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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32 地上散落着手工制品和垃圾——并非像马拉哈泉村那样的研杵和石臼,而是平的和凹的磨石。地上到处散放着凿制的石器、柳条篮子和木碗,甚至还有一堆爬满苍蝇的动物骨头。一只小碗里装着燧石制作的新月形细石器,很像马拉哈泉村的。居所的一边有堆尘土——墙壁已经坍塌,外面的土掉了进来。腐烂肉类和污浊空气的味道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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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34 村中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在墙外进行——与我们今天想象的不同,他们不把屋子封闭起来。室外有烹饪场所、成堆的木棒、成捆的芦苇、一片片树皮和一堆堆磨石。显然,许多人会合作打理从草原上的野生园圃与河边的沼泽林地采集的植物。卢伯克弯下腰,让磨石周围各种颜色的果壳、茎秆、枝条和叶片从指间滑过。这些是垃圾,被留在了它们从磨石上掉落或者从成捆的植物和花朵上扯下的地方。不远处的篮子和石碗里装满了形状和颜色各异的坚果与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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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36 在村子的另一个地方,卢伯克又看到了一堆磨石;但它们周围是红色石块和粉末,而非种壳和植物茎秆。这些磨石染上了用来装饰人体的红颜料。在一旁,三只瞪羚已经被掏空内脏,但尚未分割,它们的尸体被吊在狗够不到的地方。对于阿布胡赖拉村民来说,捕猎瞪羚和采集植物同样重要。但狩猎主要在每年夏天进行,时间几乎不超过几周;那时,大群瞪羚从村子旁经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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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38 阿布胡赖拉村民的日常生活开始了。瞪羚没有出现,猎人出发前往河谷寻找野猪和野驴。现在很少有动物生活在村子附近,猎人们将失望而归。女人和孩子们在野生园圃中工作,在太阳下除草、杀虫、采集时鲜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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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40 几天后,瞪羚群到来,一年一度的杀戮拉开帷幕。到访村子的来客受到欢迎。他们从土耳其南部带来闪亮的黑曜石作为礼物,获得角贝作为回礼。这些贝壳采自地中海沿岸,由从前的客人带到阿布胡赖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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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42 在随后的1000多年里,阿布胡赖拉的狩猎采集者将继续捕猎瞪羚。这种动物的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杀戮影响不到种群的规模。女人和孩子们将继续打理野生园圃并获得丰富的收成。室内积累的土、沙、丢失的器具和其他垃圾让居所变得无法忍受,或者干脆没法进屋。那时,阿布胡赖拉人会建造新的居所,这次将完全位于地面以上。但艰难时期终将到来。新仙女木期的干旱将打乱瞪羚的迁徙,并严重破坏草原的生产能力。村子将被遗弃,人们回归四处迁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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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44 他们将在公元前9000年返回,但并非作为狩猎采集者,而是作为农民。他们将建造泥砖房屋,在冲积平原上种植小麦和大麦。瞪羚将恢复迁徙,被继续猎取1000年,直到阿布胡赖拉人突然转向放牧绵羊和山羊。房屋不断被重建,形成了长500米、深8米、包含超过100万立方米沉积物的丘阜。阿布胡赖拉最早的地下居所的遗存将被深深掩埋,从人类的记忆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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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46 1972年,考古学家安德鲁·穆尔(Andrew Moore)发掘了部分丘阜。由于是水坝建设前的抢救性行动,他的工作仅限两季。今天,丘阜被淹没在阿萨德湖(Lake Assad)的水下。在他能够发掘的小片区域中,穆尔找到了阿布胡赖拉最早期居民的几处居所和垃圾堆的顶部。没有找到公墓或任何墓葬的痕迹。这让他陷入困惑。他们如何处理死者?是否像马拉哈泉村那样明显存在着贫富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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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48 尽管如此,那两季的工作得到了关于这个村子的大量信息。这次发掘采用的方法确保了哪怕最小、最脆弱的植物残骸也得以复原,而这也是最早采用这类方法的发掘之一。其中包括“浮选法”,即让碳化的种子从包裹的沉积物中漂浮起来,然后捞起并准备用于研究。戈登·希尔曼发现,有不少于157种不同植物被带到了村中,并怀疑至少还有100种被采集过但没有留下考古学痕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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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50 他能够确定至少两个采集季:一个是从春天到夏初,另一个是秋季。但他认为居民整年都留在村里,不然冬天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天气条件会让草原和周围的山地变得一片荒凉。盛夏时,最关键的资源可能是来自山谷的水。通过留在阿布胡赖拉,他们可以享用在夏天达到最佳品质的植物,比如藨草和香附子的块茎——尽管在考古残骸中没有找到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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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52 英国两位最杰出的动物考古学家,彼得·罗利——康维(Peter Rowley-Conwy)和托尼·莱格(Tony Legge)研究了每年的瞪羚屠戮。[5]通过两吨碎骨,他们证明只有成年、新出生和一到两岁的瞪羚会被捕杀。这表明屠戮发生在初夏,因为只有在此时才会出现这种特定的年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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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54 穆尔、希尔曼、罗利——康维、莱格和其他许多考古学家了不起的工作显示,阿布胡赖拉的狩猎采集者享受着最诱人的环境条件,这种条件持续了数千年,早在末次冰盛期之前很久就开始了。没有其他哪个时代的动植物如此充足,品种如此丰富,而且获得方式如此可预测——就像地中海林地的纳图夫居民所面临的那样。这让他们有机会抛弃自350万年前人类在非洲草原上出现起就过着的流动生活。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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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56 当人们在村中有了长期的邻里之后,社会紧张将不可避免地出现,何必造成这种情况?更加安定的生活方式伴随着人类垃圾和健康风险,为什么要让自己面对这些?为什么要冒耗尽自己村子附近的动植物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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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58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人们并非因为人口过剩而被迫采取这种生活方式。纳图夫遗址的数量并不比之前时代的遗址更多。如果哪个时代有过人口压力,那就是公元前14500年,当时克巴拉遗址数量大幅增加,并出现了细石器形状的标准化。当纳图夫村落在2000年后出现时,没有证据表明当时有过人口增加。此外,从他们的骨骼证据来看,纳图夫人相当健康——完全不像因食物短缺而被迫采取不想要的生活方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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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60 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安娜·贝尔菲——科恩研究了骨骼证据,她很少看到创伤痕迹,比如愈合的骨折、营养不良或传染病。生活条件恶劣的人常会在牙釉质上出现细线,被称为发育不全。这些细线表明牙齿主人经历过食物短缺时期,且多在刚断奶后。纳图夫人牙齿上的细线不如务农民族常见。但纳图夫人和早期农民的牙齿都磨损严重,这证实了植物在他们生活中的重要性:用石磨碾碎种子和坚果时,沙粒会混入加工好的面粉或果糊。当人们吃这种食物时,沙粒会磨损牙齿,常常导致牙釉质几乎全被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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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62 纳图夫人似乎既健康又相当和平。不同于卢伯克在欧洲、大洋洲和非洲旅行时将要看到的情况,这里没有群体间冲突的迹象,比如嵌在人骨中的箭头。纳图夫狩猎采集者群体是好邻居,所有人都拥有充足的土地、园圃和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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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64 为了享受村落生活的好处,纳图夫人和阿布胡赖拉人可能准备好了忍受不利方面,例如社会紧张、人类垃圾和资源耗尽。马拉哈泉村的发掘者弗朗索瓦·瓦拉相信,纳图夫村落的兴起完全来自克巴拉人的季节性集聚。[7]他回想起社会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Marcel Mauss)的工作,后者曾在20世纪初与北极的狩猎采集者共同生活过。莫斯发现,周期性集聚的特点是热情的社群生活:充满宴会和宗教仪式、智识讨论和大量性行为。相比之下,在一年中的其他时候,当人们置身相距遥远的小群体中时,生活相当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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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66 瓦拉认为,纳图夫文化之前的流动猎人和采集者的集会情形可能与之类似,而纳图夫人有机会延长集聚的时段,直到最终持续整整一年。事实上,在大卫绿洲已经可以看到纳图夫村落的所有关键元素:石头居所、磨石、角贝珠、人类墓葬和瞪羚骨骼。随着气候变得日益暖湿,动植物也更加多样和丰富,人们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并更早地回到冬季集聚地,直到有些人整年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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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68 事实上,在马拉哈泉村、阿布胡赖拉和公元前12500到前11000年的整个西亚,定居的狩猎采集者都享受着舒适的生活。丰富的考古学证据和出色的研究工作让我们得以在头脑中重现那种生活的某些鲜活画面。无须费力,我们就可以想象橡子被装在篮子里运往马拉哈泉村,然后被磨成糊;阿布胡赖拉的猎人们终于看到了走近的瞪羚;在埃尔瓦德,人们为即将下葬的死者戴上角贝头饰、项链和脚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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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70 但最令人难忘的画面是几个家庭享受在森林草原上的一天——远离吠叫的狗、恶臭的垃圾堆和留在村中的坏脾气家伙。他们既不在寻找猎物也没有采集植物。这是个休息日,我看见他们坐在无数夏日鲜花之间。孩子们在制作花环,年轻的恋人则溜进了长草中。有人在交谈,有人在睡觉,所有人都享受着阳光。他们吃饱喝足,没有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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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72 经过在阿布胡赖拉几天的生活和工作,约翰·卢伯克同他们坐在一起。他读着自己的书,发现那位同名者对气候变化有所了解,但知之甚少。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认识到天气发生了剧变,因为他在阳光明媚的法国南部造访过堆满了驯鹿骨骼的山洞,在泥炭沼泽中找到过橡树,还看到山谷被古代河流切开。但在1865年,人们尚未意识到气候变化的复杂性,多次冰河期的观点直到20世纪初才获得青睐,新仙女木等关键事件也直到近代才为人所知。不过,现代人约翰·卢伯克还是对同名者的书印象深刻,特别是当他读到作者暗示气候变化的原因包括太阳辐射的改变、地球自转轴的变动和洋流的变化——这些后来都被证实,而且至今仍是科学研究的前沿。[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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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74 卢伯克一度忘记了自己的历史位置,蝴蝶、花朵、太阳和微风完全是不受时间影响的。但公元前11000年和气候剧变即将到来,坐在草原上的那些家庭不知道自己正处在环境灾难的边缘:新仙女木期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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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79276 对末次冰盛期以来的许多代人而言,人类在西亚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虽然发生过起伏——有的年份天气相对干冷,更难获得植物性食物和猎物,有的年份则食物更加充足——但趋势是气候更加暖湿,植物品种更加多样,种子、果实、坚果和块茎产量增加,动物群更大且更易预测,文化和智识生活更加丰富。在卢伯克看到的马拉哈泉村和幼发拉底河沿岸的村落生活中,这一过程达到顶峰。在草原上享受夏日阳光的阿布胡赖拉家庭无疑是幸运的,他们可能也明白这点。但他们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因为仅仅几代人之后,天气的势头将会改变,生活再也不会如此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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