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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塔利指出,如果他能敲除果蝇的学习能力,那他同样也应该可以改变或提高这种能力。通过移除CREB蛋白的基因,他培育出了一种能够学习但却记不住学习内容的果蝇——所学很快便从记忆中消失了。不久之后,他又培育出了一种果蝇,这种果蝇学习速度极快,对于特定气味之后会有电击这事,它们只需经历一次便会对此气味产生恐惧心理,而其他果蝇则需要经历上10次。塔利称这些果蝇具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它们远非聪明,且反应得明显有些过头了。就像一个人在经历自行车事故的时候阳光明媚,他便有了过度解读,然后就拒绝在晴天骑自行车了。俄罗斯伟大的人类记忆学家舍雷舍夫斯基(Sherashevsky),正是亲历者。这种人的脑子里塞满了太多琐事,以至于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智力是记忆和遗忘的有机结合。我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我很容易“记住”,准确说来是辨认出我以前读过的一篇文章,或听过的一个广播节目,但无法背诵出来。这表明,记忆在某种程度上深藏于我的意识之中。想必,它在记忆学家那里隐藏得并没有那么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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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利认为,CREB是学习和记忆机制的核心,是一种控制其他基因的主基因。因此,对理解学习的寻求最终变成了对基因的探究。要证明某种生物不仅仅是依靠先天本能,还可以进行后天学习,那么就得对基因展开研究,只不过我们发现,理解学习能力的最佳方法在于了解基因,以及了解使学习得以发生的基因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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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知道CREB并非果蝇和海参所特有,这一点并没有令人感到惊讶。事实上,同样的基因也存在于小鼠之中,通过敲除小鼠的CREB基因,已经培育出了突变小鼠。正如预想的那样,他们无法完成简单的学习任务,比如记不住隐藏在游泳池中的水下平台在哪里(这是老鼠学习能力实验的标准测试),也记不住哪些食物可以安全食用。通过注射CREB基因的反义基因(可以短期抑制该基因)到小鼠大脑,小鼠会暂时失忆。同样,如果它们的CREB基因特别活跃,它们就是学习能力超强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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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鼠到人类,从演化上来看只有细微的差别。我们人类也有CREB基因,位于2号染色体,但它的重要伙伴——帮助CREB发挥作用的CREBBP,位于16号染色体。此外,另一种名为α-整合素的“学习”基因也位于16号染色体,这就是我在此章中对学习能力进行探讨的由头,尽管略显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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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果蝇中,环腺苷酸系统似乎在被称为蘑菇体的大脑区域异常活跃,蘑菇体是果蝇大脑中的伞状神经元突起。如果果蝇的大脑中没有蘑菇体,那么它通常无法学习到气味和电击之间的联系。CREB和环腺苷酸似乎是在这些蘑菇体中行使职责的。具体是怎么回事,现在才弄清楚。通过系统地搜寻其他无法学习或记忆能力丧失的突变果蝇,罗纳德·戴维斯(Ronald Davis)、迈克尔·格罗特维尔(Michael Grotewiel)和他们在休斯敦的同事们发现了一种新型的突变果蝇,并称之为“沃拉多”。对于此命名,他们解释道,“volado”是智利的口头语,意思是“心不在焉”或“健忘”,一般用在教授身上。就像“笨蛋”“卷心菜”和“芜菁甘蓝”那样,“沃拉多”也是学习困难户。但与这些果蝇的基因所不同的是,“沃拉多”的基因似乎与CREB或环腺苷酸无关。它的这种基因编码一种名为α-整合素的蛋白质亚基,该蛋白在蘑菇体内表达,其作用似乎是将细胞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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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验证这并非一种除了改变记忆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功能的“筷子”基因(详见11号染色体那章),休斯敦的科学家们做了一系列设计精妙的试验。他们选取了一些体内“沃拉多”基因被敲除的果蝇,并插入了一个与“热休克”基因(在突然受热时才会被激活的基因)有关的新拷贝。他们对这两个基因作了精心的安排,使得只有在热休克基因开启的情况下,“沃拉多”基因才会起作用。在低温度下,果蝇不具备学习能力。然而,在热刺激3小时后,它们突然变成了学习能手。再过几个小时之后,随着热刺激逐渐消退,他们再次失去学习能力。这意味着“沃拉多”在学习行为发生的时候很是重要,而非只用于形成与学习相关的构造。[6]“沃拉多”基因的职责是产生一种将细胞结合在一起的蛋白质,暗示着记忆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神经元之间的紧密连接。当你学习某样东西时,你会改变大脑的物理网络,并在以前没有或较弱的地方建立起紧密的连接。我几乎可以接受这个说法,认为这就是学习和记忆的根本所在,但我很难想象,我对“沃拉多”一词含义的记忆,是如何由神经元之间紧密的突触连接而形成的,这显然令人费解。然而,将问题降维到分子水平也远没能解决问题,反而带来了新的麻烦。即记忆机制不仅是神经细胞之间的连接,神经细胞之间的连接本身就是一种记忆。它和量子物理学一样令人心潮澎湃,比占卜板和飞碟更令人感到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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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更为深入地研究一下这个谜团。“沃拉多”的发现暗暗指向了一种假说,即整合素是学习和记忆的核心,且这方面的证据早已有了。到1990年,人们已经知道一种抑制整合素的药物可以影响记忆。具体来说,这种药物干扰了一种被称为长时程增强效应(LTP)的过程,这似乎是记忆形成过程中的关键事件。大脑底部深处有一个叫作海马体(希腊语中海马的意思)的结构。海马体的一部分被称为阿蒙角(源自埃及神话中与公羊有关的神,后来亚历山大大帝在对利比亚的西瓦绿洲进行秘密访问后,称其为父)。特别需要提出的是,在阿蒙角中有着大量的金字塔形神经元(注意,此处一再出现埃及元素),它将其他感觉神经元的输入信息集中在一起。金字塔形神经元很难被激活,但如果两个独立的信号同时输入,其联合作用便会将它激活。一旦被激活,就变得更容易被再次激活,但只能被最初激活它的两个信号之一所激活,而无法被其他信号所激活。因此,看到金字塔的画面和听到“埃及”这个词,两者结合在一起,才会共同激活金字塔形细胞,并在两者之间形成一种联想记忆。而如果只想到海马,虽然也可能与同样的金字塔形细胞有所关联,但却无法以相同的方式来“增强”,因为它并没有与其他信号一起结合同时激活金字塔形细胞。这是长时程增强效应的一个例子。很显然,如果你认为金字塔形细胞是一种关于埃及的记忆,那么当你看到金字塔的画面或听到“埃及”这个词,该细胞就会被激活。而无论是看到海马的画面还是听到海马这个词,都是全然无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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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海参的学习那样,长时程增强效应,绝对依赖于突触特性的改变。在上面的这个例子中,输入信号的细胞和金字塔细胞之间的突触发生了改变,而这种改变几乎肯定与整合素有关。奇怪的是,对整合素的抑制并不会干扰长时程增强效应的形成,而只会影响其持续时间。整合素或是将突触紧密结合在一起所必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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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提到,金字塔形细胞实际上可能本身就是一种记忆。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因为童年记忆甚至根本就不在海马体里,而是在大脑新皮质中。位于海马体内部和周遭的部分,是负责产生新的长期记忆的。据推测,金字塔形细胞是以某种方式将新形成的记忆传送到它的居所的。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两位在20世纪50年代不幸遭遇了离奇事故的优秀年轻人。在科学文献中,按名字的首字母缩写,第一位被称为H.M.,他的一部分大脑被切除了,以防止因自行车事故而引起癫痫发作。第二位被称为N.A.,是一名空军雷达技师,有一天,他正坐着制作一个模型,碰巧转过身来。非常不凑巧的是,一位正在玩微型花剑的同事向前刺了下,花剑正好穿过N.A.的鼻孔,直插入他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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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至今都患有严重的健忘症。他们可以非常清楚地记得他们童年时的事情,以及事故发生前几年的事情。在被要求回忆过往时,如果不被打断,他们可以短暂地记起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但无法形成新的长期记忆。他们认不出每天见到的人,也认不出回家的路。N.A.的症状较轻,他无法领会看电视的乐趣,因为插播的广告会让他忘记之前所看过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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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可以很好地学习并掌握新的技能,但无法忆起他是否学过这项内容。这意味着程序性记忆与事实或事件的“陈述性”记忆不同。另有3名对事实和事件有严重健忘症的年轻人,通过对他们进行研究证实了这一区别,结果表明,这些年轻人去上学、阅读、写作以及学习其他技能,几乎没有什么困难。经过扫描,发现这3个人的海马体都非常小。[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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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发现记忆是形成于海马体中的之外,我们还有更多的收获。H.M.和N.A.的共有损伤表明,大脑的另两个区域同记忆的形成有关:H.M.缺少内侧颞叶,N.A.缺少部分间脑。受此启发,神经科学家们在寻找最重要的记忆器官时,逐渐把范围缩小到一个主要结构——鼻周皮层上。也许是在CREB的帮助下,来自视觉、听觉、嗅觉或其他区域的感官信息正是在这里进行处理并形成记忆的,然后信息被传递到海马体,再由海马体传递到间脑进行临时存储。如果被认为是值得永久保存的,就会作为长期记忆被送回新皮质。当你在不断查找某人电话号码的时候,大脑却突然回忆起来了,而这个神奇时刻,背后经历的正是这样的过程。此外,记忆从内侧颞叶传到新皮质很可能发生在夜晚睡眠期间,因为老鼠大脑中的脑叶细胞在夜间十分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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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脑是一台远比基因组更加了不起的机器。如果你喜欢量化指标,那么,大脑有数万亿个突触,而基因组有数十亿个碱基;大脑的重量是以千克来计,而基因组的重量是以微克来计的;如果你喜欢几何学,那么,大脑是一种模拟的三维机器,而基因组是一部数字化的一维机器;如果你喜欢热力学,那么,大脑在工作时会产生大量的热,就像蒸汽机一样;对于生物化学家来说,它需要成千上万种不同的蛋白质、神经递质和其他化学物质,而DNA仅仅只需要4种核苷酸;对于缺乏耐心的人来说,看起来突触是一直都在变,一直都在创造学习记忆,而基因组却没怎么变,其变化甚至比冰川还要慢;对于崇尚自由意志的人来说,经验就好比一个无情园丁,对我们大脑中的神经网络进行修整,这对器官的正常运作至关重要,而基因组则以一种预先设定好的方式传递信息,灵活性相对较小。从各方面看来,有意识、由意志主导的生命都比无意识、由基因决定的生命更有优势。然而,詹姆斯·马克·鲍德温认识到,现代人工智能极客们所推崇的这种二分法是错误的。大脑是由基因制造的,其好坏取决于它天生的设计。事实上,它是一种被设计为可由经验修改的机器,这一点被写在了基因之中。而解密这是如何实现的成为现代生物学中最大的挑战之一。毫无疑问,人类大脑是体现基因能力的最佳写照。一个伟大领袖的标志就是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权。而基因,收放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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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弗兰肯斯坦,是玛丽·雪莱长篇小说《科学怪人》中的主角。在该小说中,弗兰肯斯坦是个热衷于生命起源的生物学家,他怀着犯罪心理频繁出没于藏尸间,尝试用不同尸体的各个部分拼凑成一个巨大人体。该作被认为是世界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影响十分深远,因而弗兰肯斯坦也就逐渐成了科学怪人的代名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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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组:生命之书23章 17号染色体 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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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祖国捐躯,伟大而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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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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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古老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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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弗雷德·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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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是在脑细胞之间建立新连接的过程,不过与旧连接的丧失也脱不了干系。自诞生以来,大脑就存在众多细胞之间的连接,只是其中很多连接在发育过程中给丢掉了。例如,对于刚出生的婴儿,大脑两侧的视觉皮层都同时接收双眼输入的信息。而(在发育过程中)经过较为大幅的修整,情况变成了大脑的一侧仅接收来自右眼的信息,而另一侧仅接收来自左眼的信息。生活经历使那些不必要的连接逐渐凋敝,从而使大脑从一个普通装置变成一个特殊的精密装置。就像雕刻家在一块大理石上凿刻,慢慢雕琢成了人形。与此类似,环境也是慢慢剥去了多余的神经元,以使大脑变得更强。而在失明或永久被蒙住双眼的年轻哺乳动物中,这种大脑神经元的筛选过程从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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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凋敝不仅仅意味着突触连接的丧失,同时还意味着整个细胞的凋亡。当小鼠的ced-9基因出现问题时,大脑中多余的细胞无法正常凋亡,从而导致小鼠无法正常发育。最终,小鼠的大脑组织混乱,负荷过重,无法工作。民间有个普遍的说法:我们每天损失多达一百万个脑细胞。这个数据过于冰冷,毫无意义。在我们年轻的时候,甚至当我们还在子宫里的时候,我们的脑细胞就一直在快速死去。但如果不是这样,那人类的大脑将永远都无法思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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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ced-9等基因的刺激之下,多余的细胞会集体凋亡(其他ced基因会导致其他身体组织中相关细胞的凋亡)。这些凋亡的细胞有序地遵循着凋亡程序。在显微镜下观察到,线虫的胚胎包含1090个细胞,但在其发育过程中会有131个细胞凋亡,就像是为维护整体利益而英勇献身,最终成虫体内仅保留959个细胞。他们呼喊着“为祖国捐躯,伟大而光荣”,英勇地逝去了,就像士兵们冲向凡尔登的峰顶,工蜂自杀式地蜇入侵者一样。这一类比可谓恰如其分。体细胞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像蜂巢中蜜蜂之间的关系。体细胞的祖先们曾经是独立的个体,大约在6亿年前,他们演化出了相互合作的决定。而在大约5000万年前,群居的昆虫也做出了几乎完全相同决定:遗传上关系相近的个体意识到,如果把繁殖后代变成一项专门的工作,效率就会高得多,在细胞那里,它们把这项任务交给了生殖细胞;在蜜蜂那里,承接这项任务的是蜂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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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主旋律是分工合作,但演化生物学家已经开始意识到这种合作也是有限度的。正如凡尔登的士兵偶尔也会被迫叛变,如果工蜂抓住机会,杀死蜂王,也可以取而代之,自己繁殖;只有依靠其他工蜂加强警惕才能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于是蜂王通过与多个雄蜂交配来确保工蜂对自己的忠诚,因为这样的话,大多数工蜂只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工蜂之间相同的遗传信息较少,共同的利益驱动也会较少。人体细胞也是如此,叛变是一个永恒的难题。终末分化的细胞经常会忘记为生殖细胞服务的“奉献”职责,转而开始自我繁殖。毕竟,每个细胞都是由生殖细胞繁殖而来的,让它们终生无法繁殖的确很残忍。因此每一天人体组织中都会有细胞打破这个枷锁重新开始分裂复制,似乎是受到基因自我繁殖的古老召唤。如果这些细胞的分裂失控,就会导致癌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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