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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人类简史:从冰河融化到农耕诞生的一万五千年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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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岩洞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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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欧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变革,公元前9600—前8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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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公元前9500年。在南欧的某个地方,最后的冰河时代岩洞画家正在工作。他或她调匀颜料,在洞壁上画了一匹马或一头野牛,或许是一条虚线,或许仅仅是修缮很久以前的画。这就是事实:拥有2万多年历史的岩洞壁画——也许是人类已知最伟大的艺术传统——将要画上句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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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卢伯克在公元前11000年离开根讷斯多夫,沿着莱茵河南行,然后穿过法国东部的山丘,来到多尔多涅的石灰石山谷。1000年间,他看着这里在新仙女木时期到来后被冰封——林地消退,驯鹿回到了中欧和南欧的山谷中。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当卢伯克穿过中央高原时,全球变暖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于是,他没有加入身着皮毛、等待伏击的猎人们,而是安静地与追踪野猪的人们同行,帮助他们采集一篮篮的橡子和浆果,站在岩石上击叉逆流而上产卵的鲑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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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什梅尔(在末次冰盛期绘有斑点马的山洞)不再被用于艺术,事实上它完全废弃了。当卢伯克坐在洞口时,他看到几个孩子穿过荆棘丛,从巨石间挤过,用沾了污泥和鲜血的膝盖跪在地上。他们来时准备了枯树枝做的火把。树枝被燧石打出的火星点燃后,洞壁上的野牛、马和猛犸一时间仿佛活了起来。孩子们惊恐地逃走,丢在地上的火把渐渐熄灭——直到1万年后,佩什梅尔的斑点马才会被再次照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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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继续向南而行,进入了比利牛斯山脚下的丘陵。他将在这里看到冰河期重要的集会地之一:巨大的隧道穿越了今天被我们称为马斯达济勒(Mas d’Azil)的石灰岩山崖。[4]一条河流通过隧道,人们在河的左岸驻营。右岸是装饰有壁画和雕刻的洞穴的入口。冰河时代盛期,人们大多在右岸驻营,他们把一些冰河期最好的雕刻抛弃或丢在那里:嘶鸣的马、活泼的羱羊和带着雏鸟的水禽形象。冬天,人群在马斯达济勒集会,他们通常来自远方,带来海贝、海鱼和精美的石头作为礼物和交易品。他们用颜料、吊坠和项链装饰自己的身体,甚至可能有文身。[5]入教典礼、婚礼和各种仪式都在马斯达济勒举行。考古学家形容其为冰河时代的“超级遗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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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卢伯克在公元前9000年抵达时,马斯达济勒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寥寥几个家庭群体坐在河岸边,靠近上游巨大的隧道入口,对附近的壁画完全不感兴趣。卢伯克从他们背后望去,希望看到有人在雕刻精美的动物,但他们只是在给鱼开膛破肚,捕鱼工具是非常朴素的小而平的鹿角鱼叉。[7]只有一个男子的工作与艺术有点关系,但也不过是涂抹卵石。有的上面用颜料涂了一点,有的涂了两三点,偶尔还有更多。有的点是红色的,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圆的,有的是条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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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兹河(River Arize)仍然流经马斯达济勒的隧道,如今还多了从帕米耶(Pamiers)到圣日龙(Saint-Girons)的D119公路,公路的修建破坏了右岸的一些考古遗迹。和斯塔卡一样,马斯达济勒是任何想要成为考古学家的人都必须前往朝圣的地方,不仅因为那里非凡的冰河时期艺术作品,也因为它在考古学历史上的关键角色。20多年前,刚刚开始本科学业的我造访了那里,比起洞内的所见,我对自己躺在隧道外的法国灿烂阳光下,带着一瓶葡萄酒和女友在一起的记忆要深刻得多。而且,当时我尚未意识到马斯达济勒的历史意义:1887年,伟大的法国考古学家爱德华·皮耶特(Edouard Piette)在这里发现了将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联系起来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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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工作和后来的发掘找到了数量可观的旧石器时代艺术品和生活遗迹:石质工具,鱼叉,来自驯鹿、马、野牛和马鹿的骨头。这些物品大部分属于冰河时代最后的1000年。但在这些材料上方的土层中发现了涂有颜料的卵石、短而平的鱼叉和被皮耶特称为“阿济勒文化”(Azilian culture)的新型石质器物,在南欧的大部分地方被公认为属于中石器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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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7年,涂色卵石的真实性受到学术机构的质疑。当时唯一已知的早期史前艺术是1879年在阿尔塔米拉洞穴发现的岩画。大部分法国考古学家仍然强烈反对这些岩画可能出自冰河时代狩猎采集者,或者说蛮族之手的观点。不过,皮耶特从未怀疑过。到了19世纪末,他被证明是对的:更多的发现让人们不可避免地接受了阿尔塔米拉的岩画和马斯达济勒的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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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耶特和后续对马斯达济勒的发掘共出土了1500颗涂色卵石,而在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其他遗址也发现了至少500颗。虽然可能缺乏冰河期艺术的美,但它们同样神秘,甚至犹有过之。和所有中石器时代的艺术一样,阿济勒的艺术微妙而复杂,严格地保守着秘密。法国考古学家克洛代尔·库罗(Claude Couraud)的研究显示,颜料块并非完全随机地涂抹,而很可能是某种符号密码:特定形状和大小的卵石被选择,不同图案的特定数量与组合受到偏爱。[8]库罗识别出了16种不同符号,但在256种可能的两两组合中,只用到了41种。有1~4个点的卵石占85%,出现一对点的比例为44%。在更大的数字中,21到29之间的数字似乎受到偏爱。他认为这些数字可能代表月相,但库罗和其他任何考古学家都没能解读出马斯达济勒涂绘卵石上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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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从马斯达济勒向西而行,穿过比利牛斯山脉旁被森林覆盖的延绵地势,渡过奔涌着从山顶流下的冰川融水的河流。在西班牙北部,他造访了住在河口沿岸的人们,宽阔的河口分开了沿海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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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中石器时代欧洲的其他任何地方(甚至全世界)一样,这些狩猎采集者被丰富多样的野生食物吸引到河口。河口的终极资源是腐殖质,即来自淡水河流和大海的腐烂有机物。这为虾和蜗牛等大批小动物提供了食物,而它们又为螃蟹、更大的鱼和鸟,还有水獭和海豹等哺乳动物带去了美食。候鸟偏爱河口,它们的到来常常正值繁殖季的盛宴。因此,狩猎采集者被吸引到河口毫不意外,他们会在那里捕猎和打鱼,采集贝类和螃蟹,捕捉鸟类和捡拾鸟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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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物产充盈,但在公元前9000年的西班牙北部,人们还是会定期前往距离岸边10千米的山脚丘陵狩猎马鹿和野猪。[9]有时,他们继续深入峭壁、悬崖和峰顶寻找山羊。卢伯克也进行了内陆探险,但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了造访绘有壁画的阿尔塔米拉大岩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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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遮蔽洞口的杂乱枝条间钻过,他撕破巨大的蜘蛛网,进入了那个公元前15000年冰河时代艺术家描绘公牛图像的洞室。虽然洞内非常暗,但卢伯克现在可以看到公牛的全貌——就像后来被描绘的那样,这是史前的西斯廷教堂。但它的黄金时代也已经过去,现在仅有蝙蝠和猫头鹰来来往往,山洞本身不过是蜘蛛、甲虫和老鼠的家。[10]卢伯克怀疑住在周围林地的人是否知道这个洞。带着这个想法,他又继续向西走了25千米,来到另一个小得多,但显然仍在使用的山洞:地上到处是残渣和发臭的贝壳垃圾。他在阴影处坐下,等待居住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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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洞今天被称为拉里埃拉(La Riera),虽然没有非凡的艺术品,但对它的发掘让我们最深入地了解了冰河期接近尾声时,南欧的人类生活方式如何发生了改变。拉里埃拉或许比其他任何单个遗址都更有助于我们理解岩洞壁画以及用象牙和骨头制作动物雕像的传统为何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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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拉维加德尔赛亚伯爵(Conde de la Vega del Sella)里卡多·杜克·德·埃斯特拉达——马丁内斯·德·莫伦丁(Ricardo Duque de Estrada y Martínez de Morentín)发现了拉里埃拉洞。[11]已经是西班牙考古学先驱的伯爵当时正在研究一座土丘——在桑坦德(Santander)和奥维耶多(Oviedo)之间的一片树林中,他将发现洞穴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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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找到一道已经变成几乎垂直的狭窄通道的裂缝。他从中挤过去,进入一个漆黑狭小洞室的后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大堆帽贝和玉黍螺的后面,那一堆东西堵住了洞的正常入口——一个中石器时代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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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拉里埃拉之后,伯爵对其展开发掘,他发现贝壳堆的下面是许多层人类生活留下的沉积物,一直上溯到冰河时代和更早。发掘完成后,山洞遭遇了与其他许多考古遗址同样的命运——不仅被寻宝者洗劫,还被需要富含贝壳的沉积物来给田地施肥的农民挖掘。西班牙内战期间,拉里埃拉甚至成为士兵的藏身处。直到1968年在一面洞壁上找到一组岩画,以及1969年亚利桑那大学的杰弗里·克拉克(Geoffrey Clark)为检查幸存物品而开挖了一条小沟壑后,人们对这里的考古学兴趣才重新燃起。尽管遭到过破坏,克拉克还是在洞中找到了完整的沉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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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1982年间,克拉克和新墨西哥州大学的劳伦斯·斯特劳斯(Lawrence Straus)一起展开了非常细致而重要的发掘。[12]他们找到不下30层渐次堆积的人类垃圾,涵盖了超过2万年的历史。垃圾层的底部是3万年前第一批生活在西班牙的现代人类丢弃的石器与兽骨。在他们的垃圾上方,是末次冰盛期冰河时代猎人的垃圾,后者又被生活在全球变暖过程中的人们的生活残渣覆盖,直到公元前5500年洞口被大量人类废弃物彻底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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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里埃拉只是临时营地,用于短期造访,时间从几天到几周。有些年份它在春天被使用,有些年份则是夏天、秋天或冬天。通过斯特劳斯和克拉克的细致工作,再加上一批专家对他们发现的研究,我们重现了人类生活如何适应环境的巨变,并揭示了新生活方式的另一动力:不断增长的人口。[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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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000年,使用拉里埃拉的人们住在很少有树木的土地上。他们用带石尖的投矛捕猎羱羊和马鹿,在深深的积雪中或封锁狭窄山谷的枯树枝藩篱背后设伏,杀死成群的猎物。[14]到了公元前15000年,拉里埃拉的居民开始前往海边,采集帽贝、玉黍螺和海胆,从岩石海岬上用鱼叉捕捉鲷鱼。回拉里埃拉的途中,他们会穿过松树和桦树林,前往榛树林采集榛子,可能还会看到野猪之类的林地新居民。在随后的7000年里,上升的海平面将让海岸线越来越接近拉里埃拉洞——今天那里距海边不超过2千米。洞中居民越来越多地利用海产品,洞中开始垒起巨大的帽贝壳堆。随着贝丘升高,帽贝本身的体积开始变小,因为采集的速度超过了它们的生长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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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拉里埃拉的人仍在捕猎马鹿,但现在是跟踪单个猎物,使用装着细石器的箭,而非大个石尖。野猪和獐也是捕猎对象,捕捉野禽和其他鸟类则用陷阱。虽然洞中的植物残渣很少,但大号石镐的存在暗示人们曾挖过根,而坑坑洼洼的石头则表明有许多坚果被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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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后一堆贝壳、鱼骨和兽骨被丢在洞中后,拉里埃拉被抛弃了。洞口被隐藏在树木和荆棘背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贝丘下是一层又一层的人类垃圾,等待被发掘。杰弗里·克拉克和劳伦斯·斯特劳斯不认为垃圾所反映的饮食变化可以完全由海平面上升与林地扩张来解释。食物多样性的逐步增加,再加上动物被捕猎以及植物性食物和贝类被采集的频率,这些都暗示需要养活的人口不断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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