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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33 其中一间屋子里点着用动物脂肪做燃料的油灯。屋中温暖、闷热而逼仄。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兽皮和兽毛,围绕着中央满是灰烬的火炉。猛犸的头骨和腿骨被制成家具;各种皮袋、骨碗和木碗、鹿角和石头工具或者散放在墙边,或者挂在房梁上,形成一派石器时代的室内凌乱景象。闪动的灯光映出一个男人的脸。他看上去年纪大了,不过皮肤和骨骼在冰河时代本就衰老得很快。此人的头发编成了辫子,颈部戴着用象牙和钻孔的牙齿制作的吊坠。他的手指飞快地摆弄着针和用兽筋做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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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35 屋外,一个男人同几名妇女和儿童坐在一起,敲打着放在膝头的石块。石片散落,最大的被小心地放在一边,其余的留在地上,或者被漫不经心地丢进周围散落的石屑中。他们聊着天,时而发出笑声;有人不小心砸到自己的拇指,不由发出了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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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37 另一间屋子内部没有任何家庭生活的迹象。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兽毛,屋中最显眼的是一只特别巨大的猛犸头骨,上面画着红色条纹。头骨边是用鸟骨做的鼓槌和笛子。一块石板上放着两尊长不过几厘米的象牙雕像。除此之外,屋内空空如也。这里是举行特别集会的场所;有人来访时,几乎整个村子都会在屋内集合,以便听取消息和交换礼物。屋子会变得非常闷热,气味难闻。当人们开始一起唱歌时,更增添了几分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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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39 但现在,仅有的声音来自末次冰盛期的日常生活:石头相互敲击,人们轻声交谈,艰苦劳动时的气喘吁吁。持续不断的寒风带着这些声音穿过苔原。随着夜幕降临,狼嚎让风势显得更加猛恶。到了这个时候,普什卡里的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烤肉,开始讲起故事。气温进一步下降,到了某个心照不宣的临界点,人们分别回到自己的屋子,寻求皮毛带来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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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41 生活在普什卡里的是智人(Homo sapiens),即现代人类,在解剖学和智力上与你我别无二致。到了公元前20000年,其他种类的人都已经灭绝,所以他们将是约翰·卢伯克旅途中遇到的唯一一种人。因此,简要解释这是何时以及为何发生的,对于即将开始的历史将是一段有用的序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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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43 公元2002年,在中非北部的乍得(Chad)发现了一份700万年前的化石样本,这是人类进化的最古老化石记录,也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发现之一。这群人被命名为乍得沙赫人(Sahelanthropus tchadensis)。[3]非洲的化石记录显示,从450万年前开始,出现了几种双腿走路并使用石质工具的类猿生物。200万年前,最早的类人物种诞生,考古学家称之为匠人(Homo ergaster)。这是我们最早扩展到非洲以外地区的祖先。他们的扩展速度特别快,也许早在160万年前就抵达了东南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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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45 匠人有至少两种进化上的后裔——东亚的直立人和非洲的海德堡人。后者扩散到欧洲,在大约25万年前演变为尼安德特人。尼安德特人走入了进化上的死胡同,亚洲的直立人同样如此。不过,两者都是极其成功的物种,在气候大波动中存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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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47 在大约13万年前那段特别严酷的冰河时期,智人出现在了非洲——最早的样本来自埃塞俄比亚的奥莫基比什(Omo Kibish)。这种新人类的行为与前人截然不同:考古学记录开始出现艺术、仪式和一系列新技术的痕迹,反映了更具创造力的头脑。智人很快取代了所有现存种类的人,将尼安德特人和直立人推向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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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49 公元前30000年之后不久,智人成为地球上唯一幸存的人类,他们的足迹遍布非洲、欧洲和亚洲许多地区。对迁徙的异常渴求把一些成员带到了澳大拉西亚(Australasia)的最南端,那里将成为未来的塔斯马尼亚岛。不过,当时的气候正在走向上次冰河期的高峰:气温骤降,连年干旱,冰川、冰盖和沙漠不断扩大,海平面则不断下降。动植物和人类都不得不调整生活的地点和方式,否则就将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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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51 末次冰盛期期间,地球上有多少人活着?考虑到大片区域无法居住,恶劣的气候条件导致早亡,以及现代基因学显示13万年前只有1万名现代人的事实,我们可以猜测,数字在100万左右。但这完全是猜测,试图估算古代人口规模是考古学家面临的最困难工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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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53 当普什卡里的猎人们建造房屋、敲凿石头时,在世界另一端的北美洲,一群猛犸正在今天南达科他州温泉市(Hot Springs)附近觅食。这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天色正在变暗,这些巨兽有节奏地用象牙扫开积雪,寻找下面的草。它们朝着附近一个热气腾腾的池塘走去,那周围有较高的草和小灌木。[5]公元前20000年,尽管当地猎物丰富,但南北美洲仍然完全没有人类定居,因此这些动物无须害怕人类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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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55 即将到来的全球变暖不仅会影响约翰·卢伯克将要见证的人类历史,也会影响其他所有物种,其中一些在他的旅程走完前就将灭绝,比如猛犸。与我们今天面临的全球变暖不同,公元前20000年开始的那次变暖完全是自然原因引起的。它仅仅是地球历史中最近一次从“干冷”到“湿热”的转变,即从“冰河期”进入“间冰期”。这种气候变化的终极原因,是地球公转轨道的规律性改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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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57 20世纪20年代,塞尔维亚科学家米卢廷·米兰科维奇(Milutin Milankovitch)第一个意识到这种轨道改变的重要性。基于他的理论,科学家们确定,每9.58万年,地球轨道会从近似圆形变成椭圆形。发生这种改变时,北半球的季节性会更加明显,南半球的情形则相反。这将引发北半球冰盖的扩大。重新变回圆形轨道后,南北的季节反差将减小,促使全球变暖、冰盖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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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59 地球公转时的倾角同样会影响气候。每4.1万年,地球的转轴倾角将在21.39度和24.36度之间来回变动一次。倾角增大时,季节会变得更极端:夏天更热,冬天更冷。地球的自转轴也会规律性地摆动,周期为2.17万年。这会影响地球倾斜着(北半球朝向太阳)公转时位于轨道上的点。如果这发生在地球相对靠近太阳时,冬天将变得短暂而温暖;反之,如果地球以这种方式倾斜时相对远离太阳,那么冬天将变得更长和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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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61 虽然上述地球轨道形状、倾角和摆动的变化会改变地球的气候,但科学家认为,它们不足以解释过去气候变化的巨大幅度和速度。而行星上发生的变化过程一定大幅放大了它们引起的微小变化。其中几种过程已经为人所知,如海洋和大气流的变化,温室气体的累积(主要是二氧化碳),以及冰盖本身的增加(冰盖扩大后会反射更多的太阳辐射)。轨道改变和放大机制的共同作用造成气候每10万年在冰河期和间冰期之间来回变动一次,经常以非常快的速度从一种状态转向另一种。[7]最剧烈的此类转变之一发生在大约公元前9600年,延续了自末次冰盛期极端气候以来一万年降雨与温度的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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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63 下图中的锯齿线描绘了从公元前20000年到今天的全球气温变化。它是基于采自格陵兰岛的冰芯化学成分的变化绘制的,是对全球气温的“替代”,或者说间接测量。[8]更准确地说,它记录了两种氧同位素(16O和18O)的比例与其实验室标准值的相对偏差(δ18O‰)。当这个数值较高时,地球相对湿热;当它较低时,地球变得干冷。就像上图中可以看到的,描绘这个数值的曲线从公元前20000年的低点开始逐渐不规则地上行,直到公元前12700年;随后,它突然升高,标志着被称为冰河晚期间冰期的相对湿热时期的开始。这一时期出现了几个小高峰,首先是波令峰(Bølling),第二个是阿勒罗德期(Allerød),但只有在欧洲才能区分它们。需要注意的关键特征只是公元前12700年到前10800年总体上的温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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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68 随后的大滑坡被称为新仙女木期(Younger Dryas)。这个时期在北半球的人类历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可能又一次没有影响到南半球。极为干冷的状况在公元前9600年戛然而止,温度开始了第二波大幅上升,标志着上次冰河期的真正结束。事实上,它标志着地球历史上两大时期的过渡——从更新世(Pleistocene)进入了全新世。经过这次骤升后,曲线继续波动,在公元前7000年攀上顶峰,在公元前6200年出现了明显的下降。除此之外,全新世期间地球的温度非常稳定,尽管这种稳定现在可能已经走到了尽头,因为一个新的人类造成的全球变暖时期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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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70 用猛犸骨骼建造房屋、缝制衣物、加工石质工具和获取食物并非末次冰盛期人类在地球上的全部活动,欧洲西南部的洞穴里还有艺术家在创作。在后来被称为佩什梅尔(Pech Merle)的法国洞穴中,地上放有几只燃烧着动物脂肪的油灯。有个小男孩高高举起另一盏灯,为艺术家手部的迅捷动作提供照明。艺术家年纪虽老却精力充沛,他留着灰色长发,赤身裸体,但身上涂了颜料。他来自法国南部苔原上一个靠狩猎驯鹿为生的社群。油灯之间放着他的颜料:红赭石块碾成粉,然后在木碗中用地上水坑里的水拌匀。另一只碗中装着黑颜料;碗之间散落着碳棒,还有几块毛皮、磨损的棒子和毛刷。药草在火上冒烟,空气中带着甜香。艺术家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跪倒、深吸几口气,让头脑中的图像重新变得鲜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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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72 岩壁上已经画了两匹马的侧影,它们尾对着尾,后腿和臀部叠在一起。艺术家正在轮廓里添上大大的斑点;他含了一口颜料,通过皮质模具将其喷到岩壁上,形成一个个圆圈。他的呼吸是让马匹栩栩如生的关键。然后他回到草药边,并更换了颜料。现在他把手贴到岩壁上,喷上颜料,留下手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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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74 艺术家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工作,只在改换颜料或模具、更换笔刷或海绵、添加灯油和麻醉自己的头脑时停下。他对着那些马说话、唱歌,四肢着地,然后像公马那样用下肢站起身。他又添加了更多的斑点和手印。马的头部和颈部被涂成黑色。当艺术家完工时,他已精疲力竭。[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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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76 为了获悉普什卡里的猛犸骨屋和佩什梅尔的岩画的年代,考古学家们不得不使用他们最宝贵的科学工具:放射性碳定年。没有这种技术,撰写史前人类历史将完全不可能,因为考古学家们将无法把他们发掘的遗址,也就是约翰·卢伯克将要造访的生活定居点,按正确的时代顺序进行排列。因此,作为本书所述历史最后的序曲,我们应当简要概述一下考古科学里这种最不寻常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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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78 背后的原理非常容易理解。大气中包含了三种碳同位素:12C、13C和14C。这些是拥有不同中子数的碳原子(分别为6、7和8个)。生物摄入的碳同位素比例与大气中的相同;生物死后,体内的14C开始衰减,而其他碳同位素仍然相当稳定。知道了14C的衰减速度,通过测量12C与14C的比值,我们就可以确定死亡发生的年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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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80 定年的物品必须含有碳,这意味着它必须曾经有生命。史前时代最随处可见的石质工具本身无法定年,石壁或陶罐同样不行;考古学家必须找到与可定年材料(如兽骨或植物残骸,最好是木炭)有密切联系的物品。另外,样本中还必须留存足够的14C。不幸的是,早于公元前40000年的任何样本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导致其成为放射性碳定年的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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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8982 此外还有两个难点。首先,放射性碳定年的结果永远不是精确值,而仅仅是由平均值和标准差组成的估计值,比如7500±100BP。考古学家用BP表示“距今”(Before Present,“今”曾被约定为公元1950年)。在这个例子中,7500是包含真实年代的数据分布的平均值,100为标准差。它告诉我们,真实年代有68%的可能性(超过三分之二)落在平均值的一个标准差之内,即距今7400到7600年之间,有95%的可能性落在两个标准差之内,即距今7300到7700年之间。当然,标准差越小越好。但由于偏差不可能小于50年,过去事件的年代将总是近似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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