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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公元前18000年,洞口明亮、凉爽而且完全干燥。卢伯克觉得这里能为狩猎采集者提供有吸引力的庇护所——显然比他在全球旅行中栖身过的许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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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极其迅速地上升之后,卢伯克正在洞内寻找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洞口区域的地面露了出来,因为昆虫和微风清理了鸟粪。他找到的骨头都来自曾在洞中筑巢的鸟类。许多碎石块掉在鸟粪层上,或者部分埋在其中,但卢伯克无法确定它们是人类凿下的还是自然碎裂的。同样也不清楚它们是在几天、几年、几个世纪还是几千年前被“制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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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拉越博物馆馆长汤姆·哈里森(Tom Harrison)展开了对尼亚洞的首次发掘,于1954—1967年间在西侧洞口工作。[6]他为自己的壕沟起的名字最好地描绘了他的经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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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窒息的酷热、几乎达到百分之百的湿度和午后直射的阳光——这是“地狱”壕沟中的工作条件,那里发现了一枚可能为4万年前的人类头骨,属于在东南亚生活的最早现代人之一。在洞中的上层沉积物中,哈里森还发现了大批石器和几处人类墓葬。尼亚洞中的物品可能涵盖了人类在东南亚生活的整个历史,包括本书感兴趣的1.5万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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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无法确定。汤姆·哈里森拥有许多了不起的品质(据说包括“葩榔”[8])——但其中不包括发掘洞穴沉积物所需的技巧。虽然洞中地面高低起伏,他还是将沉积物分割成水平层面,很可能将完全不同时代的器物混在了一起。他进行放射性碳定年的骨头很可能来自在洞中生活和死去的动物,而非被人类宰杀的。情有可原的是,在哈里森工作的时候,考古学家还远未开始理解洞中沉积物和骸骨堆形成过程的真正复杂性。幸运的是,一队新的考古学家近来开始在洞中展开工作,他们使用了最新的发掘技术。在莱斯特大学(Leicester University)格雷姆·巴克(Graeme Barker)的率领下,从公元2000年开始了一项为期4年的发掘计划,旨在揭开尼亚洞的沉积物和人类活动记录的复杂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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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的田野工作将需要至少同样时间的实验室研究来分析发现的物品。因此,我们还需要几年才能知道尼亚洞将告诉我们哪些关于更新世末人类历史的情况。虽然曾在利比亚和约旦沙漠的挑战性环境下工作过,但巴克将尼亚洞的条件形容为他所遇到过的最艰难的。幸运的是,沙拉越为他的辛劳提供了丰厚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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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林中穿行和攀爬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山洞……每天必须将专业器具从我们在河边的营地带到洞中,然后再背回成袋的沉积物。加上洞中的眼镜蛇、河里的鳄鱼、有毒的蕨类和其中的千足虫,还有令人陶醉的雨林之美和当地人的热情,你将拥有无法忘怀且兴奋不已的体验。[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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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文化的器物有两个显著特征,首先是简单。这可能反映了它们在冰河期末东南亚狩猎采集者日常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微不足道。由于有大量坚实的植物材料,特别是竹子,几乎不需要石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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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特征是它们没有随时间而改变,与其他地方的后末次冰盛期的技术形成了鲜明反差。其原因在于当世界其他地方经历了过山车般的全球变暖时,当地森林大体保持不变——生活在其中的人类想必同样如此。[11]更准确地说,当上升的海平面淹没了覆盖着森林的广阔低地平原时,幸存陆地上的森林发生的改变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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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卢伯克造访之时,婆罗洲、沙拉越、爪哇、苏门答腊和马来半岛形成了一大片连续的雨林和红树沼泽,其中大部分现在被南海淹没。考古学家称之为巽他古陆(Sundaland),这片古陆还延伸到今天马来半岛位于安达曼海(Andaman Sea)一侧的海岸线以西30千米处。由此形成了200多万平方千米的森林——相当于现存面积的两倍,是冰河时代世界上最大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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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过来,这片古陆的海岸线长度不超过今天的一半。就像本书中所提到的,狩猎采集者常常被吸引到沿海栖息地,因为那里能提供丰富多样的资源。东南亚考古记录的匮乏很大程度上可以用下面的简单事实来解释:山洞中找到的石器可能来自生活在沿海定居点的人类为数不多的内陆探险。如果这些定居点留存下来,考古学家可能还会发掘出房屋、贝丘和墓葬。在相对较近的过去,即公元前6000年左右海平面高度与现代基本持平之后,这类贝丘遗址毫无疑问都存在着。或者说,它们至少一直存在到其中的贝壳被挖出来制造水泥之前,这之后地面上只留下了几个大水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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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亚洞周围的森林与卢伯克在新几内亚看到的存在细微差别:现在他正处于“华莱士线”(Wallace’s Line)的西侧——这条分界线以东是源于澳洲的动植物,以西则是源于亚洲的。虽然卢伯克越过了分界线,但他在森林中的许多体验仍然完全类似。湿度同样极高,水蛭同样渴望吸他的血。林中遍布板根或有凹槽的树干。有的树似乎生在半空中,拥有一片伞状的气生根,有的则独木成林。棕榈、攀缘植物、蕨类和附生植物填满了树间的空隙。花很少。许多兰花不起眼的花朵令人失望,但会让偶尔的华丽展示更加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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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非常拥挤:每当卢伯克停下脚步,蝴蝶就会飞来吸食他的汗液;犀鸟时而扑打翅膀,时而拖着长长的羽毛掠过河面;红毛猩猩从树顶上窥伺着他;到处劫掠的蚂蚁从地面上向他发起攻击。但卢伯克在如此丰富的动物生命中间却感到孤独,因为林间没有人类,也没有任何表明他们存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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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从尼亚洞出发后向西南而行,现在他坐在另一个洞中,考古学家称之为砂越洞(Gua Sireh)。这里比尼亚洞小得多,离海边也更远——现在有500千米。天光变暗,周遭安静下来。大滴的雨珠开始坠下,在洞口溅开。同时,林间雷声隆隆,一道闪电短暂照亮了方圆几公里森林内的每片树叶、每条触须和每朵花。黑暗重新降临,雨势惊人。卢伯克退回洞中,再次搜寻人类生活的遗物。但他既没有找到器物或炉灶,也没有找到宰割留下的骨头或丢弃的植物残渣。近来有人类存在的唯一可能迹象是一小堆破碎的贝壳,就像他在林间小溪中看到的。这些有可能是完全出于自然原因,比如被鸟或大洪水带进洞中的吗?卢伯克不这样认为。但就像在尼亚洞中被削凿过的石头,很少有证据表明这些贝壳在洞底已经躺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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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继续旅程,现在他向西北而行,穿过覆盖着森林的低洼泽地,上面有几座零星的小山。离开砂越洞200千米后,他来到了后来的马来半岛。这是一片多山的土地,他沿着花岗岩山崖进入了内陆山谷,西面出现了陡峭的石灰岩山脊。裸露的白色崖面在太阳下闪着光,与周遭的绿色植被形成了强烈反差。从头顶的蕨叶下方和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山涧上方爬过后,卢伯克走出凉爽而阴暗的森林,眼前出现了杜鹃花和壮丽的景色。每个方向的山峰和峡谷都被望不到头的森林覆盖,闪亮蜿蜒的河道将其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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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7000年,卢伯克来到了又一处可能的人类栖息地遗址:位于一块巨大石灰岩下方的平台,今天被称为郎隆格兰洞(Lang Rongrien)。为了到达那里,他需要爬上陡峭的碎石山坡,然后沿着狭窄的岩脊而行。他本来希望看到平整的泥土地面,上面有围坐于火边的人和日常的杂物,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只是一片由带棱角的巨石和松散的砾石组成的粗糙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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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到头顶的巨岩非常光滑、干净,没有因为许多个世纪来的风雨、地衣以及栖息筑巢的蝙蝠与鸟类而褪色。巨岩不久前似乎坍塌过,掩埋了泥土地面上任何可能的人类居住痕迹。碎石中只有一处此类痕迹:一小块焦炭和可能被人类削凿过的5块石头。卢伯克猜测最近的来访者点过火,可能是为了做饭或吸烟,或者只是在火边安静地坐着。然后,他们一定离开去寻找更舒服的庇护所过夜了。卢伯克做了同样的事,他沿着悬崖边缘返回,再次消失在阴暗潮湿的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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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越洞和郎隆格兰洞都在20世纪80年代被发掘。前者坐落于沙拉越西南部,20世纪50年代时已经被汤姆·哈里森部分发掘过,但对它的了解很少。1988年,现任沙拉越博物馆副馆长的伊波伊·达坦(Ipoi Datan)重新发掘了主洞室,在连续的灰烬和土壤层中找到了石器、陶片、贝壳和若干保存状况很差的动物骨骼。[13]这些遗物大多是在公元前4000年后积累起来的,来自从北方扩散到东南亚的水稻农民。但其中一枚贝壳被测定为公元前20000年左右,属于至今仍生活在山洞附近湍急清澈溪流中的淡水贝类。伊波伊·达坦认为,它只可能由人力带进洞中。即使这枚贝壳的确经由人手来到洞里,并且定年结果准确,它也只是反映了对该洞最短暂的造访——最多只是过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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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美国罗得岛州布朗大学的道格拉斯·安德森(Douglas Anderson)发掘了郎隆格兰洞,找到了可以上溯到公元前40000年的人类居住痕迹。[14]大规模洞顶坍塌发生在公元前25000—前7500年之间——这是碎石上方和下方相邻层面的年代。碎石中的焦炭被测定为公元前42000年左右,安德森据此认为,焦炭来自石灰岩裂缝中的沉积物,这块岩石在洞顶坍塌时完全灰飞烟灭了。[15]卢伯克看到的正是这块焦炭,因此他完全错了——公元前17000年的郎隆格兰洞并无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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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隆格兰洞在末次冰盛期,甚至在此前和此后的几千年里无人居住,这种现象同样出现在整个该地区。只有砂越洞找到了那段时间有人类存在的痕迹:那枚被测定为公元前20000年左右的淡水贝壳。因此,难怪卢伯克离开尼亚洞时会在森林中感到孤独了——也许周围真的没有其他人。我们只能猜测东南亚的人类都住在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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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山洞里都找到了公元前17000年后的石器,表明此时人们经常前往内陆,即使他们仍然更喜欢海边。从郎隆格兰洞中连续的土层可以清楚地看出,沿海和内陆间的往来变得日益容易和频繁。公元前30000—前25000年间,当山洞距离海边大约100千米时,洞底的石器中没有海贝。直到公元前10000年后,海贝才开始出现在连续的洞底土层中。随着海平面大幅上升和海岸线逼近山洞,最终距离不超过18千米,海贝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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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隆格兰洞的任何来访者都不太可能在那里停留超过几天。但植物残骸和动物骨骼的缺乏让我们不可能确定此类来访的季节和持续时间。在郎隆格兰洞以北75千米处,朗卡姆南洞(Lang Kamnan)提供了一些更好的证据。这个山洞在公元前30000—前5000年间被周期性地使用——虽然和其他地方一样,末次冰盛期的人类存在似乎带有疑问。[16]曼谷艺术大学(Silpakorn University)的拉斯美·舒康得伊(Rasmi Shoocongdej)发掘了这个山洞,并对那里找到的动植物残骸、石器和海贝做了解读。动物骨骼来自包括松鼠、豪猪、海龟和鹿在内的许多物种;蜗牛和植物残骸暗示,居住期正值雨季。这正是今天东南亚森林中的狩猎采集者或园艺家采集多种植物性食物的时间,特别是根类蔬菜和竹笋;他们捕猎的动物品种也和舒康得伊在朗卡姆南洞中发现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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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卡姆南洞中的残骸暗示,人类可能从公元前17000年就开始在东南亚的雨林中生活了,虽然没有种植水稻和其他驯化的动植物,但方式与近代居民相似。不过,一些人类学家质疑了人类仅凭狩猎和采集生存的能力——正如在佩德拉平塔达被发现前,亚马孙的狩猎采集者生活也曾遭到怀疑。[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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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加州大学的人类学家罗伯特·贝利(Robert Bailey)表示,雨林中可食用的资源非常稀少、多变且分散,无法维系自给自足的狩猎采集者人口。虽然雨林是地球上最多产的生态系统,但它们的大量能量被储存在不能食用的木头组织中——巨大的树干和树枝在获取充足阳光的竞争中不可或缺。只有很少一部分能量被用于可食用的花、果和种子,但即便存在,它们也常常因长在树冠上而无法取得。贝利认为,对饮食的关键制约是碳水化合物。为了获取足够的碳水化合物,“狩猎采集者”必须亲自从事园艺,或者和农业社群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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