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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当期间,我可有一大堆事要忙,因为我已经开始研究地方疗者与他们的药草。我确定空当期长达数星期,决定展开伟大任务,这可能是我对人类学的唯一大贡献。我要去拜访尼加人,寻找男性乳房割除仪式——多瓦悠报告人告诉我的“失落的乳房切除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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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一开始,马修就不想去找尼加人。他斩钉截铁说前往尼加的山径太危险了。这个时节,村里绝对一个人也没有。没人会说尼加话。尼加人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他们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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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让人类学家沮丧的发现之一是“几乎所有族群都讨厌、畏惧、鄙夷邻近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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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一位男护士告诉我尼加族酋长此刻正在波利镇,我决心追缉他。我在波利镇外的茅屋晃悠打转了好几个小时,再度证明一事:不管一个白人如何抗议、提出何种可悲借口,此间人士都确知白人的“欲望”为何。我从不知道这么小的地方也有名副其实的“罪恶生意”。但它不仅存在,人们还不厌其烦向我促销。我与一个警察诡异相遇,他衣冠不整从某个院落出来,不断解释他是来调查非法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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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幕降临,我又热又累、愤恨不已时,才终于找到尼加酋长。我雇了一个小鬼头当向导追缉酋长现身,显然他的闪避技巧和祖帝保一样高明。尼加酋长是个侏儒,淹没在一身厚重鲜红的法兰绒袍子里,活像圣诞老公公的助手,袍子下突兀伸出白色鲜亮的鞋子。当我进入他的院落,他像只过分热情洋溢的犬飞奔过来,用力拥抱我,把脸埋在我的肚皮上,说他是多么高兴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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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两个倒翻的板条箱上,开始觐见仪式,小鬼头权充翻译。我表达见到酋长的喜悦,解释我到此区的目的是研究风俗。他贤明地点点头。我听说许多有关尼加人的有趣事,一心渴欲前往他的村子认识有关尼加人的一切。整体而言,这个方式总胜过直接说:“喂,有关男人的乳头……”他聆听翻译,慈祥微笑。他曾听多瓦悠人(一直都是他的朋友)提过我。他也一心渴望带我去他的村子。他很乐意与我讨论尼加人的风俗。他耳闻我是个直话直说的人。他面露羞色,只有一个问题,他是个穷人,招待恐不合我意。他也是个骄傲的人,绝不能忍受对我招待不周、令我失望。他叹气。只有一个方法,我必须买一头羊。一千中非法郎就足够了,现在就可以把钱给他。我犹豫。我从未碰过这样直接索钱的。很难判断此刻应该摆出正经严肃、男子汉对男子汉的强硬态度,还是自动慷慨掏腰包省去讨价还价的麻烦。悲哀的是,人类学总是需要几分虚伪与精心盘算。我飞快检查皮包,发现只有五百法郎,慷慨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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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释:不幸的,我也是个穷人。我不是酋长,不习惯享用一整头羊,所以我只给他半只羊的钱——五百法郎。他大为失望。我远道而来,发现男性乳头切除这么重要的现象,却为了一英镑多的钱讨价还价,似乎颇为荒谬。这是我每次投降前用来说服自己的论点。我加一句,当然,我前去拜访他时会带礼:“客人当然不会空手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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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长脸色一霁,我们讲好一星期内,这个小鬼头翻译会到村里接我,一起爬山到他村里。我起身准备离开,酋长再度冲向我,紧紧拥抱我不设防的身体。他抓住我的手,热情贴向他的胸口。“白人与黑人,”他说:“是兄弟。只是白人比较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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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我刚散尽身上钱财,并不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我们搁置此一议题。酋长严肃警告:“别在此区逗留过久,这里有很多坏女人。”我多少猜到我的五百法郎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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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后,尼加酋长那儿还是音讯全无。非洲的时间观比我们松散得多。我还尴尬记得上次我的欢送派对,多瓦悠祈雨酋长晚了一天才来,却期望大家帮他保留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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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我若前去拜访无乳头尼加人的酋长,应当不致一无所获。天色一亮,我便与马修动身,照例,他预言此行灾难重重。再度,我们必须到处晃悠查询酋长的踪迹。一夫多妻的家庭,睡觉安排常有一种游牧特质。人们蜷曲在火边,拉紧毯子抵御黎明的寒冽,等待食物与温啤酒。四处回荡用力吐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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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长的房子空无一人。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是否会回来。据马修的说法,这因为他们全是坏胚。我决定去找医院那位男护士问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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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得经过副县长的宅第,礼貌性拜访不可免。副县长强壮的身影已伏案工作,一大叠公文堆在面前。我们握手寒暄,他绽放大大笑容,挥舞手上的一张纸:“啊哈。这是警察局有关你的报告。显然,你去造访了暗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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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是否认,他越是兴高采烈拒绝采信。我们终于谈到尼加酋长的事。“尼加酋长?我可以告诉你他上哪儿去了。”他往椅背一靠,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我勒令他回村子去。他是个坏榜样,成日在镇上鬼混、喝酒、通奸。酋长这个样子,叫族里的年轻人如何尊敬他?我叫他回村子,乖乖给我收税去。”他谴责地朝我摇摇手指:“你最好守规矩点,否则我也送你回自己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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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转到割礼。身为统治异文化子民的行政官,无法释怀的不安感破坏了副县长的割礼措施。他是穆斯林,当然认为割礼是好事。割礼的本质乃教化之事,应在异教徒间广为推动,但他也知道割包皮危险且昂贵。因此他习惯派遣男护士到村落里帮人割包皮,以免当地居民用“肮脏锄头”乱搞。男护士做的包皮割除手术比较温和,也比较卫生,但是他规定伤口必须以酒精清洗,显然会大大增加疼痛程度。副县长不知道许多多瓦悠长者不满意此种安排,在护士离去后,又给男孩割了一次包皮。因此行政官的人道之举却大大增加男孩的疼痛、受苦,甚至死亡率提高——完全符合殖民统治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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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此次谈话,我首度听到后来酿成大麻烦的自来水计划。副县长与美国和平工作队合作,决心让波利镇有干净水供应。当我返回孔里村时,压根没想到它后来会变成棘手议题。当时,我对寻找失落的乳房切除术比较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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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陆军的一大训诫是:“凡有疑虑——进攻!”此刻,似乎也颇适用于我的田野工作。祖帝保说村里有好几个人知道前往尼加村的山径,攀爬颇危险。他会派一个最强壮、最聪明、最诚实等诸种优点于一身的人陪我前往。我决心天光一亮就出发。马修大为不悦。如果城里的尼加人那么坏,山上的尼加人一定更坏。他宣称:“这个季节爬山不对,会下雨,到时我们全被冲下山去。也没有可饮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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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未破晓,我的茅屋外传来一声轻咳,彬彬有礼,绝不可能是山羊咳嗽。门外是个穿着破烂短裤、浑身冻得发抖的流浪儿,戴了一顶非常棒的红色“披头士”帽子。他手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宠物鸟,不是鹦鹉,像是翠鸟鱼狗。他就是祖帝保派来的向导——八岁小孩。我们喝咖啡、坐在冰冷石头上聊天。原来,男孩的妈妈是尼加人,嫁给多瓦悠男人,他曾好几次参与赶牛队伍,从高原赶到山谷。因此,他的知识不容怀疑。我好不容易把马修挖起来。一小时后,我们带着相机、笔记本、烟草——全是人类学这行的基本配备——出发前往尼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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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向导将色彩鲜艳的鸟儿放在帽上,作为引路指标,带队前行。马修一脸愁容跟在后,抱怨早餐过于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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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厚重浓雾滚过山谷。我们踏过泥泞、碎石,脚下发出吱咯声,抵达山脉底。受惊的牛只冲破浓雾,轰然咆哮奔进高高的草丛。天寒刺骨,我们都望着地平线,盼望微弱的阳光赶快突破云层温暖我们。宠物鸟噗地膨胀羽毛,发出细弱的啁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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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我们碰到一群人要到孔里村再过去的地方参加葬礼。他们带了冒泡的啤酒瓮,还有用来裹尸、干燥龟裂的牛皮。他们显然兴致高昂,因为马上就有仪式牲礼牛肉可吃。我则暗喜祖帝保没跟来——他绝不会白白让啤酒打面前经过。吊亡者欢欣打趣我总像秃鹰一样盘旋多瓦悠葬礼。我们拿出烟草交换山香蕉,然后他们兴高采烈、吞云吐雾前进——卷烟纸还是我的笔记本呢。小向导喂宠物鸟吃了点香蕉,将它放回帽上,快乐点点头,我们开始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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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毫不愉悦。山径通常很窄,薄且易碎的山径坡边直坠而下就是岩石遍布的谷底。湿雨时,花岗岩变得非常滑,绝不轻饶失足之人。爬山时,每当我们碰触到山壁缝隙里茂密生长的植物,大滴露水便冰冷滑下我们的脖子与双臂。不久,我们来到一个深深的山隙,其中布满破碎的瓶子与葫芦瓢。小向导在此稍停,指出此处是法力强大的地灵居住地,要我们拿出食物来献祭。我奉上香蕉还有一片巧克力,马修则不情愿地牺牲一小撮速冲咖啡,还有一些他预防意外而偷藏在背包底的熏肉。向导点头称许,然后我们继续前行,他在岩石攀爬,鸟儿也在他头上来回疾走。没多久,苍蝇飞来折磨我们,吸吮我们的汗水,在我们眼前飞来飞去,令人懊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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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越来越热。我饱受苍蝇折磨、淤伤处处,坚持要休息一下,让同行者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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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休息不可得。这是牛只走的山径,向导指出失足牛只的尸骨,以此激励我奋力前进。此处的高度似乎会刺激反刍牛科动物排泄。到处是牛粪,爬满快乐的苍蝇,很快的,它们便发现更爱我们的汗水。阳光变得灼热,该继续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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