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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03 这段期间,这个城市没有变得更好。怠惰战胜进取心,我前往上次那家旅馆,暗自盼望能碰上韩福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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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05 那位野心勃勃的侍者领班越见发达。平滑肥胖的脸庞散发自满表情。我既胆怯又如释重负,因为他并未发现我就是上次的韩福瑞同党。他现在似乎独裁掌控旅馆,鬼祟的法国经理蜷缩在办公室里,他则高视阔步旅馆大厅。他慢慢将自己的亲戚插满所有重要位置。他们不会说通用语言,客人的要求一概不懂,只有侍者领班才能指挥他们。此种安排扩及旅馆酒吧。美国观光客冗长细述他们要喝的深奥的鸡尾酒(由罕见的几种酒混成)。吧台侍者优雅点头微笑,许久后,不是端上柳橙苏打就是啤酒,完全不顾客人抱怨。旅馆规定每个客人可免费招待一杯酒,客人充分运用此项新安排。一群乏味疲惫的法国客人拿它当新式消遣,打赌他们点的下一轮酒端上来,会是几杯柳橙苏打、几杯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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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07 韩福瑞不见踪影。当晚,我试图自己摸索去那家越南餐馆,踏遍全城,无功而返。一家霓虹灯嚣张闪烁的酒吧里,某名观光客对面的男子虽然戴了太阳眼镜,我还是认出那是“早熟”。观光客刺耳地高声陈述自己在旅馆的际遇:“早上,有人敲我的门,吓了我一大跳。有人高喊:‘喂,你里面有女人吗?’我也高声回答没有。然后就有人破门而入,把一个女人扔了进来。”他笑得前摇后晃,“早熟”不为所动。他听不出此中的幽默。那名观光客企图解释。“你听我说。当他们问我房里是否有女人时,我还以为……”“早熟”脸色一亮,“女人?你要叫女人?”“不是。我只是在解释刚刚那个故事……”“我带你去找好女人。”我留他们继续此一话题,闲荡回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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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09 第二天去机场的车程花了我好几小时。喀国总统出巡此地,整个区域封锁。我们经过的多数路都被封死。我极端不舒服地蜷缩在计程车后座,膝上抱着一个多瓦悠大水瓮,活像个乡巴佬。免不了,司机待会又会企图沿途载客。他绕大圈子避过路障,好几次直接开进人家的菜园子。我们停下接受检查。一名警察态度严厉勒令我们:“停车。总统先生来了。”群众静默翘首。士兵与警察解开枪套。我探首窗外。好一会儿,没啥动静。然后,一个老人骑着生锈的脚踏车以万分缓慢的速度绕过街角。这么多人的注视与张得老大的嘴,让他大感困惑与害怕,他弯低身体趴在把手上,死命踩踏板。几名壮硕的警察扑身向前,在众人喝彩声中将他拖走。一位警官注意到我的微笑:“不准笑!”他大喊:“你这是在嘲笑我们的总统。”计程车司机紧张看我一眼,加速驶离。显然,这是他与法律多年交手经验培养出来的反射动作。沿途没有其他意外,司机顺利将我载到机场,口袋里揣着我感激打赏的小费,快活离去。我鬼祟地抱着水瓮躲在黑暗角落,等待订位柜台开门,希望自己的形迹不引人疑窦。但这里毕竟是杜阿拉,想要不引人注目,简直像不会游泳者想逃过满池鲨鱼的几率一样低。一个目光灼灼的男人盯上我,上下打量,无疑,是在看我额头上的汗珠与紧抓着不放的水瓮。他问:“飞巴黎?”我点点头。他发出那种修车厂技工审视车子损坏时最爱用的惊叹声。此班飞机超量重复划位。事实上,每个座位都重复划了三次。幸运的,他有个朋友在柜台工作。只要一万中非法郎,就可以帮我弄到座位……我气疯了,不客气撵走他。他不知道我曾经来过喀麦隆?熟知这些鬼把戏。他耸耸肩走开。稍后,我看到一个德国人交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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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11 越来越多人现身机场,越来越多人形迹鬼祟交钱。我的信心开始消失。我默默核算如果被迫在杜阿拉多待一晚要花多少旅馆钱。或许此刻杜阿拉所有警察都在找我,因为我嘲笑他们的总统。他们要找到我,一点不难。一个满口绿牙的白人手里抱着水瓮。或许我该丢掉水瓮,闭上我的嘴。惊慌偏执情绪逐渐上升。半小时后,我决定与那男子打交道。我找到这名消息灵通者,激烈讨价还价。我坚称身上只剩两千法郎,或许他愿意收下水瓮?最后他终于同意只收两千法郎,悄悄走到柜台一男子身旁。他们低语交谈、不时摇头。钞票在柜台下迅速换手。我的机票盖了章。我搭上这班飞机了!我看看那些在柜台前排队、天真无知、浑然不觉他们永远搭不上这班飞机的人,真是替他们感到可怜。我拖着水瓮前往出境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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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13 结果,飞机根本空荡荡。柜台前大排长龙的人是要搭包机。下一站之前,整班飞机只有六到七个乘客。甚至还有多余座位放置我一路忧心不已的水瓮。差堪安慰的是我并非唯一受骗者,两位同机乘客坦承和我一样轻信那男子,付了相同金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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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15 唯一安慰来自另一个更轻易受骗的乘客。他在酒吧里买了一个显然是“早熟”风格的挂饰,对方向他保证此物的历史至少八千年。谨慎的推销员还一再叮咛他此物极为罕见、万分珍贵、对喀国深具文化重要性,无法合法带出境。幸好,他认识一个在海关工作的人,只要再付一点钱,那人就可以安排让此物上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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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17 无聊又有冷气的飞行似乎是撰写报告给奖助委员会的好时机。我伸手到袋子里翻找表格,发现它埋在一大叠保险单下面,保单上的禁止项目包括我在多瓦悠兰期间不准玩滑翔翼,也不准使用插电的木工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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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19 写报告是件危险的事。一旦白纸黑字,它就变成田野采集成果,自有其生命。你无法想象事实可能并非如此。或许,我应该只字不提割礼并未举行(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聚焦于我做了些什么。我该写个漂亮大纲论述我与多瓦悠疗者的研究,让人觉得这本来就是我前往多瓦悠兰的目的。奖助委员会的人常认为世界是循研究者设定的直线乖乖运作。民族志学者是全知博学、应付裕如、效率卓著的调查机器。人类学家却都知道研究计划根本是虚构小说,追根究底,不过是开口要求:“我认为这个很有趣。能否赏些钱让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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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21 事实上,许多人类学家选择重返生活极不舒适、有时充满危险的世界一隅,足资证明面对好奇撩拨,人的记忆有多短暂、常理判断又是多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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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23 我将表格收起,等待灵感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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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25 结束旅行总会带来哀伤与时光飞逝感。你因自己毫发无伤重返一个安全、可预期、黑色毛毛虫瘟疫不会推翻宇宙时间表的世界而如释重负。诸此种种,都让你以全新眼光审视自己,或许如此,人类学到头来终究是个自私的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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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27 因为与旧殖民母国的联结,所有喀麦隆国际航线都转经巴黎。我有数小时转机空当,将水瓮寄放在寄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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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29 大异于在杜阿拉饱尝劫掠诈欺,此刻,我坐在巴黎歌剧院旁时髦的人行道咖啡座,观赏行人打发时间。一名衣着极端褴褛的流浪汉现身,仿佛杜阿拉机场那个消息灵通者,目光灼灼打量咖啡座顾客。因为他也是黑人,与杜阿拉机场那人更像了。面朝客人,他以常见的法国手势点点鼻子,以示他与众人共谋,然后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只塑胶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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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31 每当冷若冰霜的女士(此地可不乏这类女人)打面前经过,他便扯动老鼠尾巴,看似活生生的老鼠作势扑上受害者的胸口。效果太令人满意了。有些女人高声尖叫,有的拔腿飞奔,有的用皮包打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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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33 大约作弄了十来个女士后,流浪汉拿起帽子沿桌收钱。帽檐的标签写着“喀麦隆制”。如果多瓦悠人在场,一定会说这是强烈预兆。至少,它提醒我义务未了。我拿出要呈给奖助委员会的报告表格,深吸一口气,写下:“因为一场不寻常的黑色毛毛虫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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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35 [1]作者上一次到喀麦隆做研究,离境时碰到棘手问题,延宕许久才获准离境。详见第一部《小泥屋笔记》第198—2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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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37 [2]法文的孪生姊妹是Jumelle,此字同时意指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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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39 [3]约克郡布丁是一种垫在烤肉下面煎成,与烤肉一起食用的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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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41 [4]此处原文为Are you of good cheer。在英文成语里意指享受佳肴。作者是在嘲笑马修原本是要问候“吃过饭没?”却用了文绉绉的“享受佳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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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65946 天真的人类学家:小泥屋笔记&重返多瓦悠兰 [:1700162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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