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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发生无可弥补的裂缝。巴布的妻子发现他遵循当地友谊的习俗,当他们最小的孩子发脾气吵闹时,居然让邻人的老婆们掏出奶来喂她。巴布的老婆一想到那些没洗过的乳房都可胡乱塞进她女儿干净的嘴里,就为之抓狂。马上以“健康理由”将女儿送回美国跟外祖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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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教育问题则让他们陷入真正危机。巴布太了解“隔离教育”可能带来的分裂影响,坚持孩子要上当地的学校。他的妻子则不认为此地恐怖低落的学校水准是什么值得欣赏的“丰富、多采”生活。因为她与巴布小时都吃过这种苦,使尽力气才上了大学。巴布理解老婆的想法,因此半推半就。势不可免,开始讲道理后便导致全面溃败。其他孩子也跟着妹妹回美国,理由是“和妹妹作伴”。巴布的意识形态坚石开始崩裂。惨事接踵而至,他的老婆也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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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巴布的老婆本性善良、慷慨,但小镇生活让她疲倦不堪。最糟的是邻人坚持当他们是美国人,而后才是黑人,对他们并不流露灵魂兄弟之谊的互惠感情。巴布坚持住在不方便、拥挤的茅屋只引来邻人的迷惑不解。某邻居男子几杯下肚,居然当街斥责巴布。他算是什么男人,居然住在贫民窟,谁不知道美国人都很有钱?他这么吝啬,搞得自己与家人都过得不好。这位邻人还大大引用谚语指摘无助的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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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的父母一度得辛苦操持家务,因为他拒绝聘用洗衣工、园丁、修理工……他急于拋弃过时的仆佣苦役,痛恨让同胞操持无尊严的卑贱杂役。巴布的做法让邻人很不谅解,破坏了他想要维持好关系的企图。在非洲,富人有义务聘雇穷人,他们也是如此告诉巴布的老婆。当地人拒绝体会巴布“拒施援手”的苦衷,唯一理由铁定是他小气到家。在一个歌颂异教美德(虽然他们未必身体力行)的国度,吝啬是一种大罪,比它在西方社会的罪恶程度要严重得多。当一个社会的生活肌理大部分由非强制性的相互馈赠与义务所支撑时,小气鬼是这个世界的一大威胁。基于上述理由,加上生活枯燥乏味、找不到能下咽的食物,再加上本地女人对她十分恶劣,总是诋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她是白种美国人,这些举止便不构成问题),巴布的老婆也决定回去“跟孩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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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巴布被丢下一人搞研究。没多久,便被一个已婚邻妇纳入羽翼保护,大家开始飞短流长她与“黑白人”的丑闻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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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巴布针对市场的研究。当地富来尼商贩以不当手段操纵市场,形成严密垄断,任何新人或非富来尼人都无法打入。更可怕的是他们从中获取令巴布为之震惊的暴利。他一辈子经历白人宰制的无情剥削,难以接受非洲黑人也可以同样无情压迫其他非洲黑人,还志得意满。最后,他中断研究,回到美国。奇怪的是,他对非洲研究的热情并未稍减。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他在美国设立了有关非洲文学的重要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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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巴布而言,非洲朝圣之旅还找到一个救赎的经验。这个救人一命的伟业,我不敢居功,功劳必须归诸多瓦悠人,尤其是爱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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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没多久,巴布便到了村里找我。当时,马修与我已经放弃逃脱爱玛,她依然杵在院落里,吃吃傻笑。巴布说他正要前往南方城市做些“比较研究”,决定前来找我混个几小时。马修和我做导游,带着他造访酋长、祖灵头颅,最后,男人沐浴处。那是一个藏于树木间的天堂,男人浸沐于泉涌的凉水中、躺在阳光挥洒的岩棚休息、聊天。巴布迷醉极了。他从未造访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在这之前,他待的都是城市或紧临主要道路、为城市生产农产品的村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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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这里的房子、铺上破碎瓦瓮的凉爽院落,还有平滑的红墙。他爱极阳光透过茅草编成的遮棚,在地上洒出细致的光影图案。他喜欢牧草地缓缓低降至澎湃的溪河,他喜欢锯齿状的山粗暴伸入云端,他喜欢作物排列整齐的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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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多瓦悠兰和他共谋,完美嵌入一幅充满乡间宁静与满足的田园诗歌图。村落洋溢善意温暖。鸡儿不尖啼,而是鸪鸪叫。孩童就像至纯的喜悦,笑声如同妙乐撩拨人耳。牛儿低声哞叫,流洩出心满意足。没有年轻人大摇大摆拿着震耳欲聋、令人联想起残酷大世界的收音机。马修的收音机也安静收在他自己缝制的红色袋子里。眼前看不见在烈日底下连续数小时弯腰辛苦耕作的人。此刻,他们就像精致的雕像,躺在田边遮棚下休息。优雅的姿态、甜蜜的低语声,散发诗意,不会让人联想他们是在为牛只所有权吵架。就连农地看起来都显得富足丰美,似乎无需人类的努力就自然如此。放眼望去,处处弥漫奢侈的宁静祥和,好一幅伟大的宇宙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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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充满爱意地沉思默察眼前一切。他尤其喜爱爱玛,她对巴布更是热情关爱。当我们坐在我的茅屋前,爱玛几乎是半昏倒似的卧在他的脚旁。他们的对话极为困难,马修权当翻译,翻译态度至为自由。爱玛致赠巴布一串红椒。他给她几片口香糖还有一幅镶得不错的照片,令我想起“黑皮肤的爱拉薇姿”。五十年后,这幅露齿微笑的照片会珍藏在某个老妇的箱子底吗?巴布爱意洋溢,他说,爱玛既清新又自然,这才是真正的非洲。非洲坏的是城市,而众所周知,城市是西方移植品。现在他明白了,所有不好的东西都是来自西方的压制力量。非洲仍蕴藏原住民智慧宝藏。他对这个话题越来越热衷,拿自己饱受残酷剥夺的城市生活与我和善良人们共居的好运相比较。巴布向马修解释上述话,不流利的法语夹着狂乱脱口的英语,马修随即放弃翻译此段话,他对狂喜的爱玛说:“他说村落看起来很富有,都市生活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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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数小时,巴布与爱玛发展出共同热情。结局却反高潮,他宣布要走了,爬进有冷气的车子,然后驶离我们的视线。爱玛与老公恶吵一顿,粉碎了田园诗篇假象。鸡只再度尖啼,孩童吵架。多瓦悠人再度在贫瘠土地上辛苦耕作、勉强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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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图像挽救了巴布对非洲、对自己,以及对黑人美国的印象。稍嫌奇怪的是他后来选择了非洲文学作为安身立命之所,而不是继续钻研人类学。至于爱玛,巴布离去时,她珠泪纵横,但她现在有了一个想望的对象。或许,她想要的也只是这样。之后,她完全将马修拋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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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斯瓦希里是班图人的一支,居住于桑给巴尔及其邻近的非洲海岸。斯瓦希里语是东非洲最重要的通用语言,使用范围快速拓展到中非洲与南非洲。详见David Munro, Oxford Dictionary of the World,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第5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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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第十二章 一场不寻常的黑色毛毛虫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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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xtraordinary Plague of Black, Hairy Caterpill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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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communication,或译沟通)这个概念常见于人类学。从某个角度来看,整个文化都可视为是用来规范女人[1]、物品、权利义务、讯息等交流的系统。人类学的一个经典研究便是有关礼物馈赠,指出它在联结个人与团体、进而形成社会基础的重要性[2]。因此,希望成为人类学家者将发现礼物馈赠是收获颇丰的研究课题,也是他与研究对象建立联结的有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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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吸引民族志学者鹰目眈视的习俗是多瓦悠人在割礼时使用的替代性语言。有关西非洲的民俗志文献或者多彩多姿的冒险故事中常提到“说话鼓”[3],在使用原则上,它们很像多瓦悠男孩割礼后、待在丛林里隔离时所使用的替代性语言。说话鼓是以音高变化来模仿语言的音调模式,多瓦悠人则采用小笛子“说话”。刚行过割礼的男孩对女人十分危险,只能借笛子与女人沟通。同样的笛子也用在某些特定仪式,用来“唱”出歌[4]。替代性语言有其他更实际的用途。譬如加纳利群岛(Canary Islands)的山区,相隔数里的人可用哨叫语言(whistled language)来沟通,否则便得步行数小时才能碰头。但是在多瓦悠山区,只有我与马修如此使用说话笛。每次出去寻找喜欢避不见面的祈雨酋长,不同的人会告诉我们酋长位于不同山头,我与马修分头寻找,隔着远距离,用说话笛通知对方找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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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笛对多瓦悠语学习者而言优点多多,帮助我们抓出西方耳朵难以分辨的声调高低音。隔离期间,受割礼的男孩大量使用替代性语言以取代实际接触。因此他们必须深入学习说话笛,我也该如此,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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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教会的洗衣工非常熟稔说话笛技巧,我们躲开女人的窥视,躲到丛林里,他教导我此种替代性语言的精细之处。他给了我一把小笛,开始我们的课程。这是我在多瓦悠兰唯一的正式教育。在法国殖民势力引进学校教育前,多瓦悠孩子都是在自然的社会接触里学习母语。刻意学习一种语言或者研究一个动词的各种用法,是从未听闻之事。相较于母语的学习,多瓦悠小男孩必须透过密集的一步步指导学习说话笛,在这过程里,多瓦悠人会大量展示循序渐进的教学器材与自家研发的教学技巧,与学习多瓦悠语系统化辅助一概阙如,实有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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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步神速。我的老师既亲切又学养丰富,拨冗教我说话笛,从未开口要求报偿。我是一定得送礼的。不管哪个文化,送礼都需要一点细腻触感。礼物必须恰到好处——西方文化里,你不会送男人花。赠礼方式也必须恰如其分——在多瓦悠兰,你当着众人面送某人烟草为礼,等于没送,因为马上被分抢一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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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质上我还是个西方人,每次看到这个在教会里帮我洗衬衫的人自己却连件衬衫都没,内心总有一丝不安。我想,送他一件衬衫应当蛮恰当。我有件衬衫(也是人家送的)颇受多瓦悠人赞美,亮紫色,会是个好礼。我决定送他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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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送礼行为如果不妥,却可能严重侮辱受礼人。田野工作硬加之于我的辉煌施舍姿态,其实与我的自我印象大大不合;更何况,礼物如果太重,受礼者也会觉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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