牙齿。我颇费一番唇舌才说服侍者不要攻击猴子,而是拿盘花生引诱它走开。此刻,它正像挂在船侧的炮弹那样紧紧攀在我身上,他若遭到攻击,势必殃及我。侍者皱眉低咕,终于同意,声明那碟花生可要算我的钱。但是猴子不打算离开我,它开始打呼,对着我的脸孔喷出恶臭之气,鄙夷送上来的花生美食。我试图轻轻扯开它的手,换来它狂暴吼叫、露出疯狗般的尖牙。轻摸它的头则让它叹息,发出哀伤的咕噜声,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忍心丢开它。
1700165222
1700165223 问题是巴布与我打算去看电影。电影对人类学家原本不算什么,奇怪的,到了田野场上却重要万分。我们往往没机会看电影,它变成被剥夺感与怀旧的焦点。只要进城,你非得上戏院不可。不管你事先知道上映的片子很烂、音轨模糊不清、观影经验是灰尘扬天、闷热、汗流浃背。总之,非看不可。况且,城里有了新奇观。一家新戏院刚开张。它有座位、屋顶,甚至号称随时都正常运作的冷气。今晚上演的电影虽不是新片,但难能可贵,不是功夫奇技电影,也不是对不信教者大开杀戒的穆斯林史诗电影。
1700165224
1700165225 生命充满“当时当刻”看来完全合理的事情,许多行为事后观之,根本诡异不可解,但形势逻辑纯粹因时因地而异。巴布提议:“我们何不带着它去看电影?”当时,这似乎再自然不过,我应当带着这只打呼的类人猿进戏院。我们试验了几下,发现只要我腾出一只手抚摸它,它愿意让我起身走动,一停止抚摸,它便龇牙咧嘴咆哮。我只需发挥比软体功艺人更高的灵活技术,就能将自己塞进显然不是设计给“身上挂猴”者穿的外套,扣上它,遮住这畜生的身体。在潮湿闷热的那个夜晚,我觉得“温暖”异常。幸好我运气不错,教会朋友借了我一辆卡车。我们出发前往戏院——搭配诡异的三人组。
1700165226
1700165227 当天如果演的是“金刚”,那倒不错,可惜是以离婚为主题、拙劣的美国喜剧,在一夫多妻的穆斯林看来实是单调。
1700165228
1700165229 我们在售票口排队,不少人以奇怪眼神看着我鼾声作响的肚皮。令我大失所望,火爆的售票小姐发现猴子,对我怒张鼻翼,召来法国经理。我认定此事完了。戏院经理铁定借此机会大发高卢人脾气,以毫不容情的逻辑指出类人猿不许进戏院的诸种正当理由,我们一定会被扫地出门。
1700165230
1700165231 出人意表,重点不在类人猿可否进戏院,而是它该买什么票。巴布迅速掌握精髓,宣称猴子显然是“小孩”,应该免费,它甚至不占座位呢。法国经理不肯让步,唯恐开了不良先例。难道他预见一大堆人比照办理,带着狮子、食蚁兽进场,拒绝买票吗?最后,经理同意猴子买最低价座位的半票,但是我们得坐在最不豪华的一区看电影。我付了钱。猴子钻回外套内,继续打呼。
1700165232
1700165233 第一段节目不受欢迎,那是冗长叨絮的旅行见闻影片,描述西印度群岛游艇之旅。照惯例,观众间毫无壁垒,也没人遵守看电影不语的规矩。坐在我旁边的绅士脱下靴子、释放巨大的扁平足,将干净无瑕的军服解开至肚脐眼,长篇大论开玩笑,不断说我的祖先在贩奴时代让他的祖先免费享受此种度假航旅。巴布是个自尊强烈的美国黑人,颇吃不消此类笑话,他与这位军人剑拔弩张。
1700165234
1700165235 就在这时,戏院大肆吹嘘的冷气突然启动。温度不断下降,直到空气充满寒意。冷气越来越生猛,它并非缓和窒人热气,而是对它宣战。冰冷的空气不断喷进室内,瘴气一样的冰雾飘散在银幕下方,银幕上,温文的法语喃喃扯淡“航行加勒比海,躲避寒冬”。
1700165236
1700165237 旁边的军人扣上军服,挣扎穿回靴子。更惨的是,突如其来的冷气穿透我的类人猿朋友,探出头来,吓着后座的女士。不幸,这位女士带着一只巨大、鲜红的手提包。猴子非要那只手提包不可,女士顽固拒绝放手,让它怒不可遏。为了转移猴子的注意力,我向穿梭的小贩买了一个巨大、红色、闪亮的芒果给它。但是它觉得芒果奇怪、不自然,不管它平日吃的是什么,显然芒果不在它的饮食内。
1700165238
1700165239 它只将芒果撕咬成一条条,喷吐在观众身上。射程出奇远。观众厌倦乏味的电影,纷纷向小贩买芒果,撕咬果肉,对着猴子喷吐——不可避免,也喷到我身上。喽啰们担心装潢受损,连忙通知经理,他匆匆赶到,威胁要赶我们出戏院。观众乖乖坐回去,观赏新闻影片。
1700165240
1700165241 头条新闻是喀国总统与提供经援、某位不知名的中国部长会面。无可避免的场面是总统对着摄影机摆出蜡像般的笑容、眼神笨拙地望着镜头,邀请贵宾落座这种场面定不可少的可怕塑胶皮沙发椅。我旁边的军人大声议论:“他应用这些经援买点新家具。”观众大声起哄,新闻影片变成国歌,半数观众起身,半数观众吵闹。这般闹哄哄,对猴子而言,实在太过了。受够了文明社会,它开始尖叫、聒噪。观众觉得很乐。这般举止以国歌声做背景,实有“大不敬”的危机。该是离去的时候了,我连正片都没看呢。巴布则好似背信忘义的圣彼得[1],自己留下来看。
1700165242
1700165243 我与猴子在沉默中驶回旅馆。当我爬上旅馆正门,猴子矫捷从我身上跳下,看了我最后一眼,好像迟疑如果第一次约会就拥抱我,是否太冒昧了。它决心不再进一步表达爱意,摇晃穿过庭院,荡到树上,回动物园去。
1700165244
1700165245 经过这番兴奋,我觉得好累,毫不在意错过正片。但是我没睡好,身上爬了虱子——猴子的。
1700165246
1700165247 [1]语出《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三十四节,耶稣对信徒彼得说:“今夜鸡叫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
1700165248
1700165249
1700165250
1700165251
[ 上一页 ]  [ :1.70016520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