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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东,断肠草是指钩吻。把钩吻称为“草”似乎不太恰当,因为它其实是常绿的木质藤本植物。钩吻含有一类名为钩吻素的生物碱,是很强的神经抑制剂,可以抑制间脑的呼吸中枢,最后使人因呼吸麻痹而死。因此这种断肠草并不是让人断肠而死,而是把人“憋”死的。在香港有所谓“香港四大毒草”的说法,毒性排第一位的就是钩吻(另外三种则是洋金花、牛眼马钱和羊角拗,也都是吃下去会出人命的剧毒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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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钩吻虽然剧毒,但毕竟是植物,不会像金环蛇、银环蛇之类有毒动物那样主动攻击人。在每年因钩吻中毒的人里面,相当多数都是把它误作野菜食用而中毒。比起久经人类栽培选育的蔬菜来,野菜似乎给人一种天然、有机的感觉,因而成为很多城市居民野游时青睐的素馔。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很多野菜的滋味远远不如栽培蔬菜(否则人们也就没有选育、驯化蔬菜的必要了),其实并不对城市人的口味。如果能够破除认为野菜是天然、有机食品的迷思,哪怕只是简单跟随我们味觉的指引,绝大多数的野生植物中毒事件本来是可以避免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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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吻不耐寒,在中国最北分布到贵州、湖南、江西,浙江南部可能也有,再往北就不见踪影了。在广大的中国北方(特别是内蒙古),断肠草这个俗名常常用来指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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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最早的本草著作《神农本草经》中已经记载了“狼毒”之名,把它列为下品。但是该书中对狼毒的描述过于简略,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植物。今天,被认定可能是《神农本草经》所载“狼毒”的植物有两种,除了俗名“断肠草”的狼毒外,还有另一种狼毒,和常见栽培的一品红、铁海棠是亲戚。因为在植物学上,这两种狼毒分别属于瑞香科和大戟科,所以为了区别这两种狼毒,医药界分别管它们叫“瑞香狼毒”和“狼毒大戟”。但在植物学界,“狼毒”已经习惯用作瑞香狼毒的专用名字了。有趣的是,《神农本草经》中另外还有一味下品草药叫“甘遂”,虽然一般都认为是大戟科的另一种植物,但也有人认为是瑞香狼毒,把它作为瑞香狼毒的正名。完全没有亲缘关系的两类植物,却在人类的眼中纠结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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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毒通常生于寒冷地带干旱向阳的山坡、草原,在较为湿润的高山草甸上也能生长。在北京西部的东灵山、百花山等高峰上可以见到它,在内蒙古、青海和西藏的草原上更容易见到它。狼毒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肥厚的根状茎,借此得以越冬。它的花呈钉子状,外红内白(也有个别植株因为遗传变异,花的外面是金黄色),在茎顶簇生成一团,十分美丽,不用编织,天生就是造型优雅的花束。假如一片草原上全是狼毒,到它盛开的时候,红光白气直冲云霄,景象十分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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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壮观的景象虽然在城市来的游客眼里令人陶醉,在牧民眼里却令人忧愁。正如狼毒的名字所显示的,这是一种有毒植物,全株都含有香豆素类毒素。这类毒素对于哺乳动物具有抗凝血作用,牲畜误食之后,很容易因为内出血而身亡。正因为如此,牲畜一般都不会去吃它。在正常、健康的草原上,狼毒的数量并不多,占优势地位的是针茅、羊草之类的牧草。但是如果草原上的牲畜过多,它们会把牧草吃光。这时,狼毒失去了竞争对手,便在草原上繁茂起来。狼毒占优势的草原,就是极度退化的草原。这样的退化草原要恢复原样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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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狼毒这样集美丽和歹毒于一身的植物,在草原上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有一类叫做棘豆的植物,其中的很多种类也和狼毒一样,既对牲畜有毒,又能开出美丽的花朵,在因为过牧而退化的草原上展现它们冷艳的身姿。现在要对付它们,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是“以毒攻毒”,用专门杀灭狼毒和棘豆、对主要牧草无害的除草剂进行化学防治。不过,这种办法终归是治标不治本,要想釜底抽薪,还是得解决草畜失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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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从哲学的角度来看,狼毒之毒本身并无所谓好坏,它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人类的视角。狼毒之毒能杀死牲畜,这当然是坏事,但是人们也能对它进行巧妙利用。除了入药之外,狼毒的一大传统用途是造纸。就像它所在的瑞香科的其他一些植物一样,狼毒含有丰富的韧皮纤维(主要含于其根状茎中)。在其他造纸原料获取不易的青藏高原草原地区,藏族人民就用狼毒的韧皮纤维来造纸。狼毒纸因为含有毒素,鼠不咬,虫不蛀,用它印刷的经文可以历经千百年而不坏。今天,用狼毒造纸的技术已经作为藏族造纸技艺的一部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样,狼毒之毒又显现出它好的一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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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名字的故事 令人心烦的草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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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翻字典,就发现在汉字的各个部首中,以草字头(艹)为部首的字最多。光是荷花(学名Nelumbo nucifera),与其相关的草字头的字就有十几个:荷花的地下根状茎叫“藕”,植株出水之后叫“芰(jì)荷”,叶柄叫“茄(jiā)”,叶片叫“葭(xiá)”,未开的花苞叫“菡萏(hàn dàn)”,已开的花又叫“芙蓉”或“芙蕖(qú)”,结的种子叫“莲”……想一想也可以理解:在远古时代,先民们生活在广袤富饶的原始植被之间,每天都能看到种种草木,每天也都需要接触种种草木,以它们作为口粮的主要来源。既然和草木如此亲近,相关的字词自然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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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其他语言中也是这样,有大量的词汇用来称呼植物,只不过多数语言的文字不是汉字这样的能够表意的文字,光看词形看不出它们的共性罢了,比如现代英语中称呼树木枝条的词汇就有很多:通称为branch,大枝叫bough,小枝叫branchlet,最末端的小枝叫twig或sprig,如果最末端的小枝上既有叶又有花,那又叫做spray——这还没有算上更专业性的、从拉丁语中借来的ramus和ramulus。假如英语的文字也是能够表意的文字,这些词恐怕也都会有一个共同的表示“木”的偏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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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姑,一种常见的水生植物,地下的球茎可食。慈姑的叶子很有特点,基部呈箭头形,在植物学上叫“箭形叶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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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草字头的汉字特别多,其中又有很多字专门作为植物的名称,久而久之,中国人养成了一种习惯:如果一种植物的名字中没有草字头(或木字旁),就让人觉得这个名字看上去不爽,非要给它加个草字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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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拿荷花来说,它的别名之一“芙蕖”本来写做“扶渠”,本意已不可考。后来古人觉得这两个字不像是植物名称,就把“扶”的提手旁换成草字头,再给“渠”也加上草字头,这样看上去就匀称美观了。再如葡萄,这是西汉通西域之后才从西亚传入的水果,它的名字本来是个音译词,因此最初写法不一,比如可以写成“蒲桃”“蒲陶”等。但是现在大家都写成“葡萄”,因为这两个字既有草字头又有包字头(勹),在字形上实在是整齐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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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文字学家指出,这种给构成一个词的两个字添上相同偏旁以求字形美观的做法不限于植物名称,比如古代著名的琅邪郡(诸葛亮的老家就在这个郡),后来也写作“琅玡”“琅琊”以至“瑯琊”;甚至在今天,管家具叫“家私”的广东人,也常常喜欢在这两个字上再添加单人旁,写成充满富贵气息的“傢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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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植物名称上来。我个人是不赞成给植物名称滥加草字头的,这样不光会平白无故增加汉字的数目(是啊,汉字已经太多了),还会掩盖植物名称的本意。比如绿豆,又作“菉豆”;扁豆,又作“萹豆”“藊豆”(还有一种写法是“稨豆”,这个“稨”字虽然没有草字头,却加了个禾字旁)。其实绿豆就是种皮绿色的豆子,扁豆就是豆荚扁平的豆类,望文生义,很好理解;非要加上草字头,弄成“菉豆”“萹豆”“藊豆”,神秘兮兮的,反而不好理解了。好在现在大家也都习惯用“绿豆”和“扁豆”这两个简洁明快的名字,“菉”“萹”和“藊”已经差不多被扔进故纸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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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有不少这样滥加草字头的植物名称,现在在植物学界和园艺学界颇为流行。比如慈姑,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十三》对这一名字的解释是“一根岁生十二子,如慈姑之乳诸子,故以名之”。这个解释是很合理的,因为慈姑的特点就是在小根末端生有球茎(“子”),这球茎正是其食用部分。但有的书上非要写成“慈菇”。菇字本来指蘑菇(一种真菌),现在却用在一种和真菌八竿子打不着的植物头上,不是添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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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例子是白及,这是一种著名中药,《本草纲目·卷十二》指出“其根白色,连及而生,故曰白及”。这个解释也是可信的,因为这种植物在中国最早的本草书《神农本草经》中就有著录,正是叫做“连及草”。所谓“连及而生”,指的是白及靠地下的“假鳞茎”进行营养繁殖,假鳞茎常连生在一起,形成丛状。但有的书上却将它写成“白芨”。芨虽然也是后起字,但一般只用在“芨芨草”这个名字中,而且是读一声(阴平)的。西北盐碱滩上大丛白色的芨芨草,和南方林中形态优雅的白及,这形象反差未免太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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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例子还有荷包牡丹写成“荷苞牡丹”,白鲜写成“白藓”,剪秋罗写成“剪秋萝”等等,仿佛一加了草字头,这些植物才真正鲜艳繁茂起来;不加,就一幅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知怎的,这让我联想到现在的大城市里的一些年轻人喜欢自称“草民”,仿佛不这么自称,心情便无比郁闷;一称,便觉到了发泄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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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令人心烦的草字头从植物名称中和市民的脸上拿开,似乎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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