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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卢伯克看着月光下舞动的影子,他听着歌唱,但听不懂歌词。此时的他可能对今天的考古学家们心有戚戚,如弗拉季斯拉夫·约瑟福维奇·拉夫多尼卡斯、约翰·奥谢、马雷克·兹韦莱比尔和肯·雅各布斯。他们同样在追逐过去生活的影子,同样缺少人来翻译他们试图解读的语言——熊牙、鹿齿和骨制箭头的语言。当月亮升起、流星到来时,卢伯克借来一条独木舟,驶入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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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奥涅加湖西缘,向波罗的海沿岸行去。有时,他不得不把独木舟从一条河拖到另一条河,不得不涉过许多林中的积水,都是河狸筑起的堤坝造成的——在北方森林中,这种动物似乎远比任何人都更专注于改造自然。[8]卢伯克瞥见过驼鹿,他靠鱼和浆果为生,在星空下入睡——当没有被猫头鹰和嚎叫的狼惊醒时。要不是永远湿漉漉的双脚、酸痛的身体和不断的昆虫叮咬,他的游荡生活将如田园诗般愉快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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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过广袤的拉多加湖(Lake Ladoga)后,他进入了涅瓦河(River Neva)出海口附近的芬兰湾(Gulf of Finland),抵达后来圣彼得堡将繁荣发展起来的地方。随后他开始向南而行[9],穿越宽阔的河口,在大量小岛间穿梭,有时朝开阔的水域驶去。海豚经常尾随,偶尔也会带路;海豹总是保持警惕;海鸥则会俯冲到这个来到它们中间的陌生独木舟驾驶者的头顶。卢伯克经过了许多沿岸营地,有的可以看到印第安棚屋似的帐篷,有的则是小木屋。人们坐在自己的独木舟和缓慢燃烧的火堆边。他们在修理渔网和鱼叉,准备食物,相互讲着故事。[10]卢伯克在波罗的海上向南行进了超过1500千米。现在是公元前5000年,冬天即将到来。岸边出现了大群椋鸟,树叶已经变黄,夜晚越来越长。因此,瑞典南部一个潟湖口周围的杂乱定居点显得非常吸引人,袅袅的烟雾暗示着温暖的火堆和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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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定居点今天被称为斯卡特霍尔姆(Skateholm),是整个北欧最大的中石器时代遗址之一。今天在斯卡特霍尔姆的平静农田上完全看不到其活跃的史前过去。海平面比当时下降了几米,昔日潟湖中的小岛成了平地上的低矮土丘。如果土壤被刮走或吹走,史前海滩上的沙子就会露出。犁让中石器时代生活的废墟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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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末,人们的确是在犁地过程中发现了石质工具,那是中石器时代的斯卡特霍尔姆的最早痕迹。[11]隆德大学(Lund University)的考古学教授拉尔斯·拉松(Lars Larsson)对此展开勘察。他在1980年试挖掘的壕沟中不仅发现了丰富的器物,还找到了许多动物骨骼,包括小鱼的,表明这里的保存状况非常好。不仅如此。正当这处中石器时代废墟的出土物品变得稀少,暗示已经到达生活区边缘时,一条试挖沟露出了下方海滩干净黄沙中的一片深色沉积物。在表层的几厘米被刮去后,一颗人类头骨露了出来。这是一座墓穴,它是拉尔斯·拉松将在斯卡特霍尔姆发掘的64座墓穴中的第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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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他挖出了超过3000平方米的史前定居点,发现了不是1处,而是3处墓地,并找到数量可观的工具和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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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000年时,潟湖入口宽0.5千米,中间有两座小岛,其中之一只比水面稍高。那里是被淹没前的墓地。现在,人们使用较大的那个岛,它将是被拉松完整发掘的墓地:共53座墓穴。潟湖背后,岸边长着粗大的芦苇,因为寒冬而枯蔫,蜿蜒的河水在其间穿流而过。远处是一片密林,但并非北方的松树林,而是落叶林。卢伯克回到了橡树、榆树、酸橙树、桤木和柳树的世界。[12]他在距离岸边1千米的海面上上下起伏,看见人们围坐在火堆边和小毛舍旁。独木舟停泊在芦苇丛中,还晾着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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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特霍尔姆人被潟湖种类极其丰富的动植物所吸引。冬天,他们到附近的林地追踪野猪和鹿,设陷阱捕捉狗鱼和鲈鱼,用网捕捞河中繁盛的大群刺鱼来榨油)。网还被用来沿着岩石岬角捕捉海鸟:海鸥、刀嘴海雀和绒鸭。当海面平静时,他们会出海捕捞鲱鱼,或者用鱼叉捕猎白海豚和鼠海豚,还在一些夜晚追踪聚集在岸边的海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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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拉尔斯·拉松发掘出的动物骨骼中可以清楚地想见所有这些活动:共发现了87种不同生物。鉴于品种如此丰富,他认为人们整年生活在斯卡特霍尔姆。但彼得·罗利——康维后来得到了这些骨头,并利用自己精通的动物解剖、生殖和行为知识展开分析。[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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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利——康维发现,野猪骨骼(更准确地说是它们的幼崽)讲述的斯卡特霍尔姆人生活的故事与拉尔斯·拉松所想象的不同。野猪对动物考古学家来说是理想的动物,因为它们可以很快从新生的小猪崽长成成年大猪。因此,动物的体型成了其年龄的准确指征,并且不是以年,而是以出生后的月数计算的。中石器时代的猪崽很可能在春天出生,就像今天的猪崽那样。通过估算它们被猎杀时的年龄,我们可以确定打猎发生在哪个月。当然,我们无法测量真正的猪崽,因为只有零星的骨骼留存下来,但根据其中的一些(如趾骨和脚骨)可以对整头猪崽做出非常准确的估算。就这样,罗利——康维测量了斯卡特霍尔姆的骸骨,发现所有野猪都是在冬天被猎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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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鹿的颌骨和海豹骨骼的研究表明了同样的季节。几乎所有鸟类都在冬天来访,只有两块骨头属于可能在夏天来到瑞典沿岸的候鸟:达尔马提亚鹈鹕和琵嘴鸭。同样能说明问题的是,骸骨中缺少人们夏天待在斯卡特霍尔姆时可能捕获的品种,比如鳕鱼、鲭鱼和长嘴鱼,当它们在繁殖期游向近海时一定可以大量捕获。但在确认的2425块鱼骨中,属于它们的只有15块。这暗示人们只在冬天捕鱼,那时这些鱼远在波罗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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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己的独木舟上,卢伯克可以看到斯卡特霍尔姆岸边的几座小屋。有的是覆盖着兽皮的印第安棚屋式帐篷,有的是拱形茅屋,或者摇摇欲坠的木架构小屋。靠近些看时,他发现每座小屋中的人衣着也完全不同:有的身着长披肩,有的穿着毛皮衣物。他们有的脸上涂着颜料,有的没涂;有的脖子和腰间挂着珠子,有的则什么都没挂。各群人之间似乎很少接触,只是不情愿地承认他人也有权在潟湖边驻营。[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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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卢伯克摇桨驶向岸边时,一只狗叫了起来。然后是第二只,还有潟湖西岬的一群。这些大狗非常凶猛,很像今天的德国牧羊犬。卢伯克决定继续在远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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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松发掘的斯卡特霍尔姆墓地显示,因为存在种类极多的丧葬习惯,各个家庭只是松散地组成一个社群。这与鹿岛墓地的统一性形成了巨大反差。拉松在完成发掘工作后发现,人类墓穴随意地分布在墓地中,没有一致的模式。[15]死者有的仰卧,有的站着,有的蹲伏,有的坐着,有的斜倚着,四肢部分弯曲,部分伸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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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也找到了一些多人墓葬,但大多数墓穴是单人的,男女数量大致相当。有的死者被火化,有的墓穴上方的木质结构被焚烧(这是葬礼的一部分)。有的尸骨被重新排列过,或者后来被移走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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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墓穴中发现的器物和动物骨骼与它们的丧葬习惯一样丰富,包括几乎所有可以想象到的工具、吊坠和鹿角的组合。来自马鹿、獐和野猪等大型陆地猎物的骨头、牙齿、獠牙和鹿角是最受欢迎的陪葬品。但一具女尸的小腿边放着一个装鱼的容器,另一具尸体边是一个水獭的头骨。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每个家庭自己选择如何埋葬死者,只稍稍受到社群传统和仪式习惯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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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葬类型和墓中人的年龄与性别间很少有清晰的联系。[16]和鹿岛墓地一样,最富有的个体似乎正值壮年。因此,权力和声望同样主要依靠个人成就而非继承。男女间差异有限,前者更多与燧石刀和斧子埋在一起,而驼鹿与野牛牙齿制作的吊坠似乎仅限于女性。没有找到拥有过多财富的个体,或者可能是萨满或酋长的例子。[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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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特霍尔姆存在家犬是拉尔斯·拉松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家庭垃圾堆中散落着一些骨骼,但驯化的真正证据是找到了狗的墓葬。在最早的墓地中,狗在主人死去后会被殉葬,和主人一起进入坟墓和冥界。但在第二处墓地中(卢伯克来访时正被使用),狗拥有自己的墓穴,得到了和人类一样的丧葬待遇。有条狗的背部放着一根鹿角,臀边放着三把燧石刀和一柄洒上赭红颜料的精美鹿角锤。[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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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扔出石头,狗叫了几声便从视线中消失了。卢伯克再次划动船桨,离岸边又近了一点。但在更清楚地看到火边坐着和站着的人后,他再次停下了独木舟。有个人拄着拐杖蹒跚而行,另两人脸上满是疤痕,还有个人很可能瞎了。卢伯克决定放弃前往这处定居点,那里显然是个社会关系紧张而充满暴力的地方。他调转船头,向东朝着丹麦海岸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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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斯·拉松发现的令人不安的证据表明,斯卡特霍尔姆人曾在内部或与其他部族展开过激烈争斗。事实上,来自公墓和单独墓葬的大量证据显示,暴力在中石器时代的整个北欧司空见惯。[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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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卡特霍尔姆找到的4具尸骨上有压力性颅骨骨折——他们曾被钝器击中头部,留下了永久的凹痕。此类打击也许只是让受害者失去意识,但也很可能是致命的。另两个斯卡特霍尔姆人被燧石箭头射中,在被拉松发掘时,箭头还留在他们的骸骨中:一人被射中腹部,另一人被射中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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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可能是打猎时的意外——但骨折的头骨很难如此解释。有的暴力可能具有仪式性质。在斯卡特霍尔姆,一名年轻成年女性被击中太阳穴而死,然后和一名更年长的男子一起被埋入墓中——也许是为伴侣殉葬,也许是因某种不为人知的罪行而遭受的极刑。但对暴力最可能的解释是,这些中石器时代的社群为保护自己的领地而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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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特霍尔姆一定对狩猎采集者极具吸引力,那里的林地、沼泽、河流、潟湖和大海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当人们在夏天散去时,他们不希望把潟湖拱手让给意想不到的陌生人,或者生活在附近不那么富饶地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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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头部的伤痕来自前额或左侧遭到击打——与右利手的对手面对面交战的结果。男性比女性更多参与打斗,前者受到的头部伤害和箭伤分别是后者的3倍和4倍。我们很容易想象当人群在夏季结束后回到潟湖时,发现了不速之客已经占据那里,于是准备为自己的领地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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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试图解释斯卡特霍尔姆和中石器时代欧洲其他地方的暴力时,我们有必要比较一下亚马孙雨林中的亚诺玛米人(Yanomamö)。亚诺玛米人生活在村子中,极度依赖野生食物,人类学家拿破仑·沙尼翁(Napoleon Chagnon)对他们做过详细研究。[20]和中石器时代一样,暴力在他们的社会中同样司空见惯,无论是在村子内还是村子间。暴力的形式从拍着胸脯的仪式性决斗一直到械斗、村子间的突袭和全面冲突。大部分暴力活动事关男性,而大部分起因则是女人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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