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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冰川本身走了不到一天时，卢伯克来到了另一处石灰岩峡谷，今天被称为克雷斯韦尔崖。现在是公元前12700年一个冬日的拂晓，他站在峡谷的南侧山崖，穿过以山谷为庇护所的松树和桦树往下看。峡谷的两边布满了裂缝和洞穴。林间烟雾缭绕，顺着烟的来向，卢伯克在一个洞口发现了闷烧的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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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呼喊让他把目光转向正在走进山谷的男子和男孩。两人身着毛皮，每人肩上都搭着一只雪白的野兔；跳跃的步伐显露出他们对收获很满意。卢伯克望着他们攀过碎石坡朝山洞走来，在火边抛下猎物。女人和孩子们兴奋地从洞里走出，他们对野兔大加赞赏，抚摸它们的毛皮，还掐掐它们的大腿感受肉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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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卢伯克走下低矮的山崖，穿过山谷来到火堆边时，一把石刀已经割下了最大那只野兔的前蹄并开了膛。兔皮被剥下，前腿掰直拉到兔子头部上方。几分钟后，尸体被穿上烤叉放到火上，兔皮和其他兔子一起挂在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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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熟后，野兔被切成块，准备分给所有在场的人——当然，约翰·卢伯克除外。不过，他还是吃到了几小块，这顿早餐让他很满意。啃得一干二净的骨头被收集起来，埋在洞口内侧的一个浅坑里。如果不埋起来，它们会引来食腐的鬣狗和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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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里，卢伯克继续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希望有机会捕获大猎物，比如他在北行途中遇到的驯鹿和马，甚至是猛犸。但这种狩猎没有上演，因为野兔是他们唯一的猎物。于是，他没有学到如何捕杀巨兽，而是掌握了一些不那么强悍，但有用得多的生存技巧：如何取出兔筋用作缝纫线，如何把兔子的腿骨变成锥子和针，如何用兔皮制作袜子、手套和大衣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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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他跟着一名男子和一个年轻人前往一片低矮的柳树林，他们知道野兔在那里觅食。男子检查了哪些叶片被啃过，哪些草茎被休息的野兔压断。他折下一根树枝，剥去外皮插进地里。然后，他在下一波野兔可能会觅食的地方设置了一个用兽筋做的绳圈。[16]黎明时分，回到那里的猎人们看到一只白闪闪的野兔进了圈套，挣扎让它精疲力竭，但仍然活着。男子轻轻抓起它，抚摸着它的毛皮，在它耳边小声说了些安慰的话，然后拧断了它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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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离开后来被称为克雷斯韦尔崖罗宾汉洞（Robin Hood Cave）的地方。他向东而行，踏上了穿越冻土覆盖的低地的旅程。他将穿过一片现已不存的土地上的低矮丘陵和山谷——多格兰（Doggerland）如今已被北海淹没。[17]然后，他将抵达德国北部，在那里，他想要目睹冰河时代猎人捕杀更大猎物的愿望将会得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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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克雷斯韦尔崖坐落在一片衰退的工业城区中，那里的风貌与冰河时代的美丽苔原差得不能更远了。山谷的长和宽分别不超过100米和20米，各处洞穴有着奇妙的名字：罗宾汉洞、格兰迪妈妈的客厅（Mother Grundy’s Parlour）和针孔洞（Pin Hole Cave）。洞中曾经堆满了沉积物，其中含有在苔原上生活和死亡的动物的遗骸。狼、鬣狗、狐狸和熊把这些洞作为巢穴，将吃剩的猎物拖到那里：驯鹿、马、马鹿、旅鼠和品种繁多的鸟类。较小的哺乳动物、蝙蝠和猫头鹰同样在这些山崖内生活和死去，让这里成为希望重建古代世界动物群落之人的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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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高夫洞一样，对克雷斯韦尔的发掘始于19世纪晚期，由梅金斯·梅洛牧师（Rev. J. Magens Mello）主持，随后定期进行并持续至今。1977年，约翰·坎贝尔（John Campbell）综合了所积累的全部数据，将动物骨骼的存在归因于人类活动，特别是那些在冰河期最后几千年来到这处山崖的人。他认为这些北方的先驱不仅捕猎驯鹿和马，也猎杀猛犸和犀牛。[18]不过，近年来的细致研究确定了哪些骨骼带有独特的石质工具切痕，哪些带有食肉动物啃噬的痕迹。这项工作将人类活动缩小到设陷阱捕捉北极野兔这种更不起眼的狩猎方式。[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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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带切痕的骨骼都来自公元前12700年左右的狭窄时间窗口——放射性碳定年结果与高夫洞的遗骸如此接近，以至于我们面对的可能是同一批先驱者。[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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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切痕的骨头能够告诉我们的远不止人类曾经吃些什么，以及哪些动物生活在冰河时代的欧洲：它们可以准确地告诉我们，人类何时开始从南方的庇护所向北扩张。工具本身没什么帮助，石头材质缺乏可以提供精确定年的关键物质——碳。因此，考古学家们依赖与器物一起发现的兽骨来确定年代，然后假设两者为同时代。不幸的是，情况常常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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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在克雷斯韦尔崖发生的那样，兽骨可能从多种来源进入洞穴沉积物，然后进一步被混在一起。石质工具可能与这类骨骼混杂起来。因此，当我们根据在矛尖边找到的驯鹿腿骨获得放射性碳定年数据后，所得到的结果不一定能告诉我们矛尖何时被丢弃或丢失在洞中。这也许只能告诉我们在人类存在之前或之后的几百甚至几千年，一只鬣狗何时把山洞用作了巢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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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世纪60年代写作时，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已经非常清楚这个问题。事实上，他在《史前时代》中用切痕来反对某个德努瓦耶先生（Monsieur Desnoyers）的观点，即已经灭绝的动物的骨头在人类出现前已在洞中躺了几千年，它们的遗骸只是混在了一起。对于认为人类历史不止《圣经》所说那几千年的人来说，石质器物与猛犸、穴居熊和披毛犀骨骼之间的联系是关键证据。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做的正是任何现代考古学家都会做的：他在骨骼上寻找切痕，并提供了穴居狮、披毛犀和驯鹿的例证。[22]事实上，他预见了几乎所有今天的动物考古学家会用的技术。他讨论了狗的啃噬和食腐对考古学家们将要研究的骨头的影响[23]，利用骨架破碎的不同程度评估掩埋的相对年代[24]，并通过基于动物品种和对其现代同类习性的了解来估算狩猎发生的时间。[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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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当人类历史的古老不再受到怀疑时，带切痕的骨头对考古研究依然关键。它们为放射性碳定年提供了理想的样本，因为带切痕的骨头与人类同时存在。对小碎片的测定直到一种新的放射性碳定年技术出现后才成为可能，即加速器质谱仪（AMS）技术。这种技术所需的样本大小不到早前“常规”技术需要的千分之一。[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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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鲁珀特·豪斯利（Rupert Housley）和同事们发表了对45处遗址测得的100多组新AMS放射性碳定年结果，涉及从德国东部到英伦诸岛的欧洲北部地区。[27]豪斯利是放射性碳定年的顶尖专家之一，他细心选择的样本为人类的存在提供了确定无疑的证据。[28]考古学家们第一次有机会准确了解人类是何时以及如何从欧洲西南部的冰河期庇护所向北扩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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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护所的北侧边界是卢瓦尔河（Loire）各条支流的河谷。直到公元前15000年后，定居点才进一步向北推进，首先进入莱茵河上游，然后于公元前14500年进入莱茵河中游、比利时和德国南部。这些迁徙发生在草和灌木向北扩张之后，驯鹿和马群不久也急切地跟着扩大了自己的领地。我们可以知道，冰河时代的先驱者平均每年迁徙1千米。在随后的400年里，他们在法国北部、德国北部和丹麦建立了定居点。公元前12700年左右，在离开差不多1万年后，第一批人类重返不列颠。这波最后的北向大迁徙毫不意外地与波令峰的温暖期重合。当时，不列颠是欧洲最西北的角落，直到几千年后才成为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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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任一特定地区的再殖民过程都包括两个阶段。首先到来的是先驱者。这一阶段的考古遗址很小，通常不过是一堆石质工具。此类遗址很可能是猎人队伍的过夜营地，在探索冰河封冻期间没有人类定居点的土地时搭建。先驱者可能在夏天向北而行，然后回到南方的大本营报告自己所见。先驱者需要逐渐掌握地形学、动植物分布和原材料资源的知识，从而在头脑中建立起新世界的地图。这一定很有挑战性。因为天气和气候仍然非常多变，一代探索者积累的知识对下一代人可能无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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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驱阶段持续了大约500年，或20个世代。在此之后，人类定居点才开始迁移，拉开了豪斯利及其同事们所称的定居阶段的序幕。在这一阶段，家族和其他群体把大本营搬到北方，并永久生活在那里，靠已经在苔原上扎稳脚跟的驯鹿和马群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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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们要探索北方的土地，然后在那里定居下来？植物的孢子和种子靠风传播，昆虫与兽类无法抵抗繁殖和一有机会就开拓新领地的生态本能，随之而来。冰河时代的猎人就像甲虫、啮齿类和鹿一样不由自主地受到驱使吗？当冰雪消融时，人类的数量会像河水一样暴涨，直至他们被迫寻找新的食物来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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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的增长几乎毫无疑问。冰河时期的精美岩洞壁画掩盖了末次冰盛期生活极端艰难的痛苦事实。冬天对许多婴儿、儿童和孱弱者来说是致命的，因为冰冻的土地和暴风雪摧毁了食物供应和人的健康。我们无法确知尸体被如何处理，因为没有墓地，而个体墓葬既稀少又相距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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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平均气温略有上升，人口就会增长，也许还很快：婴儿能活到幼儿期，而不是在饥寒中死去；妇女可以生第三或第四个孩子；老人能熬过冬天，向年轻一代讲述冰河期猎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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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口增长之外的因素也可能驱使人类迁往北方。雄心勃勃的年轻男女可能会离家寻找新资源，后者提供的不是饮食，而是荣誉和交换物。于是，当冰盖消退后，富于进取精神的人可能随之跟进，寻找猛犸象牙、珍贵的毛皮、海贝和奇异的石头。社会关系紧张可能是促使另一些人向北而行的动力。随着有新土地可用，年轻男女有机会建立自己的群落，而非留在不再合他们意的长辈和传统的权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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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上述任何或全部理由都不足以解释冰盖消退后的大规模向北跋涉。一定有另一种驱动力，随着卢伯克的足迹走遍美洲、大洋洲、亚洲和非洲，我们将在世界各地的人类扩散背后找到它。那就是人类的好奇心，即为了探索本身而探索新世界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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