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17951e+09
1700179510 20世纪60年代,伊斯坦布尔和芝加哥的几所大学在该地区的考察行动发现了哥贝克力石阵,他们记录在光秃秃的石灰岩山顶上有“一片圆顶红土小丘”,那里发掘出了一大堆燧石制品和大量石灰石板。石板被认为来自某个墓地,可能是拜占庭时代的,与考察中找到的一些中世纪陶器碎片相符。但对于非常密集出现的燧石制品则没有更多评论。20世纪60年代,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坐落在山顶上的想法被认为完全是不可思议的。
1700179511
1700179512 遗址被忽视、遗忘了30年,直到伊斯坦布尔德国考古学会的克劳斯·施密特(Klaus Schmidt)在1994年登上此山。他马上认出燧石制品属于新石器时代,并怀疑石灰石板来自同时代的建筑。从此,发掘工作每年都会进行,揭示了一个真正壮观且独一无二的新石器时代遗址。2002年的发掘季结束后,当克劳斯在一个10月的午后带我参观成果时,我完全被他的发现和遗址之壮丽惊呆了。
1700179513
1700179514 公元前9600年之后不久,就在耶利哥建起最早的环形居所的同时,有人来到哥贝克力,从石灰岩床上凿下了巨大的T型石柱。许多石柱高约2.44米,重达7吨。它们竖立在圆形建筑内,建筑底部深深陷入山丘表面之下,看上去就像土窖。每座建筑中心都置有两根石柱,最多有8根石柱被均匀地安放在边缘,石柱间设有长凳。许多石柱的表面刻有野生动物的形象——蛇、狐狸、野猪、野牛、瞪羚和仙鹤——还有类似红崖象形图案的神秘符号。有根柱子的表面刻着一条人类手臂,柱子本身则犹如巨大的人类躯干。[13]
1700179515
1700179516 当我造访那里时,4座毗邻的此类建筑已经重见天日,令我惊叹不已。施密特怀疑还有几座被深埋在山体表面之下。当这处地点被废弃时,新石器时代的人们有意用好几吨土掩埋了自己的仪式建筑和柱子。
1700179517
1700179518 对于只有燧石工具的人来说,采石、雕刻、运输和架设这些柱子所耗费的时间和工夫令人咋舌。甚至重达7吨的柱子也无法完全满足他们的需求。当克劳斯向我展示距离建筑100米外的采石场时,他指给我看一块仍然部分与岩床相连的T型石柱——如果被凿下,石柱至少有6米长、50吨重。难怪我们脚在厚厚的燧石屑上踩得嘎吱作响,它们来自凿石工具上掉下的碎末。用来制造石器的燧石块是人们从几千米外背上山的。
1700179519
1700179520 这一切工作都是由完全以野生猎物和植物为食的人完成的。虽然发掘过程中找到了大量动物骨骼和植物残骸,但其中无一是驯化品种。哥贝克力人捕猎瞪羚、野牛和野猪,我们知道他们也采集杏子、开心果和野谷,我怀疑哥贝克力周围的“野生园圃”提供的植物性食物至少与200千米以南的阿布胡赖拉一样多。不过,虽然土丘上遗留着食物的残骸,却找不到任何家庭居所的痕迹——没有房屋、火炉或坑洞。
1700179521
1700179522 施密特认为哥贝克力曾是仪式中心,将其描绘成山间的圣所,在所有已知的西亚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独一无二。他认为,这里是生活在山丘周围方圆100千米内的不同人群的会面地点。出于纯粹宗教性的目的,他们每年在哥贝克力集会一到两次。参加集会的很可能包括红崖的居民。除了在抽象图案的选择和所描绘的动物种类上有相似之处,两个遗址的建筑特征也有共同点,尤其体现在对带长凳圆形建筑的使用上。
1700179523
1700179524 我们不太可能知道动物和象征图案真正意味着什么,以及在哥贝克力举行了何种仪式活动。图案可能是氏族图腾,或者描绘了新石器时代的神祇——但在哥贝克力没有“母神”。所有动物都是雄性的,遗址中还发现了一尊阳具勃起的石灰石人像。事实上,红崖和哥贝克力新出现的宗教主题并非关于健康的生殖与繁育,而是关于野地的恐怖和危险。不过,科万的观点得到了进一步支持,即理念变化先于创造了农业社群的经济发展。不幸的是,他在长期患病后于2001年去世,未曾看到哥贝克力石阵的柱子。
1700179525
1700179526 当克劳斯指向至少30千米外的群山(隔着哥贝克力山脚下的平原遥遥相望),图形和柱子背后的理念可能在农业发展中发挥了某种作用的想法再次浮上我的心头。他随口指出,那就是卡拉贾达山。
1700179527
1700179528 1997年的研究认定,生长在卡拉贾达山上的野生小麦与现代驯化小麦在基因上最为接近。[14]由于需要为在哥贝克力的典礼上工作和集结的人(可能有好几百)提供足够的食物,人们可能大量种植野生谷物,从而创造了最早的驯化品种。这样看来,小麦的驯化可能与人们同新仙女木期的恶劣环境做斗争关系不大,而只是驱使狩猎采集者在土耳其南部开凿和竖立巨型石柱的理念所带来的意外副产品。
1700179529
1700179530 公元2002年10月的一个傍晚,站在山顶上,我真的觉得世界历史的转折点在哥贝克力而非耶利哥。当我看着库尔德工人回到自己的村子,而考古学家回到自己的营地时,我想象着另一些人也在离开——新石器时代的人在典礼结束后离开了哥贝克力。一些人知道哥贝克力石阵的小麦产量高,于是把一袋袋谷粒带回自己的野生园圃播种。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不仅传播了新种子,还把新的生活方式带到了红崖、穆赖拜特,乃至耶利哥等狩猎采集者——耕种者的村子。
1700179531
1700179532 新石器时代的贸易网络从土耳其延展到约旦河谷南部,谷种贸易很可能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知道发生过此类贸易,因为在所有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中都发现了黑曜石,这是一种非常细腻、乌黑闪亮的火山玻璃,而土耳其南部的丘陵是其唯一的来源地。相对之下,约旦河谷中的燧石则显得黯然无光,对于依赖前者的人来说,黑曜石无疑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材料。许多现代狩猎采集者(比如澳大利亚的土著人)赋予了有光泽的石头以超自然的力量,黑曜石之于新石器时代定然也是如此:薄石片几乎透明,厚石片可以用作镜子;它们的边缘是所有石头中最锋利的,还可以被敲打成复杂的形状,真是种神奇的材料。
1700179533
1700179534 黑曜石很可能被从一个定居点转手到另一个定居点,同样被转卖的还有另外一些现已不见的商品:毛皮、羽毛、谷物、肉类和坚果。由于在耶利哥发现的黑曜石数量与这个村子的规模不成比例,那里显然是贸易网络的关键中心。可能也正是经由这一贸易网络,来自“等待收割者”(丹尼尔·佐哈里语)植株的新谷种逐渐传播到西亚各地,并最终将新石器时代的耕作者变成了成熟的农民。这种转变催生了新的定居点,开启了新石器时代的下一个阶段,凯尼恩称之为前陶新石器时代B时期(PPNB)。它们和以耶利哥为代表的第一批新石器时代村落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反差;为了理解这种差别,我们必须从新月沃地的北端前往南端,造访我在费南谷地的发掘点。
1700179535
1700179536 费南谷地是一个干旱但极其壮美的地方。想要找到那里,你需要乘车经过死海南端,沿路向亚喀巴(Aqaba)方向前行,继而向西穿过库拉伊基拉村(Qurayqira)——那是一片杂乱无章的煤渣砌块房子,特为当地的贝都因人建造,但许多人还是更愿意留在自己的帐篷里。从库拉伊基拉开始就没有路了,你需要沿着干旱谷地底部的一条土路(如果你能找得到)前行,来到通往约旦高原的一处陡峭悬崖边缘。最好在晚间抵达,在头灯的光线中可以看到豪猪和跳鼠,人们争论应该走哪条路,在月光下喝冰啤酒庆贺抵达发掘营地。
1700179537
1700179538 在费南谷地,我们睡在星空下,将大学和家庭生活的压力抛诸脑后,重新感受考古带来的孩童般的兴奋——亲自动手、挖出古物、揭示过去。通过与比尔·芬利森合作,我试图重建谷地中的史前定居点,从最古老的时代直到最早的农业社区。我们发现了许多遗址,其中一些还发掘出了尼安德特人甚至更早人种的手工制品。但其中最重要的遗址是一处早期新石器时代的PPNA村落,我们给它起了一个不浪漫的名字:WF16号。
1700179539
1700179540 我们第一次造访谷地时就发现了这个村子的印迹,当时只有我们两人前去勘探。在持续酷热中的数天步行让人精疲力竭,正当我们因为缺少发现感到心灰意冷时,我决定在这天结束前,将谷底上方的两个小圆丘最后查验一番。看到地上散落着燧石片和磨石等石器,让我大为兴奋。此外还有圆形小建筑的模糊痕迹:从周围山崖上冲刷下来的沉积物下面显露出一圈圈石头,我希望那下面掩埋着一座村子。
1700179541
1700179542 几年后,我们知道WF16号的确是一处小型的早期新石器时代定居点,与250千米以北的耶利哥最早阶段同时代。这里可能曾经有10或12座圆形居所,每座直径仅为4米,彼此相距几米,人可以轻松地从它们之间穿过。WF16号的居民捕猎野山羊,设陷阱捕捉隼,还掏狐狸窝。他们采集无花果、豆类和野生大麦。一些死者被埋在他们自己的居所里,有的独葬、不受打扰,有的被胡乱抛弃、化为一堆杂乱的骨头。他们从地中海和红海取得贝壳,在骨制品和石器上刻制几何图案,还用周围山崖上的铜矿制成绿色的珠子。他们也获得了来自土耳其的黑曜石——尽管我们在数以千计的燧石片中只找到一片黑曜石。
1700179543
1700179544 我们的发掘远未完成。我们尚未确定人们是整年生活在WF16号,还是只把那里作为季节性营地。我们仍不清楚那里有多少居所,以及现存的那些是同时建造的,还是在公元前10000—前8500年之间陆续建造的。它们的居住者是狩猎采集者、野谷种植者,还是种植驯化庄稼的农民?
1700179545
1700179546 我本人对遗址的解读因为其他地方的新发现而发生变化。我曾经以为诱捕狐狸只是为了获得皮毛用来保暖;但看到哥贝克力石阵柱子上雕刻的图案后,我怀疑捕猎狐狸的行为背后是理念而非实用性的动机。我对发现的许多猛禽骨骼也有类似怀疑——从红崖的雕刻图案来看,也许捕捉它们不仅是为了获得装饰性的羽毛。就像在哥贝克力,雄性意象似乎很重要。我们找到了刻有纹饰的石质阳具,尽管一些研杵被认为是实用性的,但其外形非常像阳具,或许意味着研磨植物性食物被赋予了某种性象征的意义。
1700179547
1700179548 现在是公元前9000年,约翰·卢伯克从耶利哥向南而行,站在后来成为WF16号圆丘的地方。他被壮丽的谷地包围。当时的河谷是生机勃勃的绿色,而非现今焦干的黄色和棕色。在我今天看到的荒漠上,卢伯克可以看到许多橡树和开心果树;河边生长着无花果树、柳树和杨树,河水沿着今天完全干涸、没有树木的山谷流淌。他听着人们的交谈声、石头相互碾磨的声音,还有狗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砍伐的刺柏的气味。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坐在居所之外,制造和使用着那些终有一天会被我们发现的器具。他们佩戴着贝壳项链和隼的羽毛,后者的骨骼将会被我们发掘。埃尔—希亚姆的箭头正被安到苇秆和弓钻上,人们使用着研杵和石臼,刺柏桩的墙壁正在建造中。
1700179549
1700179550 访客带来了黑曜石,用以交换绿石珠和一包包山羊毛。卢伯克看到,当猎物丰盛时,人们会举行宴会;而当收获不佳时,人们只能研磨小小的干种子。他看到一座居所内正在举行一个老人的葬礼,他的头被放到石枕上。当地面被踏平后,头骨仍然露在外面,这样,当人们在周围工作和睡觉时,他还可以继续存在于这些人的生活中,为他们带来安慰。
1700179551
1700179552 公元前8500年,WF16号变得寂静,卢伯克发现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新石器时代的村落已经消失,居所任由风雨侵蚀,留给可能找到和发掘遗址的人。卢伯克听见上游传来人声,河谷在那里转弯,山崖变成了峭壁,今天那里被称为古瓦伊尔山谷(Wadi Ghuwayr)。卢伯克沿河岸而行,穿过丰茂的芦苇丛,惊起了大雁和野鸭。他沿着湍急的河流岸边走了不超过500米,看到有人在工作。有的来自WF16号,其他的则来自远方,可能是约旦河谷某地或者距离远得多的地方。他们一起修建的不仅是一座新的村子,还是一种全新类型的村子。
1700179553
1700179554 他们在距离水边10到20米、位于河岸上方的斜坡上工作。长方形的房子正在建造中,它们拥有坚实的墙壁和抹了石灰的地面。房基已经准备好,地上已经画出墙壁的位置。房子长10米,宽5米。有些已经完工了一半,齐胸高的墙壁由被水冲蚀过的卵石筑成。平行的卵石堆之间填入小石子和灰泥,形成厚50厘米的坚实墙壁——远远超过WF16号的干砌石墙。一些屋子里架设了木头柱子,用以支撑房梁的重量。
1700179555
1700179556 建筑工地燃着一堆火,用于加工灰泥地面所需的石灰。人们从古瓦伊尔山谷上游采集了数百块石灰岩,正放在坑中加热。当达到足够高的温度后,石头就会分解成粉状的石灰。另一处,一些石灰已经与水拌在一起,厚厚的灰浆被倒在接近完工的房屋地面的石基上。灰浆覆盖了所有角落、缝隙和房屋中央的一个浅坑,后者将成为火炉。变干变硬后,地面将被漆成红色,然后磨光。更多的石灰将被用来粉刷内外墙壁。墙壁将保留闪亮的白色。
1700179557
1700179558 我熟悉这个新村子,但并非作为工地或生活场所。我所见的是被发掘出来的废墟。约旦文物部的穆罕默德·纳贾尔(Mohammed Najjar)和内华达大学的艾伦·西蒙斯(Alan Simmons)[15]发现并发掘了这个遗址。他们每年都会来到古瓦伊尔山谷,逐步清理出那里的建筑。建筑与WF16号的截然不同,但是在WF16号消亡后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内建造的。
1700179559
[ 上一页 ]  [ :1.7001795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