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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2月27日的日本报纸《每日新闻》报道了一则奇闻:福冈县佐贺町一位名叫福岛学的71岁老农,花了15年时间,用嫁接的方法让一棵30岁的柠檬树结出了11种不同的水果,但这位老农仍不满足,还想继续往上嫁接新品种,把“百果树”的名头发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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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11种水果包括香蕉、葡萄、苹果、草莓等多姿多彩的种类,那么这真可算得上是奇迹了,因为就像马和驴杂交能生骡,马和羊就没法杂交一样,植物中也只有亲缘关系密切的种类才能嫁接成功。然而,事实是这11种水果和作为砧木(被嫁接的母树)的柠檬一样,都是柑橘类水果,比如其中的凸椪(デコポン)是一种橘,晚白柚(バンペイユ)是一种柚,八朔(ハッサク)则是一种橘柚杂交品种……那么这还能不能算是奇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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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橘类水果是一大类水果的统称,除了上面提到的柠檬、橘和柚,还有柑、橙、葡萄柚、枸橼以及金橘、枳(就是成语“南橘北枳”的枳,又名枸gōu橘),等等。在园艺学上,这些不同类别的水果都有严格的定义,比如橘的最大特点是“宽皮”,也就是果实成熟时橘子皮与橘子瓤脱离,极易剥去;橙的特点则是橙皮和橙瓤紧密结合,很难剥离(所以一般是切着吃);柑皮的难剥程度则介于二者之间。不过,在日常用语中,橘、柑、橙常常相互混淆,比如市场上的“广柑”实际上是橙,“芦柑”实际上是橘,“温州蜜橘”实际上是柑。顺便说一句,“橘”这个字俗作“桔”,但“桔”本来读jié,用于“桔梗”“桔槔”等词,和“橘”是不同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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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的种类固然大饱了世人的口福,可是却把植物学家愁坏了。到底应该把这一堆统称为“柑橘类”的东西分成几种呢?植物学家为了这个问题争吵了上百年,形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美国的施永格(W. T. Swingle)是一位农林学家,但对文史也很有研究,曾给美国国会图书馆搜集了不少中国的地方志,在农学界和史学界都算得上名人。在他看来,柑橘类中除了金橘和枳,剩下的只能划分成16个种,其中还要包括一些野生种。日本的田中长三郎则相反,一口气把枳和金橘以外的柑橘类划成了159个种,光是宽皮橘就有36种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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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柑橘类有多少种岂不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了?好在科学的发展总是能出乎意料地解决先前的棘手问题,就好比法国哲学家孔德曾感慨人类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恒星的化学成分,可是过了还不到30年,德国科学家基尔霍夫和本生就用光谱分析法分析出了太阳表层的元素组成。同样,在20世纪90年代DNA分析法广泛应用之后,许多以前争论不休的分类学问题都逐渐得到了解决。柑橘类的分类和起源,也慢慢有了初步定论,答案是令人惊奇的——不管是施永格还是田中,都高估了柑橘类的物种多样性,因为除了枳和金橘,剩下的所有柑橘类也许都只是3个野生种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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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3个野生种是枸(jǔ)橼(yuán)、野生柚和野生宽皮橘,起初只生长于中国南方的茂密森林中,用它们美味的果实吸引动物来吃,为之传播种子。后来,同样沉醉于其美味的人类开始有意地栽培它们。当两个种被栽培在一起时,它们会因相互授粉而发生杂交,把杂交而成的种子种下去,再长出来的果树就会结出口味和原种不同的果实。那些口感独特而优良的杂交品种被心细的农夫保存下来,便形成了新类型的柑橘类水果。受到启发的农夫也会有意进行人工杂交,这使柑橘类的品种愈加丰富。就这样,柚和宽皮橘的杂交产生了橙,所以橙子既有像柚子那样难剥的皮,又有像宽皮橘那样的甜酸味而没有柚子的苦味;宽皮橘和橙的杂交又产生了柑,所以柑皮的难剥程度介于橘和橙之间;枸橼和酸橙或柑的杂交产生了各种柠檬,它们的果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酸度上达到了极致;柚和甜橙杂交则产生了西方的上层人士酷爱的甜酸苦香齐备的葡萄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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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柑橘类水果这么受青睐,被培育出了如此众多的品种?这大概是因为柑橘类水果含有大量的果汁,色泽、气味、口感和营养俱佳,而且很容易压榨。人们对柑橘类水果的果汁的酷爱,使这类水果成了世界上产量第一的水果。1997年全世界柑橘类水果的总产量接近8000万吨,到2007年又超过了1亿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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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事情很明白了。在一棵柠檬树上嫁接11种柑橘类水果,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在嫁接中涉及的真正种类可能只有3个,而这3个种彼此之间显然是高度亲和的。虽然如此,这位孜孜不倦的日本老农,仍然是值得我们中国的园艺爱好者敬佩和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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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名字的故事 去年天气旧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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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植物的数目要大大多于鸟类,但是把这个数目差距考虑在内,观鸟爱好者要大大多于植物爱好者。原因之一自然是鸟类会动,植物不会动,而动的东西总是比不动的东西给人更多乐趣;原因之二则是鸟类之间的形态差别较大,即使是完全不懂鸟类分类学的人也常常能看出来,而植物之间的形态差别很小,一个珍稀濒危树种,在远处看去,和一株普通的树似乎并无区别。(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鸟人”之名虽然不雅,终究还是健康人,而“植物人”却近乎死人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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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当我们走进森林中,目光首先会被大树吸引,然后再注意到林下的灌丛——榛子伸展着宽宽的叶片,蔷薇浑身布满针刺,杜鹃花的艳丽颜色远远就能看到。接着,我们也许还会注意到脚下的草丛,里面也点缀着许多小花。但是,在这草丛中占据优势、数量最多的往往是薹草,却几乎不会被人觉察,因为它们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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薹草不仅常常是森林中草本层的优势种类,在沼泽等环境中也很常见。东北著名的乌拉草,也是一种薹草。事实上,全世界的薹草多达2000多种,仅中国就有500多种。到野外看植物,如果你想比别人认识更多的植物的话,关注一下别人不太注意的薹草往往是既省力又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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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薹”之名在古籍中早有记载。《诗经·小雅·南山有台》的前两句是“南山有台,北山有莱”,这里的“台”(繁体作“台”)就是“薹”的本字。顺便说一句,曾有“历史学家”考证这首诗中的“有台”即“犹太”,以此论证《圣经》中所谓伊甸园本在中国。当我还在读历史学硕士时,这是我最喜欢的几个专业笑话之一。另一个我最喜欢的专业笑话是:美洲的印第安人是中国商代人的后裔,商朝——也叫殷朝——被灭亡后,他们渡海逃亡,但不忘旧邦,见面时相互问候:“殷地安否?”因此被叫做“印第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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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汉字简化之前,“台”和“台”本是两字。“阳台”“舞台”“写字台”“台湾”都用“台”,而“台”字在读tái时,常用的意思只有两个:敬辞(如兄台、台鉴),姓氏。“台”字又读tāi,则是地名用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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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苔”和“薹”也是两个不同的字。“苔”和“台”一样有两个读音,在读tái时指的是一种较为低等的陆生植物,和藓类统称“苔藓植物”;读tāi时则专用于“舌苔”一词。“薹”只有一个读音,却有至少两个意思,除了用于指“薹草”外,还用来指某些蔬菜的花茎,比如蒜薹、韭薹、菜薹。油菜(榨油用的油菜,不是做蔬菜吃的油菜)的大名叫“芸薹”,可能也是来自这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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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简化的时候,“台”被简化成“台”,但这是一个不能类推的简化字,也就是说,除“台”字外,其他字中作为偏旁的“台”字并不能简化为“台”,因此“薹”字是不能简化为“苔”的。但是很多人都习惯把“台(台)”视为像“鱼(鱼)”“鸟(鸟)”“车(车)”那样的可以类推的简化字,这样就把“薹”误写成了“苔”。中国植物学界也曾把这个字写错过一段时间,好在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开始逐渐纠正了。《中国植物志》中含有薹草的一卷是2000年出版的,其中的“薹”就没有误写成“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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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植物学界至今还在错用另一个带草字头的字——葶。葶这个字只能用于“葶苈”(一类小型草本植物)一名,其他地方的“葶”几乎都是同音的“莛”字的误写。“莛”这个字在《说文解字》中就有记载,意为“茎”。在植物学上有个术语叫“花莛”,指的就是某些草本植物生有花的茎。把“花莛”写成“花葶”是错误的,但是在几乎所有的植物学书籍上你都只能见到“花葶”,却见不到“花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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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葶”和“苔”这两个误用的字,不禁让我想到北宋词人晏殊那首著名的《浣溪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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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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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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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葶”和“苔”的误写,直到现在还时时见到,可不就是“旧亭台”吗。对于这样流行的错误,我的呼吁显得那么单薄,也只能“无可奈何”,在书桌前面“独徘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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