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229979e+09
1700229979
1700229980 作者紧接着直接跳到了当代。他们发现,遗传多样性低的国家(玻利维亚)的多样性提高1%,2000年的国民收入就会增加30%;而遗传多样性高的国家(肯尼亚)的多样性降低1%,国民收入会增加21%。这些影响不可小觑。
1700229981
1700229982 无论是哥伦布开启大航海时代之前,还是进入21世纪的现代社会,群体遗传多样性都存在着上述提到的两种作用方式,形成了“驼峰形”的曲线和“适中多样性”效应。群体遗传多样性过高或者过低的国家其国民收入都较低,而多样性适中的国家则有着较高的收入。
1700229983
1700229984 我们如何将这种模式与国家贫富的传统解释相结合呢?阿什拉夫和盖勒认为,遗传多样性因素是对现有经济发展理论的一个重要补充,而不是独立于历史地理论或制度论。事实上,作者在模型中使用了多个统计控制变量,因此已经将现有文献的多个经济发展机制考虑在内了,例如,农耕开始时间的不同(上文中戴蒙德的观点)和制度的重要性等(上文中阿斯莫罗和罗宾逊的观点)。尽管阿什拉夫和盖勒并不认为自己的发现是一套全新的理论体系,但他们相信自己的发现能够提高现有理论的解释力:遗传多样性是解释现代国家之间巨大发展差距的一个新的重要因素。“遗传多样性可能会影响国家的发展”既是经济学理论上的一大新发现,同时它也成为利用群体遗传学理论、方法和数据对某一重要现象做出新解释的成功范例。
1700229985
1700229986 然而这只是我们对于现象的一种解释。一个国家的发展兴衰真的可以部分地由遗传多样性的长期效应来解释吗?这一假说虽然有一定的理论依据,也得到了一些初步的实证结果的支持,但是阿什拉夫和盖勒指出,他们观察到的现象也存在其他的解释方式。
1700229987
1700229988 即使我们已经假设遗传多样性和经济发展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23对这一关系的阐释仍然晦暗不明。虽然作者有一套个人偏好的解释(即我们在上文所做的分析),他们仍然无法排除许多其他解释的可能性。例如,遗传多样性与国家的种族构成存在联系。这种潜在的相关性意味着,我们很难确定遗传多样性与国家发展之间的联系是通过阿什拉夫和盖勒所提出的“分工和分歧”的方式,还是通过其他与种族构成相关的方式,如殖民史、战争、自然资源开发等。
1700229989
1700229990 阿什拉夫和盖勒也承认,他们无法把遗传多样性从更广泛的文化进程中分离出来。在他们的数据中,他们无法对更广泛的文化进程进行测量。这一点很值得注意,因为这让我们难以把研究结果应用到政策分析中。遗传多样性可能只是“附属于”(即具有统计上的相关性)将文明彼此区分开的更广泛的文化进程中。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获得的遗传多样性可能和碱基序列本身的变化没有太大的联系,而与文化联系更紧密。例如,在不允许近亲结婚的文化中,群体的遗传多样性会较高。
1700229991
1700229992 对于阿什拉夫和盖勒的理论,还有最后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对于遗传多样性可能促进创新,也可能增加猜疑、冲突,作者只给出了间接而有限的论据。而这一点实际上是他们提出的机制的核心论点。尽管他们在文中展示了遗传多样性和科学专利(可以作为衡量科技创新的指标)之间的关联,但是他们无法证明遗传多样性对更大范围的科技创新的影响,也没有给出论据来支持遗传多样性过高会增加群体内的猜疑、暴力和冲突。正是由于他们假说的核心论点缺乏强有力的证据支持,对其结果的反对之声也不绝于耳。或许他们发现了一些可以解释甚至预测经济发展的新概念,即遗传多样性与国家经济发展存在联系,但是我们目前还无法具体地明确这一层关系。
1700229993
1700229994 那么他们的观点与之前我们讨论的制度观点是否互洽呢?他们的观点和阿斯莫罗与罗宾逊提出的“制度对于国家发展至关重要”的论点是相互矛盾的,也就是说他们提供了制度论目前缺失的一环——从一开始导致各国建立不同制度体系的原因。也许遗传多样性正是造成初始制度差异的一大因素。同时,在人类最初从非洲迁移到世界各地的过程中,或许不同文明迁移距离的远近也与文化不同相关。而文化和遗传多样性一样,从远古至今一直影响着文明(或国家)的发展。因此,我们之所以看到当前各国的生产力水平不同,可能并不是因为遗传多样性本身的差别,而是由各自的文化和制度造成的。遗传多样性可能只是“标示”出了长期的文化与制度差异。
1700229995
1700229996 阿什拉夫和盖勒这篇文章的论断很宏大,而且引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假说:遗传多样性可能会对总体(即国家层面)生产进程带来不利影响。如前所述,这一假说目前还没有被最终证明(单凭一篇文章不可能完全解释清楚),所以目前我们还远不能说明这个发现的意义。事实上,在更多的证据提出之前,我们或许应当谦虚谨慎地对待各种科学结论,尤其是当我们想到科学种族主义的遗毒给全世界带来的恶果时,我们就更应该对“遗传多样性会影响国家发展”这一假说持严谨的态度。为了更好地剖析遗传多样性影响经济发展的内在机制,我们需要多层面的新研究,包括微观的、国家层面以下的研究,可能还需要来自产业、工厂、车间的材料,以证明遗传多样性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尤其是国家以下层面的)是确实存在的,也是能够检测到的。
1700229997
1700229998 值得一提的是,人们很早就发现了多样性对生产活动所带来的积极影响,但是很少有实证研究把它扩展到遗传多样性上。这里面或许存在着把一个领域的直觉论断(互补的新观念会提高劳动生产力)过渡推广到另一个领域的风险(观念多样性源于遗传多样性)。即使人们开始发现支持这两个论断的证据,24但要想验证它们的正确性还是需要大量的证据。与本书里提到过的其他新兴观点一样,这些想法有可能是正确的,但并未得到真正的检验。
1700229999
1700230000 基因:不平等的遗传 [:1700229240]
1700230001 遗传学和战争与和平
1700230002
1700230003 尽管离证实还有一段距离,但是阿什拉夫和盖勒的新兴观点已经吸引了其他一些研究者。该领域的新论文正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虽然目前还没有人像阿什拉夫和盖勒那样做非常细致的调查工作。恩里科·斯伯劳雷(Enrico Spolaore)和罗曼·瓦茨格(Romain Wacziarg)发表了一篇分析“群体(国家)遗传多样性水平与国家间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之间相关性的论文。25他们的论文同样做了大范围的分析。作者考察了1816—2001年间发生的各种区际冲突和战争,涉及超过175个国家,并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基因组成上相似性更低的国家之间(换言之,遗传多样性更高)是否更有可能爆发战争?比如,由于长期种族差异引发的战争。
1700230004
1700230005 然而,结合了遗传学和国际关系学的知识,这篇文章的结论与直觉完全相反:冲突和战争更容易在基因相似性较高,而非较低的群体间爆发。但是,当我们考虑到这一结果其实存在许多与“遗传”无关的解释时,似乎就不足为奇了。首先,遗传上相似性更高的群体很有可能本身在地理位置上就很接近,当一方触动了相邻另一方的重要利益时,战争或冲突可能就爆发了。针对这一问题,研究者对于国家间的地理距离做了调整,随后他们发现遗传差异仍旧是影响国家间发生冲突或战争的一个因素。另外,“遗传”现象也可能来源于另一个社会因素——遗传混合(genetic admixture)。两个群体之间遗传相似度高可能是由于在历史上这两个群体之间发生过侵略、贸易等相关交流事件,从而导致群体间发生遗传混合。例如,两个遗传相似度很高的国家——英国和美国——在1812年爆发了战争,部分原因就在于之前英国对北美的征服。这样一来,遗传相似度高的国家在未来更有可能爆发冲突和战争就毫不奇怪了:因为这些国家间的遗传相似性可能正来源于之前的冲突(例如,侵略战争和战后的遗传混合),过去的冲突或战争给未来的国际争端埋下了隐患。因此,研究者在统计时也调整了过往冲突和战争所带来的影响,随后他们发现遗传相似性仍旧影响着群体间爆发冲突的可能性。不过,与阿什拉夫和盖勒将遗传多样性与经济发展相联系的研究一样,认为遗传距离(genetic distance)与地区间冲突相联系的学说是一个尚未成熟的新理论。
1700230006
1700230007 基因:不平等的遗传 [:1700229241]
1700230008 自然选择、突变和健康
1700230009
1700230010 另一些经济学家开始考虑历史上群体遗传学与环境资源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他们关注的是,群体遗传学的某些方面会如何影响各国发展模式的差异。他们的研究方式不再是假设存在一个最理想的遗传多样性程度,而是深入到基因组的具体序列中,探究历史进程中基因组的特定变异是否使不同群体得以开发利用各自的环境。乳糖酶基因(lactasegene)的例子表明,经济发展的差异可以部分地归因于我们基因组的局部变异。26
1700230011
1700230012 经济学家贾斯汀·库克发现,在早期的人类历史中,人们就已经拥有了在断奶后消化奶类的能力(或者说进化出了这样的基因),而这一能力提升了1500年的人口密度(群体中拥有该能力的人口比例提高10%会导致人口密度增加约15%)。27而且,其他研究已经发现历史上经济发展的差异会带来长期的影响,这就表明,如果基因组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发生了微小的变化(例如,在新石器时代畜牧业出现的区域),那么它可能就会为各国的经济发展带来巨大的、持久的、不断累积的变化。
1700230013
1700230014 宏观经济学家也开始探索群体遗传学影响经济发展的另一种方式——遗传因素可能会影响群体的健康水平,从而影响国家的生产力和收入。例如,库克指出,在近代及近代以前的历史阶段,免疫方面遗传多样性更高的群体更能抵御疾病,因而有着健康上的优势。28这是因为免疫系统对病原体的防御具有特异性,如果一个群体的遗传多样性较低,那就意味着只能对有限数量的病原体进行免疫反应(immune response),因而更容易遭受传染病的打击,整体健康也相对较差;反之,遗传多样性较高的群体则具有更强的抵御疾病入侵和传播的能力。
1700230015
1700230016 对于一些社会学科学家来说,这样的结果很符合他们的直觉,因为它可以由经济学中的成熟方法博弈论推导而来。这其实就是把“猜硬币”应用到群体上。先考虑双人博弈。规则是:如果两名玩家的硬币都是正面或者都是反面,那么第一个玩家赢;如果一正一反,那么第二个玩家赢。在这个简单的博弈中,玩家应该使用怎样的策略来增加获胜的概率呢?是否有最优策略呢?首先,让我们考虑一下玩家有没有“简单的”最优策略:也就是不管第一位玩家觉得第二位玩家会猜什么,他永远只猜正面或反面。然而,与其他一些经典博弈模型不同,猜硬币并没有简单的最优策略,或者叫作“纯策略”(pure strategy),即总是选择特定的一面。相反,最优策略是采取“混合策略”(mixed strategy),即有时选择硬币正面,有时选择硬币反面,总是让对手猜不准。所以,在猜硬币中,最优方案是随机选择。这个简单的博弈可以应用到许多现实世界的例子中。比如,在足球赛中,一个简化的模型就是,攻守双方都要选择带球突破或是传球(对于防守方,就是选择去封堵突破还是去阻截传球)。假如攻守两方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那么防守方更有可能占得先机;假如攻守两方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那么进攻方更有可能占得先机。如果你是场上的球员,你一定不希望对手提前预知你的选择。所以博弈论告诉我们,要经常调整你的选择:有时直接从中场开始向球门区发起冲击,有时则送出一个掩护长传。
1700230017
1700230018 博弈论、群体遗传学和健康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让我们设想一场“猜硬币”博弈,玩家分别是人类和病原体。人类进化出一系列抵抗病原体的机制,但是我们无法抵御所有可能的攻击。另外,病原体选择某些特异的途径来感染人类。这个“猜硬币”博弈是动态的:人类不断进化出更多抵御病原体的机制,而病原体不断进化出新的感染人类的方式。29这就好像人类和病原体在选择硬币的正反面,或者选择带球突破还是传球一样:如果人类和病原体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那么人类就能够抵御病原体的侵袭,人类得一分;而如果人类和病原体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那么病原体就会绕开人类的免疫机制,感染人类,就好像假装突破,骗过防守队员,然后送出一记长传的足球选手一样。那么,根据博弈论得出的结论,一个群体的免疫机制如果具有做出“混合”选择的能力,那么这个群体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就更有能力抵御病原体感染,保持繁荣兴旺。
1700230019
1700230020 于是,库克似乎发现了一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结论:遗传变异可能对国家层面的发展产生着重要影响。具体来讲,群体免疫遗传多样性[人类白细胞抗原(Human Leukocyte Antigen,HLA)系统]的提高,可以延长群体(国家)的预期寿命。30但这个发现可能只是新瓶装旧酒。人类白细胞抗原的多样性可能和国家间的移民流入有关(移民流入增加了白细胞抗原系统的多样性)。那么,当他“发现”移民流入较多的国家的预期寿命高于移民较少的国家时,认为决定国家预期寿命差异的就是移民因素,而非白细胞抗原的多样性。针对这样的怀疑,库克为了进一步阐明观点而提出了另一个检验。他注意到,在20世纪后半叶,越来越多成熟的疫苗被用来对抗传染病。这些疫苗从某种层面上会使一个群体的白细胞抗原多样性不再具有抵抗病原体的优势。在群体层面上,现代科学和医学替代了人类自然的(遗传)抗病机制。在更早的时期(疾病横行,医学也不发达),遗传变异是对抗疾病的一个因素,会和其他因素共同延长群体的预期寿命。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发达的医学和疫苗使之前存在的遗传多样性带来的优势被淡化了。他试图用数据验证这一推测,而验证的结果证实了他的想法:尽管在20世纪中叶,白细胞抗原多样性程度较高的国家有着更长的预期寿命,但到了20世纪下半叶,随着疫苗和新医学手段的推广,白细胞抗原多样性就不再体现出其优势了。
1700230021
1700230022 在这个例子中,白细胞抗原多样性一开始提供了生存优势(更能抵抗疾病),之后随着生存条件的改变(药物和疫苗的使用增加),它的优势就体现不出来了。这其实就是一种遗传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只不过在这个例子中是发生在群体层面上。我们之前提到过的乳糖酶基因也是类似的:乳糖酶基因只有在具备养殖驯化动物的条件下才能够发挥作用。如果没有奶牛、山羊等家畜,乳糖酶基因的存在就不会给群体带来任何优势(我们将会在第七章详细探讨遗传和环境因素的相互作用)。
1700230023
1700230024 在我们寻找影响国家财富的决定因素时,这些新发现到底带给了我们什么呢?群体遗传学的概念和数据的引入并没有颠覆之前的制度论和历史地理论,而是给整个理论体系带来了新的补充。与通常的遗传学分析一样,把遗传学与国家经济发展相结合的研究兼有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方法。与之前章节讨论的分析候选基因的方法类似(自下而上),一些宏观经济学家通过理论、机制分析研究了某些具体的遗传突变,如乳糖酶基因。单单一个基因突变就会在数百年的历史中造成国家层面的巨大发展差距,这是一个惊人的结论。同时这种可能性也引出了一个新思路:将群体遗传学的影响引入历史地理论的宏观经济增长模式分析中。有些经济学家则采用了类似全基因组关联分析(自上而下)的方法,试图探究总体遗传指标(如遗传多样性和遗传距离)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我们对这方面机制的认识还远远达不到实用阶段。新的研究或许可以增进我们对影响发展和迁移的核心要素的理解。但是随着新观点的产生,它们也有产生国家财富“先天决定论”的危险(即国家发展由基因组决定,因而是与生俱来的)。我们认为这是一种需要反对的鲁莽观点。因为我们发现(在第七章我们会进一步讨论),单独的基因或者环境因素都无法很好地解释现实现象,这些现象常常是基因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
1700230025
1700230026
1700230027
1700230028
[ 上一页 ]  [ :1.700229979e+09 ]  [ 下一页 ]