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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03 莱彭斯基维尔睡着的居民是“安定下来”的狩猎采集者,他们转向了定居的生活方式。多瑙河谷的林地在整个末次冰盛期得以幸存,主要是刺柏和柳树,但也有小片的橡树、榆树和酸橙树,它们将把自己的种子播撒到欧洲其他地方。冰河时代的猎人定期前往谷中追击羱羊、捕捉鲑鱼,但他们从来不会待上很久。随着气候变暖和降雨变得频繁,阔叶植物开始蓬勃生长。树木攀上山坡,形成了拥有丰富猎物和可吃植物的茂密林地。马鹿和野猪,水獭和河狸,鸭子和大雁成了冰河期食谱上的新品种。于是,人们更频繁地来到铁门峡谷,而且更不愿意离开。每年初秋,他们来到可能作为冬季营地的这里,一直待到春末。这些据点开始和过去的夏季捕鱼短期营地融为一体。到了公元前6500年,人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离开河边了,曾经的临时营地成了多瑙河畔最早的永久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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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05 约翰·卢伯克绕着莱彭斯基维尔漫步,从各所房屋走进走出。虽然大小不同,但它们的设计和装饰如出一辙。每座小屋里都有刻着半人半鱼头像的巨石,看上去非常忧郁。它们常常被放在像是祭坛的石头装置旁,后者由卵石支撑,刻有几何图案。在位于村子中心的最大一座茅屋里,石板上放着几块骨头制作的护身符和一根笛子。[8]茅屋边是一块空地,地面似乎被跳舞者的脚踩得非常平整。虽然仪式、宗教和表演一直是狩猎采集者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但与卢伯克造访过的其他任何欧洲定居点相比,它们在这里似乎更加普遍。目光所到之处,总有一堆堆石尖箭支、鹿角鱼叉、渔网浮标和坠子、柳条篮子、石杵和石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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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07 这一系列设备证明莱彭斯基维尔人可以找到丰富而多样的食物——不仅有肉类和鱼类,还有坚果、蘑菇、浆果和种子。不过,尽管食材如此多样,在河中浅滩玩耍的几个孩子还是显得营养不良。佝偻病在村里司空见惯,一些孩子的牙齿上有水平凸起——这些条纹是因为身体欠佳导致牙釉质没能生长而形成的。事实上,在建筑与艺术的创造性之外,莱彭斯基维尔同时遭遇着周期性的食物短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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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09 3名妇女正在建造房屋。她们用烤过并碾碎的石灰石、沙子和碎石混合物搭起了一个紧实的梯形平台,中间是石块垒成的火炉。在卢伯克的注视下,她们停下工作,打开兽皮卷,露出一个小孩子腐烂的尸体。尸体的骨头四下晃荡,被韧带和干黄的皮肤碎片松散地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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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11 尸体被埋入屋子地下并封好。人们从另一个包裹中取出一块成人的颌骨,把它放在火炉的两块石头之间。[10]只过了一小会儿,建筑工作就重新开始:她们在洞中插好柱子,用来支撑很快将被抬放到位的脊檩。在卢伯克看来,女人们似乎经历了从世俗转向宗教活动,然后再转回来的过程;但对她们来说,这种区分毫无意义。她们只是在生活,在这种生活中,每个举动、每件器物,以及自然世界的每个方面,都既神圣又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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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13 莱彭斯基维尔的生活围绕河流展开。河流提供了食物,它是中石器时代的公路,它的流动象征了从生到死的过程。至少来自贝尔格莱德(Belgrade)的考古学家伊万娜·拉多万诺维奇(Ivana Radovanović)这样认为,她承担了解读莱彭斯基维尔日常生活、仪式葬礼和季节性庆典中的象征符码的任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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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15 拉多万诺维奇是南斯拉夫考古学家德拉戈斯拉夫·斯雷约维奇(Dragoslav Srejović)的学生,后者发现了莱彭斯基维尔,并在1966—1971年间进行了发掘。[12]在1970年修建水坝前——水坝将淹没河岸和其中埋藏的一切——他在考察多瑙河沿岸时发现了这个遗址。这只是河两岸拥有类似艺术和建筑的几个遗址中的一个,另外还有哈伊杜卡(Hajdučka)、沃德尼卡(Vodenica)、帕迪纳(Padina)和弗拉萨克(Vlasac)。一些是季节性的营地而非永久性的村落,莱彭斯基维尔甚至可能是典礼中心。[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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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17 斯雷约维奇在莱彭斯基维尔发掘出许多墓葬。儿童的墓葬通常被放在房屋内,或是被埋在地下,或是置于石炉和斯雷约维奇认为是祭坛的装置中。成年人(通常是男性)被埋在房屋之间。有时,野牛、鹿或其他人类的头骨与颌骨被与死者埋在一起,陪葬品有工具和用蜗牛壳做成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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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19 在大部分成人墓葬中,死者的头部都朝向下游,以便河流带走他们的灵魂——或者说拉多万诺维奇相信是这样。她认为河流还象征了重生,因为每年春天,欧洲鳇都会逆流而上产卵——这种巨型鲟鱼至今仍被认为能产出最好的鱼子酱。它们的到来一定非常引人瞩目,可以长到9米长的河怪成群结队:按照拉多万诺维奇的说法,这是死者灵魂的重生,融合了人与鱼的石头雕塑让这一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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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21 在网被从水中拖出,柱子被锤入地下和人们交谈的声音中,卢伯克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离开了莱彭斯基维尔。他向南而行,穿越巴尔干丘陵上的茂密林地,踏着树叶、松球、橡子、栎子、山毛榉果和裂开的栗子壳组成的地毯。他遇到了在阳光下的林间草地上吃草的母鹿。闻到他的气息,它们转身露出白花花的屁股,逃进了灌木丛。一头长着烛台般鹿角的公鹿严厉地注视着他,然后用整洁闪光的蹄子踏着威严的步子跟随母鹿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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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23 现在,卢伯克已经能够熟练地解读猎物的迹象,完全不像在欧洲之旅伊始穿越苔原前往克雷斯韦尔崖时那样,一点也看不懂脚印和粪块的语言。他考验自己追踪鹿和计算野猪何时会前来觅食。他知道哪里能找到可以采集鸟蛋的鸟巢,哪些蘑菇可以采,哪些不能。事实上,他很自信能够依靠打猎和采集在这些森林中生活,奇怪为何没有其他人选择这样做:完全没有见到人类或他们存在的迹象。在欧洲之行中,他想不起来还有哪次有这么长时间都没遇到一个营地或有人居住的洞穴。[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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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25 从多瑙河到地中海,南欧中石器时代遗址的匮乏让考古学家们非常不安。是否真的没有定居点?中石器时代的遗址是被摧毁了,还是尚未发现?比如,在希腊仅仅发现了十几处中石器时代遗址,但发现了几百处新石器时代遗址,来自更晚时期的则有数千处,还有许多属于人类进化中早得多的阶段。早期史前希腊研究的顶尖学者卡特琳·佩莱斯(Catherine Perlès)近来评估了中石器时代遗址稀少的所有可能原因,她的结论是:这一定如实反映了当时人口很少,而且几乎都生活在沿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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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27 从莱彭斯基维尔开始,经过大约400千米跋涉,卢伯克抵达了希腊北部的马其顿平原。他抵达时是公元前6300年。卢伯克坐在一株粗壮橡树的枝条上,看着一个完全不同的村子里人来人往。一座小山丘的空地上坐落着一堆房屋,一边是湿地,另一边被纵横交错的小径和藩篱分割成一座座小园圃,里面的植物刚刚开始萌发。房屋呈矩形,一共10或12座,带有茅草屋顶和突出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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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29 有座房屋正在建造中:砍倒的小树做成支柱,中间被绑上一捆捆芦苇。虽然这些房屋远比莱彭斯基维尔的更大、更结实,但引起卢伯克兴趣的却是外墙边简陋的木质畜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圈中的东西。他跳下树,沿着一条小径走出树林,小径通往村子周围低矮泥墙上的一个缺口。他俯下身查看园圃中萌发的植物。有的(小麦或大麦)茎秆周围刚长出尖细的叶片,有的(豌豆或小扁豆)长着纤细的茎和浅色的圆形叶子。女人和孩子们也俯身在新芽周围除草。卢伯克拔了几把草——此举并非为了帮忙,而是为了给悠闲地站在木圈中的绵羊喂草(看上去更像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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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31 卢伯克即将走进欧洲最早的农业村落之一,考古学家将称之为新尼科美狄亚(Nea Nikomedeia)。[16]已经有几代农民在这里生活和死去。它的建立者可能来自希腊其他农业定居点,也可能来自土耳其或塞浦路斯——或许直接来自西亚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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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33 在小船里装上一篮篮谷种和被捆绑妥当的绵羊与山羊后,最早一批农民坐船离开西亚,前往欧洲。[17]有的横渡爱琴海,来到希腊东部的低地;还有的前往克里特岛和意大利南部。[18]他们清理了林地,放牧自己的绵羊和山羊,建起自己的房子,拉开了欧洲史前历史的新篇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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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35 最早的农民于公元前7500年左右抵达希腊,在那里发现了大片无人居住的土地。[20]只有阿尔戈利斯(Argolis)地区南部的弗兰克提洞附近才有可观的中石器时代文明。这就是托马斯·雅各布森找到的富含植物和沿海食物饮食习惯的证据,特别是在海岸线几乎抵达山洞入口后。在与最早的农业定居点同时代的弗兰克提洞上层沉积物中,雅各布森找到了几粒驯化的小麦、大麦和小扁豆种子,但它们的数量远远不及野生植物的残渣。不过,绵羊、山羊和猪的骨骼变得司空见惯,意味着中石器时代的人们开始从农民定居点偷猎,或者迅速建立了自己的牛羊群。但这对他们生活的影响微乎其微:弗兰克提洞的石质工具、丧葬习俗、狩猎和采集活动几乎没有变化。[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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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37 农民和狩猎采集者至少共处了足足1000年。他们很少相互接触。狩猎采集者依靠林地和海岸,对于为农民们提供了肥沃土壤的洪泛平原几乎没有兴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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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39 不过,希腊南部的这种共处关系无法维持。公元前7000年左右出现了许多新的农业定居点,其中之一是新尼科美狄亚。我们目前仍不清楚,建立它们的是迅速增长的本地人口,还是新一波移民。也许后者更有可能,因为出现了此前不曾在希腊见过的精美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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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41 弗兰克提洞最上方沉积物中的陶器和石质工具与农业定居点的更相似,而非洞中下层沉积物的。洞口外建造了房屋,田地被划分好,用于种植作物。农业文化最终战胜了弗兰克提洞的中石器时代狩猎采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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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43 他们可能把洞让给了新的农民,人数逐渐减少直至灭亡。也许他们自己选择成为农民。或者这两群人可能通过婚姻和生育变得紧密相连,以至于再也无法区分彼此。在对弗兰克提洞的中石器时代人类发生了什么的困惑中,我们看到了欧洲作为整体的未来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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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45 卢伯克在新尼科美狄亚走进的房屋内部黑暗而安静,屋内空气混浊,烟雾弥漫——与莱彭斯基维尔明亮而清新的居所完全不同。在村中穿行时,他停下脚步,帮助一家人在构成他们新家墙壁的芦苇堆和小橡树干上涂抹灰泥。现在,他发现这种墙壁非常有效,能够创造出一个与外部世界隔绝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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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47 陶制容器和柳条篮子被摞起来靠墙摆放,地上铺着芦席和兽皮。在高出地面一二十厘米的石膏平台上,一个浅盆中有火在缓慢地燃烧。烟雾飘向茅草屋顶,能够杀死害虫并让芦苇防水。一个女人坐在火边,将两股纤维缠绕成球状。她停下工作,拨了下火,然后开始挠痒。她腰带上的骨质搭扣看上去有点眼熟——卢伯克想起在加泰土丘看到过类似的设计。[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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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0549 发现陶器是卢伯克欧洲之行中的又一个“第一次”——此前的所有容器都由木头或石头制成,或者是柳条编织品。他在新尼科美狄亚见到的罐子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从开口的碗到瓶口狭窄的大储藏罐一应俱全。有的没有上色,有的则涂成白色,并绘有红色的几何图案。有几件带有指纹,甚至是黏土做的人脸:鼻子是捏出来的,眼睛是小小的椭圆形。许多陶器硕大而精美,卢伯克猜测它们是用来欣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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