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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外来者显然处于优势地位。多瓦悠人皆认为白人对巫术一无所知。白人国度早已丧失巫术的秘密。白人不可能施巫,也不能受害于巫术。上次我来多瓦悠兰时,历经连串灾难——车祸、生病、财务困窘。我曾向不少多瓦悠人表示我可能被人施了巫术。他们认为那是大笑话,嘲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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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某女人报告水坑的水变绿且泥黏。村人召来占卜师。他享誉多瓦悠兰,要价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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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样貌有点令人失望。既无符咒,也无惊人服饰或蛇形模样的拐杖,讲话时,不会故意瞪视众人。他的举止谦和安静,穿了一件灰色短衣。无论如何,都让我连想起西方医院里的咨询员。他叫酋长的家人全过来,一一垂询他们发生何事,边听边点头、轻声呢喃,建立众人的信心。奇怪的,没有人提到狩猎之事,在我来看,它和运气这码子事最直接相关,影响了后续的事情发展。占卜师叫人送上一碗水,女人全部出去。水放在占卜师面前,他轻吹水面数次,直到水清无痕为止。他专注瞪视水面达三十秒。我们全屏住呼吸。他清清喉咙,每个人都倾身聆听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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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是个复杂判例。他将启用扎布托(zepto)神谕法[4]。他伸手到小小的皮革袋里翻捡,拿出几段长形、仙人掌式的植物。他切下两段扎布托,开始请示神谕。这样的仪式发生在大白天、阳光从门口直射入茅屋内,没有昏暗闪烁的火光,也没有戏剧化的阴影将人脸变成舞台道具。一切都是这么稀松平常。眼前这个男人颇能掌握群众,激发众人的信心。他搓揉扎布托的动作十分简约与精准。扎布托神谕法是搓揉两段扎布托,一边问问题。如果占卜者问到正确问题,扎布托就会断掉或沾黏在一起。接着,占卜者就换上新的扎布托,继续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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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从巫术开始。是否有人施巫?神谕说是的。什么样的巫术?占卜师念了不同巫术。神谕选出其中一种。施巫者是女人吗?神谕说是的。现在进入最精细的阶段,要开始一一念出涉嫌施巫的人。是白人吗?神谕没反应。众人失笑。我则冒了一身冷汗。两段扎布托继续平滑搓揉,如果它们断了或沾黏,我便成为涉嫌人。在占卜师继续下一个步骤前,时间似乎无比漫长,这就像玩大风吹游戏,你必须放弃眼前的椅子,却没把握音乐响起,待会儿还能抢到椅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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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瓦悠人当然知道占卜师可能会欺骗或操纵神谕。想要得到好服务(不管是占卜师或扎布托的威力),就必须付钱。神谕如果指出我是施巫人,会严重影响众人对占卜师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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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神谕指出隔壁院落某女人是祸首,但是占卜师并未就此打住。他拿出两段新的扎布托。祖灵也在这件事插了一脚吗?是的。嗯!这个案子很复杂呢。群众频频点头。这占卜师真是个好人。病人的心态总是希望自己的病越特别越好,如此,疗者也才有机会尽展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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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祖帝保的脸色,他和我都知道神谕会指出谁。一定是爱丽丝,无疑是她教唆隔壁院落那个女人施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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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占卜师却说出另一个人名。一个死掉已久且从无侵扰子孙纪录的女人。从这刻起,占卜师失去群众信任。他们开始大摇其头,交换眼神。占卜师感觉到了。搓揉扎布托的动作越来越快,提出一连串捣乱亡灵要求的供祭物品,但是他的威严已失。企图将一切厄运归咎隔壁院落女人施巫,也失效了。众人不再相信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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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意外,几天后,众人安排了祖帝保的岳父(也是一个熟练的扎布托占卜师)再来占一次卜。由于他对此地状况颇熟,断言一切都是爱丽丝在作怪。他的诊断稍后得到证实。爱丽丝当晚出现在某村人梦境,长篇大论诉说自己的痛苦。通常亡灵的抱怨都是指控子孙疏忽供奉,忘了献祭啤酒与鲜血,或者子孙不筹办仪式让他们可以顺利转世投胎。但是爱丽丝的抱怨颇不同。一如生前,她关切的不仅是自家门前雪,死后,还要广泛插手子孙的各种事物。她指控她的外甥祖帝保没有尽力推动割礼仪式,让她蒙羞,因为她最小的儿子已结婚多年,却到现在仍未行割礼。她要祖帝保赶快去办。总算有一次,爱丽丝与我同一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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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ouareg是游牧民族柏柏人(Berber)的一支,他们称自己为Imochagh(自由人),阿拉伯人称他们为Touareg,意思是“遭上天遗弃的人”。他们是传说中戴着蓝色面罩的廷巴克图(Timbuktu)沙漠战士,生活于撒哈拉沙漠的中央及莽原区,以放牧牛只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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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根据本书第一部《小泥屋笔记》所述,多瓦悠女人不知道男性割礼的真相,以为他们是用牛皮缝合肛门。详见本书第1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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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此处可能是作者搞错了。拉萨热是一种第四级病毒,大人小孩均不能免疫。母体垂直感染死亡率更高。资料显示,1980年1月到1984年3月间,纳米比亚的Curran Lutheran医院与Phebe医院共有三十三名拉萨热小儿病例,十八名垂直感染的新生儿全部死亡,十五名小儿病例的死亡率为27%。详见American Journal of Tropical Medicine & Hygiene,36(2):408-15,1987,M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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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在第一部《小泥屋笔记》里,作者提到多瓦悠人用扎布托这种植物占卜,放在指尖搓揉,口中喊着患者可能罹患的各种病名。扎布托断了,当时所叫的病名就是正确疾病。接着占卜者再用同样方法找出致病因子是巫术、祖灵还是其他原因,最后才用同样方法确定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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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十一章 黑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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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lack-White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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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瓦悠兰的日子慢条斯理,我的新陈代谢似乎也适应了缓慢的生活步调。途经此地的外来者都似仓皇呼啸奔过地平线般来去。我起床、吃饭、喝酒、排泄、说话。时光消逝。当地一位疗者收我为徒,我多数时间与他工作。我们一起出去、一起讨论疾病。(他如何知道病人得的是这种疾病?它是另一种疾病的征兆还是真的这种疾病?)我逐渐熟练诊断疾病的艺术。我也学会像疗者一样搓揉扎布托,来判断疾病的元凶是祖灵不高兴、巫术,还是触犯禁忌、接触了受污染的人。我学会草药疗法,碰到女人在太阳底下曝晒过久、血流过旺,我也懂得如何帮她放血。我的老师十分贤明,和我牛津大学的老师一样,温和严厉兼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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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一切十分珍贵,我却仍无机会接近割礼的真相,毕竟这是我此行的目的。马修和我就像承平时代的士兵,只能不耐烦地一再操练。我们清理、检查配备。霉菌与白蚁只破坏了无关紧要的部分。我们练习装底片,我教马修如何使用自动与手动相机,他很快便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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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干这些打发时间的事情,祖帝保最小的女儿爱玛不时在我们眼前打转。她养成一种习惯,跑来我们的茅屋前空地搔首弄姿、打点仪容。这没什么特别的,毕竟这是她老爸的院落。多瓦悠女人颇爱修饰,把头发绑成复杂花样,用油与高岭土按摩身体,直到像古董桃花心木般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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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爱玛开始倚着她父亲门前权充椅子的一根木头,刻意摆出慵懒姿态。嘴里唱些奇特小曲,全力展现美妙体态。马修的尴尬显而易见,因为爱玛显然看上他了。当然,她已经结婚,但这不见得构成障碍,离婚在多瓦悠社会殊属平常。让马修这样一个年轻、没有婚约束缚、堪称高度匹配的男子住进院落,社交生活注定掀起涟漪。让我大松一口气的是马修的魅力只及于祖帝保的女儿,而非他的妻妾。妒火中烧的女人会互相监视,到目前为止,我尚未听到耳语或抱怨,显示祖帝保的妻妾都很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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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堪称未受上天眷顾。她遗传了父亲的雄壮体格,雪上加霜,一点腰身也没,头形像子弹,经常剃得光亮。美貌绝不是她在婚姻的最大本钱,而是无与伦比的生育力,结婚仅两年,她便生了两个孩子(很可惜,其中一个夭折)。此刻,她又有孕在身,如果离婚,腹中孩儿谁属铁定会引起天翻地覆的法律争议,让多瓦悠人津津嚼舌。爱玛比马修略大一点,这也不构成问题。多瓦悠文化里,父亲或年耄的叔辈过世,小辈必须继承他们的妻妾呢。如果马修有本事筹措聘金,爱玛堪称良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油然而生,我知道马修一定会将我当作财库。他会苦苦哀求、甜言诱骗、使性子发脾气,直到我突然一阵心软,答应帮他为止。回首过去几天的对话,我惊觉它们全围绕同一主题——他父亲的牛生病了、今年的小米收成不太好。我决心反击,偶尔也冒出几句自己手头拮据、欠缺现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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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马修最惹人厌的施加压力法是找来亲戚,占据公众场合的战略位置。看到我,便扑上前来,抱住我的膝盖、大声赞美我是世上最慷慨的人。讲起他们的贫蹇与我的富裕,眼睛顿时涌现感激的泪光,盛赞我的慷慨好施,那些死要聘金的人又是多么硬心肠。他们会啜泣、高喊,满口子感谢我从未答应过的事,直到众人认为我如拒绝便是严重背信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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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爱玛决定加重压力。我们一直在玩耍相机,显然想帮她拍照吧?我们想拍她和孩子的合照(我们知道她有孩子吧?)还是独照?真可惜她没机会好好打扮自己,她优雅指指自己的便便大腹,或许我们也能接受她的家常模样?我突然淘气大发,建议马修拿她做拍照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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